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恨着他吗?为着他而一生风刀霜剑、心力交瘁,他却如此冷语如霜?颦如毫不犹豫地摇了摇了,不恨,真的不恨,一丝一毫的恨也无有,心底的暖意犹如三春之水,融融溢溢,温温纯纯,干净清明得似眼前湖岸上的雪,她早在他当日冲出去之时就全然明白了他的心意,明白他欲语还休的苦心,她相信他能感知她的一番苦情,更深信他的冷语也好、恶言也好,都是在为着他和她的救赎而挣扎,她满怀感激与感叹。
仍爱着他吗?那样痴情不悔、意乱神迷的爱着他?颦如更是毫不犹豫地对自己摇摇头。不爱了,不再爱了,不再用自己那浓重而沉重的方式去爱了,爱得他遍体鳞山,爱得他身边的人白骨累累,爱得她自己迷了本性、变了性情。她爱的,是当日儿时梦里的旖旎回忆,是前生欠下、今世偿还的行行清泪,如今,泪已尽,情已逝,梦已残。
颦如真的由衷地笑了,今生从没有过的开怀与畅快。原本积压在胸中炽热昂然的激情,慢慢在冰雪中冷却了一般。无爱无恨、无喜无悲、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一念至此,一个苍老低沉却热烈的声音悠远地传来:“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来世同日生,与君相携老……”颦如猛地被这哀伤地语气震动了,那声音是那样沧桑无奈,语重心长、满怀怜惜,不是当作帝王的恩威,不是任何俗世纠缠,不存半点功利,也不没有一丝怨愤,那语气中,竟只有满满的、浓浓的怜爱和深情。颦如不由得向着苍穹深深跪了下去。
帝玄烨那悠然声音又缓缓传来:“颦如,你与所有人都不同,你心中有爱,你执着固守,你性情痴狂,可执着了这一生,又能怎样?最终你还是会迷失!”
此生之泪,尽付前缘,我已无从选择,来生有缘,我再将全部心性去回报吧!母亲啊,我虽过誓答应过你,永不许自寻生死,今日,却依旧失言。
她轻轻褪掉长长的斗篷,将那轻纱披帛随手扬起,任夜风吹拂它飘洒地斜挂在林间,然后轻轻托起那张古琴,就这样沿着倾斜的草地,一步步向湖水中走去。
冬日的温泉湖水仍是温润如玉,打湿在腿上、身上,却有一种令人心神清朗的快意,仿佛真的能将世间烦愁一举冲洗干净,水下的湖底是一片滑湿的水草,踩上去软绵绵的,如走在云端。颦如将那古琴轻浮在水面上,此杉木古琴轻、松、脆、滑,其声连绵悠远,是当日父亲在世时唯一肯花万金所得的物品,颦如一向爱如至宝,万不肯让它沾水淋雨,以免失去古琴应有的裂帛之音。而今日,这琴竟如此轻如叶片,在水面上飘飘荡荡,一丝丝渗透进的水气,使得那琴音另有一番说不尽的诡秘韵致。
颦如就这样一步步向水中缓缓走着,双手微微颤抖却热切地拨弄着漂浮的古琴弦,《潇湘水云》的古曲悠远地从水面上传出。
琴声从湖面上袅袅升起,悠扬悦耳,丁冬轻灵,仿佛天籁之声,伴着月色,衬着雪光,颦如的歌声随着琴声飘洒过来……: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
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
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绿水悠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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