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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素黄雀(第1页)

第十章素黄雀

见那破了半页的皮上写着“青鸾诗集”几个字,季鸿便觉得烫手,刚想放回原处,忽地从里掉出几张纸片来,他捡起来一瞧,是临抄的几个大字,笔迹有些歪扭,但可以出写得很是认真。他将纸片收起来,又忍不住仔细翻了翻,可见册是很破旧的,仿佛是被翻过很多次,有些字甚至都模糊不清了。

季鸿这才打量起四周来,房间很小,陈设简陋,一床一柜一桌而已,但是窗前和桌上均摆着两盆不知名的小花草,小花盆才巴掌大小,生机勃勃,只可惜桌上有些乱。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桌案收拾了一下,终于起来舒心了。

也不知道少年去哪里了,昨日自己酒后朦朦胧胧的,只记得一簇温暖的火光,和一个散发着甜蜜气息的茶碗。见少年桌上有一方小砚,季鸿便一边在房中等余锦年回来,一边将册摊开,取笔抿了墨,将页上残缺的字一一补齐,如此也算是报答少年昨日的照料之恩罢。

补到某页,季鸿嘴角的弧度渐渐地凝固下来,心中疑道,二哥季延的诗作怎会也在这上头

想起二哥,他脸色更是阴郁了。二哥才华出众,百年难遇,季鸿曾听闻山中有高僧大道,能以人为介与怨魂交换精魄,令其重返人世。这多年以来,他常常梦到二哥的背影,他想问问二哥是否恨他怨他,是否想借他之躯回归尘世。可二哥不答,只用一张黑洞洞的没有五官的脸盯着他,之后便不停地不停地往前走,将他远远地丢在后面。

可是昨夜季鸿垂下眼睛,乌睫轻微颤抖起来,昨夜他好似抓住了二哥的手。虽然他已想不起昨夜与二哥遗魂说了些什么,却总记得他握住的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甚至是暖的,如活人一般。可惜二哥依旧没有说话,脸上也似蒙了一层薄雾,不清究竟是什么表情。

此时一碗面馆的后院中袅起淡淡的米香,舒煦日光倾抛在窗柩间,在手中翻开的页上撒出斑驳光点,屋中暗沉静谧,窗外却时而传来爽朗笑声,有人远远唤道“小年哥儿”,接着在一番嘈杂交谈中隐隐夹着一道少年嗓音,笑意十足。

在桂花树下初遇这个少年的时候,季鸿恍惚又回到了二哥与他采摘野桂的那天,季延的年纪差不多也就是那般大,奉花吟诗,风流倜傥,以至于少年双袖盈香走过来时,险些让他以为自己又在梦中。但大抵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好似昨天的桂花茶,昨夜的荔枝酒,总是带着一股甜甜的味道,总能让人心中轻快起来。

季鸿不由放下,捡起外衫披在身上,朝着外面走去。

前头花贩捧着一碗糯米粥,旁边站了三两个食客,都耸着鼻子要与他分一勺来尝尝,那花贩自然不肯,端起碗来就是哧溜一大口,好险呛着,喝罢抹一抹嘴,感觉仿佛冻在身体里的汗都慢慢蒸出来了,不禁舒服道“酸酸辣辣,痛快不愧是叫神仙粥,整个人都暖和了”

那三两食客听了,很是不服“你倒成仙了,也叫我们沾沾仙气儿啊”又转头对余锦年央求道,“好小年哥儿,也给我们做两道呗”

另一人也劝“依我哪,有小年哥儿你这样的手艺,连城中那家春风得意楼的大厨都做得不然那寿仁堂的医药侍子也没得问题,又何必屈尊在这小面馆里营生”

“呸呸呸,小年哥儿若是去了春风得意楼,你这样的糙汉还有钱吃得”旁的人嘲道,一群人忙收了嘴,懊悔说错了话,连连摆手说“吃不得,吃不得”。

“王大哥,”余锦年巴巴着喝完粥的花贩,小声说,“你这两盆茑萝松,再便宜些给我嘛”

茑萝松在大夏国内委实算不上什么好花,野外常常攀援在岩石山坡上,每年吐籽落地,翌年自生,渐渐地就漫开了一大片,是种价贱的萝花。柔软细长的藤萝丝能拗折成各种形状,譬如球团状的,塔状的,还有富贵人家将它缠绕向上,做成一扇茑萝屏风,开花时节一朵朵小花似五角的星星,点缀其中十分秀美,因此也有别名叫“锦屏封”。

