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平静,郭妈妈却听得心惊肉跳。重廷川回到屋里后就一直在拿温热的湿布巾给郦南溪擦拭手,擦拭脸颊。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这么做。总觉得待她如以往一般,她就好似如以往一样会脸红红的对他笑。只可惜,一直都没有奇迹发生。床上的女孩儿依旧好似沉睡着,双眸紧闭,神色安详。重廷川心里苦涩难当,一眼都不敢再多看,有些慌张的将布巾丢到盆里。他深吸口气,待到眼里的涩意退回去了,方才对重令博指了旁边的一张小矮几,“开始罢。”那小矮几很低,寻常三四岁的孩子坐在前头玩还可,重令博已经七岁多了,坐在那前面显然太矮。不过,跪到那里在矮几上写字,倒是还比较适合。他偷眼去看重廷川,但也只敢看了一眼,都不敢停留片刻,就赶紧的收回了视线,点点头。忍着脊背上和四肢上的疼痛,慢慢拿起笔来慢慢抄写经书。一笔一划,很是用功。比他以往在夫子课堂上写字还要认真。重廷川停留了会儿,转身出了屋。在窗前来回踱了许久,他中下定决心,将窗纸戳了一个小小的洞,立在窗前透过那洞往里看了半晌。张老太医正给郦南溪把脉,没有留意到。金盏见到了,轻步出屋来寻重廷川,垂眉敛目恭敬道:“爷,您既是想看奶奶,不若在旁边陪着?”重廷川顿了顿,叹道:“不必了。我等会儿再来。”说罢,又留恋的多看了两眼后举步离开。他不敢在这个屋里多待。生怕多待一刻,看到郦南溪这样的情形,他就恨不得血刃数人方才能够平息心中的怒火。金盏见状叹息不已。她回到屋里后,和郭妈妈悄悄说了重廷川方才的举动。郭妈妈就吩咐了丫鬟婆子们,看到窗上有个洞,先别急着粘上新窗纸。左右那点儿缝隙不会吹进来多少凉风,晚些再说。重廷川往小书房行去。走到半途,有个丫鬟在他旁边轻声说道:“国公爷,您渴了吗?不若婢子给您斟一杯茶?”重廷川听闻,就脚步缓了缓,朝她望了过去。——郦南溪平日里待丫鬟婆子们很和善很好,底下人也很喜欢她。如今身子有碍,所有人都在忙着她的事情,或是在熬药,或者是在准备着热水,或者是在帮忙收拾张太医要住的屋子,竟是没有人顾得上刚刚回来的重廷川。可这个自小就伺候郦南溪的丫鬟却留意到了他。重廷川冷眼看她。女人的衣裳样式,重廷川是不懂得的。不过,他却一眼瞧出来这丫鬟的衣裳比起旁的丫鬟要鲜亮了些。脸上好像也涂了胭脂。……红红的让人讨厌。重廷川不发一语,迈步离去。落霞回头看了郦南溪的屋子一眼,赶忙跟了上去,唤道:“爷,婢子斟茶的技艺还不错。是跟着奶奶学的。”重廷川根本不搭理她,招手唤了霜玉过来,吩咐道:“你去外院叫两个小厮过来。守我书房门口,不许人进。”霜玉本是抱着一床被褥准备去东跨院里拿到给张老太医收拾出来的那间屋子。听闻后,她朝落霞看了眼,福身应是。重廷川在书房里根本看不进书。时不时的就要踱步出来,往郦南溪的屋里瞧上一眼。只不过这一回不同的是,他每次来回走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两个半大小子都会随侍在旁,守在他的两侧不准人靠近。丫鬟婆子们不知这是何意。不过国公爷的怪习惯多了去了,她们也没在意。更何况如今她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和奶奶有关的一切事情。待到掌灯时分,还未听到郦南溪苏醒的消息。透过窗上的小孔去看,也只能望见她静静躺在床上,安静的好似熟睡的模样。重廷川终是按捺不住了,在窗前望了半晌后,心里愈发焦急,大跨着屋子进去寻了张老太医问道:“怎的还没醒来?”