凄厉的嘶喊像从她身体最深处迸裂而出,在那边无边的梅林间却飘渺得仿若无声无息,砌下落梅如雪乱……属于她的一切都破碎得无法再拼凑,她束手无策地胡乱触碰着濯缨的身体,满手的鲜血在她眼中也是一片雪白。
“咴……”
它却又轻轻鸣叫了一声、好像真的已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天下无双的神驹果然通晓人的悲喜,它深知她想去向何方,也明白一生奔驰千千万万里的自己……却偏偏再也无法将她送去了。
你要去见他。
你要代我亲眼去看一看……我的主人他,是不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它像是会说话,即便微弱的气息再也无法支撑它发出生动的鸣叫,即便流出鲜血的双目再也无法展现它狡黠多变的神情;她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怀中生机断绝,即便在最后的时刻头颅也依旧勉力探向那座火中的小楼。
而她……真的已经离它很近了。
陈年的木石经不得磕碰,自前梁勉强存留至今已然算是万分难得,如今被烈火焚烧至此便也纷纷化作火星从高处不断坠落,明明是那般凶险可怖的景象,在那时瞧上去却竟有几分孤绝壮烈的美丽。
小小的火苗落上无花的枯木,一瞬之间便在平地之上烧起燎原的大火,她正被牢牢圈在火海的正中,漫天飘落的琼英也不过只沦为了寡淡庸常的点缀——四周的士兵皆被烈火阻隔无法靠近,陈蒙和卫弼的脸色都变了、站在很远的地方严厉下令命人来火中捉她,大约是生怕她死了便无法再拿来胁迫姜潮交兵了罢。
天子的神情也变了,只是却是变得惶恐悲痛,他看到火苗几乎就要烧上她的裙裾,陡然苍白起来的脸色看起来却越发滑稽——他像是疯了,不顾一切拼命向她奔来,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万金之躯”将要受伤、更不在乎与她一同赴死,她却不愿他在这样的时刻还来搅扰她的清净,幸而那些忠心耿耿的士兵纷纷将他拦住了,他哭得满面是泪狼狈不堪,或许终于也在那个时刻明白了一件事——
……她不会爱他。
无论他再偏执顽固地反复尝试多少次……她也永远不会爱上他。
“母后——”
他终于妥协了,在这毫无意义的最后退回了自己原本就该止步的位子,无助的模样不再像个蛮横贪婪充满欲望的男子,而只是个犯错过后不知所措的孩子。
她隔着烈火凝视他,眼前也划过林林总总许多旧景,东都之中岁月漫长,她亦确曾与他彼此取暖相依为命;奈何宿命无常终归还是走到如今,她的善因种成恶果,最后竟也无法追溯今日一切之源究竟是哪时哪地哪人哪心。
“熹儿……”
她也终于再次这样唤他,眼前的朦胧不知是烈火的灼热还是泪水的冰冷,飘渺的叹息是释然也是执念,没人知晓她在那时对他究竟有多少爱和多少恨,即便是她自己……也一样无法说清。
“母后——你回来——”
他在烈火之外大声地喊她,好像的确甘愿用自己的一切换她安然无恙。
“熹儿错了——都是熹儿做错了——”
“母后你回来——你快回来——”
……一个业已长大的男子竟然可以哭成那样。
便似幼时被嘴碎的宫人在背后奚落了一般委屈,又像深夜时分梦到母后突然离开自己一样恐惧——他们之间的确并非血脉相连,可整整十年漫长相伴的岁月……便当真半点也做不得数了么?
“不……”
她泪中带笑,眼底终于无悲无喜无雨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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