余锦年既不喜欢牡丹芍药之类荣华富丽的,也不热衷清淡素雅的菊兰之属,反而是迎春、海棠、小蔷薇一类活泼娟丽的花更入得他的眼,故而今早一见花贩车上的茑萝松便拔不动腿,想弄两盆在后院里栽种。

要说长得好的人就是有特权呢,少年亮晶晶的眼睛微微一皱便总感觉透着些可怜,很是惹人怜,花贩心中一摄,顿时动摇道“好好好,在你这碗神仙粥的份上,再便宜五文钱给你”

他这一松口,别的买了花草的食客便不高兴了,纷纷嘲笑他是吃了人家的粥,就被人家勾了魂,嚷着要给他们也让五文钱才公平,搅得那花贩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直摸着头傻笑。

余锦年砍价目的达成,便得意地抱着盆花儿趴在桌上,边他们打闹边轻轻地笑。

季鸿撩开隔帘,便到一盆修剪缠绕得似圆球般的藤草,草球上零零散散地点缀着十数朵或红或白的小花,朵朵状若明星,映衬得旁边抱花而笑的少年也如天上辰星般耀眼。

他一时愣着,倏忽从身旁卷帘底下窜过去个小东西,直扑进少年怀里。

季鸿往旁边侧了侧,见少年将扑过去的穗穗揪下来,放在手边的小凳上,又从旁边拽来一碟小食。穗穗眼睛一亮,抓起一只金鱼炸饺了,嗷呜一口吃掉了大大的金鱼尾巴,舔尽了嘴边的糖渣,才慢悠悠晃着脚丫说“唔小年哥呀,那个人站那里干什么呐”

“嗯”余锦年顺着穗穗手指方向回头一,见一美公子身披玉青外衫靠在墙边,他眼睛一弯,朝季鸿摆摆手,“季公子,你醒啦”便也端了一碟炸糖饺,起身跑过去。

从前堂映照进来的日光很是晃眼,季鸿眯起眼睛,视线慢慢凝聚在背光跑来的少年身上,鼻息间隐约闻到甜沙的味道,倒是叫人分不清这味道究竟是从糖饺上传来的,还是从少年手上传来的了。

余锦年拉扯着他坐下“你尝尝。”

季鸿着眼前一碟六只小金鱼,摇头摆尾甚是可,他夹起一只来,有些犹疑该从哪里下嘴。余锦年见他皱眉,以为是宿醉未消,忙想起把小厨房里炖得软糯香烂的红枣山药羹盛出来,经过后院时,还从竹匾子里抓了把干桂花撒进去。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头疼,胸闷,口恶”余锦年将羹碗推过去,又道,“吃点山药羹吧,和缓胃气。你若是喜欢甜些,我还有之前酿的枣花蜜。”

雪白的粥,鲜红的枣,洒金的桂花,舀一勺入口,即便没有枣花蜜,融化在喉舌间的气息也足够甜糯,勾出了季鸿沉寂很久的胃口。待余锦年跑回厨房拿来枣花蜜时,惊讶地到男人已经将那一整碗山药羹给喝完了,连碟中的金鱼糖饺也吃掉了好几只。

季鸿轻轻擦了擦嘴,犹豫了一会,沉声问道“很好吃可否再来一碗”

余锦年笑起来“自然。”

这一整个上午,季鸿便像一个普通食客一般坐在店里,着来来往往的人,听着热热闹闹的交谈,众人面前的碗盈了又空、空了又满,少年时而跑出来热情地招呼,满足着不同客人的奇怪需求,端出一碗碗似一样却又不太相同的面来。

进进出出间,余锦年也难免注意到呆坐在角落里的季鸿,那男人不说不笑,仿佛是红尘局外人一般,静静观察着这一方小小的世间。他早已过了探究别人八卦的年龄,并不想猜测季鸿背后的故事,但也许是感同身受,总是见不得好端端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此落寞的。

就如同那日给了马车中的花娘几颗果脯般,他也抓了一碟瓜子核桃、一碟冬瓜糖与蜜橘皮,打算送给季鸿打零嘴。

余锦年想起上一世遇见过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抽屉里总是藏着各种各样的零食,脸上也总是笑着,好像不知愁似的,别人向她讨教开心的秘诀,她便掏出一袋零食来送人,并说,心里的郁闷吃出来就好啦

也许美食真的有这样神奇的魅力也说不定呢,想及此,便又觉得这碟果仁怕是远不够抵消男人心里的不开心,这思索间一转身,穗穗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了,他就偷了个懒儿,用两张薄脆饼做诱饵,哄得穗穗先把果仁碟给季鸿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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