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支书的丧事很快就被葛村的人忘在了脑后,秋稻晒干之后,村长就紧锣密鼓地商量着将秋粮卖掉。全村的人都翘首等着村长从山下带来的好消息。
消息是来了,却是个不大好的消息。
“粮食收购站里的人太欺负人了,”村长来回跑了两趟山下,秋收时站在地头吆喝着村民割稻子晒黑的脸膛更黑了,却是被气的。下山时,村长带了五十几公斤的稻子,除了给粮站的人看看稻子的品相外,也想统一商量个好价钱。
“先是说不认得我们这个稻种,等我们去脱了壳确定了品种后,上秤一秤,足斤的稻子又说只有四十三公斤,这不是坑人吗,”村长这一次可是被气得不清,心里憋着一肚子的气,就差跟个烟囱那样冒黑气了。
“粮站的规矩都是这样的,”诸时军早就有了心里准备,地方上的粮站,仗着独家经营,克扣斤两的事屡见不鲜。葛村往年都是歉收村,没经历过卖粮的盘剥,今年粮食大丰收,突如其来这么一遭,就难接受了。
“那咋办,一村人辛辛苦苦了一年,也就那么点收成,村里受灾严重的那几户,可都等着卖粮钱盖房子呢。”村长愁眉不展着,村里也没啥人和镇上的农粮站熟络的,以前还有个钱多多,借着个钱支书的关系,使个几百块钱,孝敬些烟酒,也就成事了。可眼下钱支书都成了山中白骨了,钱多多怪罪村里人没照看好他老爹,只叫他老娘大门紧闭,村里啥人都不要招呼。
可村民们可不知道村长出去卖粮碰到了难处,一听说村长回来了,就前脚后脚跟着进门问啥时候能把粮运下山去。
陪着村长一起下山的三狗子见村长难做,狠抽了口烟,“金叔,要不少点就少点卖给他们好了,大不了运粮下山的钱我不收了。”
“不成,”村长知道三狗子人热心,可上一次拉着钱支书的尸体上山,别人嫌着三狗子的车运过尸体晦气,他的运输买卖受了影响,这次再让他亏本运送,这可让三狗子的日子怎么过。
“老爷子,您说话在理,劝劝村长,我这几年跑运输一年到头不在家,家里老婆和娃都闹了。村里的粮食要是卖了个好价钱,我就留家里种田。咱村要是富起来了,就出个钱让政府把水泥路修到村子口,再像镇里一样,架上电线杆,每家都用上电灯看上电视。”三十多岁的三狗子,说起这些时,脸上露出了孩童才有的憧憬。
诸时军听着,心里一阵激荡,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频临破产的卷烟厂的老员工在他的带领下,激情澎湃地的神情。
“村长,钱永富书死了后,村支书的工作一直是空着的,你一个人忙着全村上下的事,也是忙不过来的。三狗子的想法不错,要不你写个信,让三狗子顶了支书的空缺,至于稻子的事,先不急,我琢磨琢磨。”诸时军这会儿已经成了村长的主心骨,村长听了话后,再想想也是,三狗子是土生土长的葛村人,又见过些市面,说话都比自个儿活络,村子里有一个壮丁守着做榜样,没准外出打工的那些年轻人见了,也会回来,那时候村子就兴旺了。
当天晚上,诸时军吃着饭时,满脑子还想着村里的那万余斤的稻子。不能卖给农粮站,助长了克扣农民稻粮的风气。运费的事也得好好想想,上山下山,如果不用三狗子的车,也是一笔大费用,摊到了每家每户的身上都不是小钱。
诸时军首先就否定了卖粮给农粮站的做法。可是眼下国家虽说不强制要求农民一定要卖粮给农粮站,可私自买卖那么多数量的稻子,要是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也是件麻烦事。
“外公,莲嫂前几天用菜籽油炸了一斤红皮花生,说是给你下酒,我去给你拿酒。”扒完了一碗饭后,小鲜见诸时军又在为村里的事烦心,就殷勤着去橱柜里翻出了一袋油炸花生米。
在云腾时,小鲜没有接触过酒,不过有一次老爷子饭后喝得开心了,就用筷子头蘸了点酒,给小鲜尝了尝味道,这一尝小女娃就好上了这口,不敢明着喝,只是吃饭后,围在了老爷子的酒杯旁的次数就多了。
用菜籽油炸出来的花生米,红酥酥的外壳,嚼在了嘴里,只觉得满嘴生香,刚好把小鲜的胃边角里的馋虫也喂饱了,“外公,酒是什么东西做的?”
