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府距离红茯山庄约七百里,其间还有群山阻隔,深涧拦路。好在汗血马快,顾钦烽和唐铃日夜兼程,不出两日便来到了山下的云来镇。
故地重游,感慨良多,顾钦烽停在牌楼下,凝望着这座安逸的小镇。
在八岁之前,云来镇是顾钦烽到过的最远地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坚信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
那时候,薛四叔经常带他到镇上玩耍。他喜欢西街的桂花糖,也喜欢看十字街头的杂耍,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有趣,每次他都哭闹着不愿回家。
如今时过境迁,世间早已沧海桑田,而这座小镇还依然保留着当年的模样。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将过往的记忆尘封于此。
二人骑马进入镇中,沿途百姓纷纷朝他们望去,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与好奇。他们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赶忙下马走进一家酒楼,随便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们奔波一路,此刻早已饥肠辘辘。顾钦烽琢磨着:“反正都到家门口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你瞧,那两人似乎是江湖中人。”
“嗯,看着像。自打红茯山庄被灭,就很少有江湖人路过云来镇了。”
窗边的两位老者低声攀谈,声音细如蚊蝇,却逃不过顾钦烽的耳朵。他一听还有人记得红茯山庄,立马兴致盎然,赶紧竖起耳朵认真聆听。
那胖老者唏嘘道:“唉!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此事已过了十二年!想当年那红茯山庄是何等风光,现如今却只剩一堆焦土,实在是可惜啊”
瘦老者露出一副尖酸之相,嗤道:“切,有什么可惜的。江湖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能耐不济就活该被灭。当年他妈把天都吹破了,一到真章时就立马露了怯,原来都是一群土鸡瓦犬之辈!”
“切莫这么说,据说当年有几千人攻上红茯山庄,并且个个身手不凡。顾庄主率领四大家臣死战不退,杀到天昏地暗,鬼哭狼嚎,最终力竭而死。照这么看,顾庄主也算条是响当当的汉子。”
瘦老者冷哼一声:“说这些有个屁用,到最后不还是败了。成者王侯败者寇,败了说什么都是放屁!”
顾钦烽怒火中烧,脸色已变得极为难看。唐铃害怕他冲动行事,赶忙摸了摸他的手背,试图安抚住他的情绪
其实唐铃显然是多虑了,顾钦烽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和一个老叟计较。但他也不愿再听这些胡言乱语,索性充耳不闻。
吃过饭后,二人在镇上买了些祭品,而后朝红茯山庄策马而去。约摸半炷香的功夫,故园便映入眼帘。
看着眼前的一切,顾钦烽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这里的确是他魂牵梦绕的家,却早已失去当年的模样。曾经盛极一时的红茯山庄,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全庄上下被洗劫一空,唯有几堆残砖碎瓦诉说着曾经的辉煌。或许再过十年,这些细微的痕迹也会被风霜雨雪所湮灭。
到那时,往昔的一切都会被人遗忘,「红茯山庄」四个字也会彻底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
二人于废墟中穿梭,偶尔能在泥土中觅得几根白骨,这是当年那场大战遗留下的痕迹。
顾钦烽触景生悲,眼眶逐渐湿润起来。他望着满地苍痍,试图从中找到父亲的遗骸,但这怎么可能呢
就他黯然神伤之时,一双纤纤玉手在腰间合拢,一股暖流从脊背瞬间传遍周身。唐铃沉默无言,她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唯有自己的体温能够抚慰爱人的心。
顾钦烽的眼中簌簌滑下泪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哭是在什么时候了。但他如今只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将这些年的伤悲全部倾泻出来。
尘归尘,土归土,青山处处埋忠骨。
二人穿过残垣,来到后山一片密林中。顾钦烽远远就望见一座孤零零的坟茔,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墓中之人正是顾钦烽的母亲,在他的脑海里,母亲的形象十分模糊。自他有记忆起,那个赋予他生命的人,就一直安详地躺在那里。
倏地!他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惊呼一声:“不对!”
“怎么了?”
“我明明记得我娘坟前没有立碑,我爹想等他百年之后,与娘合葬时再立碑。此外我娘的墓后怎么还有两座坟!”
二人赶忙上前察看,却见顾母坟前的确竖了一块较新的墓碑,碑上写着七个大字——顾训桥伉俪之墓。
而另外两块墓碑则分别写着「忠臣义士南齐云之墓」、「忠臣义士彦章之墓」。
顾钦烽噗通一下跪到地上,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他紧紧抓着地上的泥土,朝三座坟茔不住地磕头,直到额头上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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