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的人里,只有殷九一个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锦娘原本是没有打算要现身的,可若非如此,那位梁小王爷恐怕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木犀手里了。
木犀用的是暗杀一类的咒术,这在所有咒术当中是最阴狠毒辣的一种,施咒者能在顷刻之间取人性命而丝毫不被察觉。就在梁小王爷去嗅她头发的时候,已经吸进了涂在头发上的某一种毒。倘若没有那一句“木犀姑娘当然也不是庸脂俗粉,但始终不是最好的。”那么这种毒就只会是一种花香。可那句话一说出口,木犀立时大怒,当下便要以咒术催动毒性来取他性命。
使用这种手法杀人,本来可以做得极其隐蔽,只是她怒气太盛,所用之咒术既刚且猛,不加匿藏,终究被殷九察觉。然而就在那梁小王爷全身骨肉瞬间便要化成一滩血水之际,锦娘却及时救了他一命。
她的突然出现着实让殷九吃了一惊。在他看来,木犀的咒术已不算弱,而锦娘竟然轻而易举地就化解了她全部的杀招。一种咒术去化解另一种咒术,本该是两种力量的激烈抗衡,可是她压制木犀时却连一个茶盏都没有打翻。而在场的其他人——包括梁小王爷自己——对此甚至毫无知觉。
殷九的胸口猛地悸了一下,若是连苍冥山庄的一个掌柜都如此了得,那么庄主江离又会是何等样的人物?他简直没办法想象下去。
那梁小王爷虽是草包一个,仗着他老子的权势狐假虎威,可聆花楼是绝不愿意得罪这样的人的。锦娘责备地看了两个姑娘一眼,接着又转过去巧笑盈盈地说了一堆的好听话。
她的手段显然要高明许多,几句话一说,又像是在调情又像是在奉承,可却明明白白地传达一个意思:就算是他老子到了这里也得规规矩矩,所以劝他还是趁早收了小王爷的架子,免得大家难看。
那小王爷也不是糊涂的,马上就认清了情势,明白自己远不是这八面玲珑的老板娘的对手。只得顺着台阶说几句不服不忿的空话,便带着自己的手下悻悻然地离去了。
两位姑娘似乎对老板娘的责备不以为然。木犀的脾气颇为急躁,一扭身不管不顾地径自走了。吟盏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表情,屁股如同长在了榻上,就那样坐着继续擦她的琴,连起身做做样子行个礼都不肯。
殷九心中烦乱,不知要如何去逼问出江离的下落。眼见吟盏和木犀两人的咒术已是不凡,那锦娘更加高深莫测。如果真要动起手来,他孤身一人未必占得到便宜。正待苦思无解时,忽觉右臂被人拉住,扭脸一看,居然是青山。
();() “你怎么……”殷九的话说到一半,见青山不住地给自己使眼色,便住了口。青山把他拉下楼,二人在大堂的一个偏僻角落里坐了下来。
“你一个人来我始终不放心,”青山低声说,“刚刚你也看见了,这聆花楼里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店小二这时端上来茶水给他二人倒了,又絮絮地询问客官吃些什么玩些什么云云,青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小二便识趣地走了。
殷九等那小二走远,忙压着嗓子问:“你怎么出来了?离开那冰窖倘若蛊毒再发作,可是不要命了?!”
“不妨。”青山说,“白天虽然燠热,可现在是夜里,已经有了秋凉,体内蛊虫没有那么活跃了。再说,我也不能一辈子待在冰窖里……”
殷九见他精神气色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又听他说什么“不能一辈子待在冰窖里”的话,想到师哥向来要强,必不喜被人当做废物对待,也便将更多规劝叮咛的话都咽了回去。
青山突然笑了笑,他看见了殷九被接好的左臂,说:“沈三那小老儿还挺办事的,这假臂接得很好,一点也看不出。”
殷九轻轻抚了抚左臂,偏过头充满怜爱地看着它,如同在欣赏一件珍宝。“沈三爷固然是妙手神工,可若没有师哥的面子,我这断臂又怎能重生?师哥的恩情……”
“你我兄弟何须说这许多?”青山截住他的话,嗔怪地望了他一眼,“要论恩情,你先前折损功力替我镇压蛊毒,难道要师哥再跪拜你不成?”
殷九听了微微一怔,随即无奈何地笑了。“罢了罢了,”他端起茶杯,“那兄弟以茶代酒表表心意总可以了吧。”说着一仰头,把茶水干了。殷九一整天粒米未进,那冰冷的茶水倒入他空荡荡的胃里,让他浑身顿时打了个寒噤。
他放下茶杯,复又愁容满面,说:“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逼问出江离的下落,好为师哥寻得解药。否则,即便天气转凉,你体内的蛊毒仍有发作的危险。”
“此事怕是不易。”青山说。
“确实。”殷九沉吟道,“那个叫锦娘的女人还有她手下那两个丫头都不是泛泛之辈。可是没有别法子,只能硬逼他们说了。看她们是愿意说实话,还是想领教咱们无相宫刑讯的手段……”
“且慢!”青山忙道,“这事没这么简单!”
殷九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茶,这一次他喝得很慢,似乎在等着对方说下去。
();() 青山四下环顾了一圈,说:“都已经这么晚了,这里却还有这么多人,你不觉的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聆花楼从落成的那一天便是如此,全天下的酒色之徒没有不想来此‘朝圣’的。有的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品一品美酒江城酽,就是剜鼻割肉断手断足也要纵性快活一番。”
青山摇了摇头,“你看靠近门口坐在大瓷花瓶左手边的那一桌。从我进来到现在,他们桌上那几样菜动也没动过。”
殷九将脸微微侧过,目光顺着眼角去瞧了片时,那桌人看起来好像交谈甚欢,但目光却四处游移,皆不动筷,杯子也很少举起,看久了便觉出是在演戏。
“还有坐在楼梯旁边那一桌。”青山接着说,“那几个客人每人搂着一个姑娘,既不去房间,也不带走,就只是一杯杯地喝酒。可是喝了一个晚上,却没有一个人喝醉。”
殷九再去看,果真如此。经青山这样一说,到处都透着十分的古怪。
“只怕这里有一半以上都不是真正的客人,而是聆花楼的杀手。这些人个个深不可测,如今我功力尚未复原,如果贸然出手咱们胜算不大。不如先回去,以后再做计较。”青山说着便站起身来。
可是殷九却没动,仍然慢悠悠地喝茶,已经连喝了三四杯。“师哥,”他抬起头看了青山一眼,“我也跟你说个事,你看看奇不奇怪。”
青山见他语气神色均不似先前,心中暗自疑惑,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殷九说:“现在已是深夜了,外面更深露重,虽说不至于寒冷,却也是凉意袭人。”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青山见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更不明白他的意思。
殷九的目光从杯口缓缓移动到青山的脸上,在与对方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变得冷硬而陌生。“师哥你说,这店小二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给客人端上来一壶冷冰冰的茶水?还是说,他早就认识我们当中的一个,并且还知道他身中奇毒碰不得温热?!”
青山的脸刹那之间就变了色。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着,似乎在勉力维持着一个笑容。可这笑容让他整张脸看上去既狰狞又古怪。与此同时,一个杀招在他手中酝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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