“是用大米发酵出来的,去年年底时,你莲嫂不就讨了些米过去,说是蒸米做酒,不是还送了几个米团子喂你这只小馋猫吗,”诸时军见小鲜垂涎着他的酒杯,举起了筷子,在她的舌头上点了点。
“外公,那我们也留几斤做酒给你喝?”小鲜村头的那几亩地,今年是示范田,每亩的产量相较于去年略有降低,可长势还是比村里的其他稻田精神。村长和诸时军琢磨了一阵,也没有找出多产的原因来。
“做酒可不是随意的事,先要选好米,”诸时军刚要打开话匣子,手中的筷子倏地搁下了,锁紧的眉头也松开了。
“小鲜,你可真是外公的福星,”诸时军抱起了外孙女,笑声洪亮,说不出的开心。
村里的稻子没几天就全卖掉了,价钱比农粮站足足高了两块钱,全村的稻子买了出去,一共得了十几万块钱。最让村长欢喜的是,村子的万余公斤稻子,硬是没出一分运费。
秋收后的第十五天,村里的娃可热闹开了,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铁皮子车,每一辆都比三狗子叔的那辆大,蓝色的重汽重卡,来了五辆,将村里的稻子全都运下了山。车的车斗上写着“国酒”的字样。
“诸厂长,都说我们是烟酒是一家,你送来试验的米很好,葡萄糖的含量比东北的大米都要高,以后这村子里生产的稻子我们厂全都要了,”随着车一起来的,是一个面色红润,像是天天喝醉了酒的五十多岁的男人。
他来得时候,还带了两瓶酒,说是给诸时军品的,小鲜偷偷地瞄了一眼,红黄黑三色的盒子,里头装了两瓶酒,打开盖后,香气经久不散,后来老爷子喝酒时说了,那叫酱香。
都说商场比官场更无情,可诸时军却不这么认为,他在卷烟厂结交下来的朋友,可没忘了他这个老头子。
稻子卖出去后,村子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照着每户可得的份额,就连村里田地最少的赵阿婆都拿到了两千来块钱。老婆子那双浑浊了的老眼,看到了钱时,还用蹩脚的算术法子,来回数了好几次,不信地嚷嚷着:“老太婆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可别是假的。”村里的人和她打趣着,“赵阿婆,是真的,有了这钱,你可以修间大瓦房,再来了山洪,也不怕嘞。”
赵阿婆听了“呸”了口水,就巍颤着双小脚,找地方藏她的钱去了。
卖粮后没多久,村长就在村里的大喇叭里,公告了三狗子要参选村支书的事。
原本以为,三狗子当选是件秋天叶子要黄,冬天柿子要红那样顺利成章的事,毕竟葛村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小村,村长支书都是一任做到老,没人肯来沾村里的事,可中间偏偏就生了变数。
“钱多多要回来参选,错了,你是说钱多多的本家伯伯钱永财要回村参选?他不是老早就下山当包工头,赚黑心钱去了吗?”赵阿婆有了钱,换上了副假牙,坐在了村口和人闲聊着。
“可不是吗,还说只要他当选了,就牵头给村里修路,”村里的闲汉们也来了劲。
真是树大招风,村子富了招人。
钱永富和钱永财他们俩的爹刚死那会儿,钱永财就离开了村子,是村里最早出山下海的人。他早年在济南接了个烂尾工程,赚了钱,成了个包工头。十几年下来,也算是个小有资产的万元户。要不是上一次,弟弟钱永富去世回了趟家,他还真不知道老家竟然种起了稻子,还卖了一大笔钱。
钱永富的丧事过后没多久,钱永财就和侄子钱多多商量着,这几年私人包工头不赚钱,国家倒是鼓励开山垦田,没准还能卖个好价钱。
后来镇里就来了文件,说是全村的村民,凡是满了十八的,有意参加村里竞选的,都可以出来竞选村支书,再之后,钱永财就挎着个二十多岁出头的花哨女人回了村。
他回村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出了一万块钱,甩在了村长面前,说是补贴村里受灾的那几户人家的。
“村长说嘞,下个月月初,十一国庆那会儿,要在村口开次全村大会,让三狗子和钱永财都说上段话,看看能为村里做啥事。”村民们相互传着话。
小鲜想啊,这还用选吗?钱家出来的哪有一个好种,当然是三狗子叔当村支书。可村民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做准了。
当天晚上,三狗子穿了身体面的衣服,由着诸时军写了一份“演讲稿”,结结巴巴地背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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