张老太医正在房里调制着药膏。虽然说宫里头的那药能够让郦南溪的伤处不留疤痕,但是郦南溪现在伤口需要清理消炎。这药他就自己捣了药草来配。药臼的声音当当当的响着,声音挺大。若是往常郦南溪病了,重廷川定然要呵斥一声,让人莫要吵了她。但是这个时候,他反而恨不得这呱噪的声音能将她吵醒。张老太医边捣着药边道:“国公爷莫急。天亮前醒来就无碍了。”“那若是天亮前未曾醒来呢?”重廷川上前一步追问道,“真的只有六七成的把握?”捣药声停了片刻。张老太医握着药臼想了想,“即便现在没有醒,往后也还是有醒来的希望。只不过不如这时候希望大罢了。”听闻这话,重廷川的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那就好。若现在醒不来,他日日等着夜夜等着。总能等到她苏醒的那一刻。左右有一辈子呢。他等得起。心下有了主意,重廷川就不似之前那样心慌了。他稳步走到郦南溪的床边,每行一步,都发出沉沉的脚步声。走完了,他扭头去看床边的人。……依旧双眼紧闭。显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心里的悲凉就是这样一点点的蔓延了出来。重廷川百般滋味无法言说,左右四顾看看,最终拿起了矮几边上重令博已经抄好的那些经文,一张张拿着细看。字迹还算工整。和别人家孩子的字没法比,但是,最起码比这小子平时做功课要工整些。重廷川一页页的翻看着,最后将这几张一起收拢,快步走到郦南溪的床边。他将那摞抄好的经文放在她的枕侧,“这是重令博给你抄的。你如果听到了,就醒来罢。”想了想,他又忽地将声音压沉,咬牙切齿的道:“你若不醒,我就让他血溅当场,如何?”重令博经历过,知道他的狠戾,闻言半点也不觉得他是在说谎或者是开玩笑。重令博身子抖了抖,不敢再抬头,抄的愈发恭敬勤快了些。郭妈妈推门进屋,亲自端了饭菜过来。一份份摆好。有张老太医的,有重廷川的,也有重令博的。只不过现在谁也没有胃口去吃。郭妈妈看着重廷川和郦南溪轻声细语的样子,暗叹口气,转身欲走。却被重廷川给叫住了。重廷川握着郦南溪的手,沉声道:“有个丫鬟今日总跟着我,总寻了我说话。你可知是谁?”说着话的功夫,他又去看郦南溪。小丫头总爱拈酸吃醋。莫说他跟人说话了,就连旁人惦记着他,她都要恼上好些时候。也不知道若她知晓她身边的人也这般做了,能不能气醒过来?郭妈妈并不知道这一茬,就叫了金盏来问。金盏思量了下,问道:“爷说的是落霞?”重廷川一直期盼的看着郦南溪,见她双目紧闭没有反应,心里哀伤至极,颔首道:“许是就她了。”郦南溪没能醒转,重廷川的脾气就愈发没法忍耐,与郭妈妈道:“那人心思不正。你寻个时机发落了她罢。”郭妈妈忙道:“她是自小跟着奶奶的……”“她心思不正!”重廷川厉喝道:“但凡存了不轨心思的人,便是一个也留不得!”郭妈妈赶忙应是。重廷川悄悄去看郦南溪,却见她依然如故,平静而又安详。他胸中郁气无法纾解,抬手在床边桌上重重拍了一下。木桌应声而裂,碎成木块散落到地上。在这木头落地的杂乱声中,旁边重令博咬着笔杆欲言又止。重廷川语气不善,“有话快说!”重令博本也不是乖顺的性子,不过是被重廷川吓得暂时收敛住罢了。此刻听到重廷川这样问他,他立刻不服气了,把笔放到一边说道:“如果国公爷觉得但凡有了歪心思就要惩处的话,那为什么光罚我一个,不罚四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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