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临时起意要来这么早的,纸啊笔的都没带,秦瑟瑟跟老板借了点,觉得今天文思泉涌,头也不抬地写了两大张,数数,有两千多字。
手机响,沈天宁刚下飞机,打个电话报平安,可能人多讲话不方便,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秦瑟瑟笑着低声说道:“这两个月没我看着,好好跟你的初恋情人叙叙旧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沈天宁严肃地嗯啊两声,然后挂断,不多会发条短信过来“欠收拾!”
上午客人少,老板和小姑娘趴在电脑跟前整理这次旅行拍的照片,秦瑟瑟也跟过去看,一幅又一幅的全是雪山。小姑娘一边向秦瑟瑟介绍,一边报怨自己的腿,神采飞扬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有什么难过的地方。秦瑟瑟突然想起齐烈。黑夜里他一瘸一拐跑向她的样子,起伏跌宕的步伐,沉重的脚步声。
“现在好多了,姐姐你不知道,当初做复健的时候,那才叫痛咧!”小姑娘看出秦瑟瑟脸上的微微变色,笑着在她肩上用力一拍:“痛得我啊,哭爹叫娘,把他笑得半死!”“呵呵。”秦瑟瑟跟着轻声笑,目光无意间跟扭过脸来看她们的老板对上,那双黝沉的眼睛里一闪而过满是痛惜的光。
“谁叫你叫那么大声?医院的屋顶差点没给你掀翻!”老板也笑,手上鼠标熟练地点来点去。“所以说我不去当歌星挺亏的哈!”小姑娘搂着他的脖子一阵摇撼。
手机又响,以为还是沈天宁,拿起来看却是杜审言。他出乎意料地在秦瑟瑟生活的城市里买了套别墅,或许是想离自己的女儿近一点,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小城搬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秦瑟瑟不知说什么好,嗯啊了几句,答应陪他去看看房子。
别墅离城颇远,可是风景相当好,站在屋前成茵的草地上就可以看见远处清澈湖泊,湖对面有缓缓起伏的青山,今天天气很好,还有两三片流云在蓝天里飘浮。
“真的要结婚了?”房子的前房主是杜审言的老朋友,也是搞艺术的,房子装修得很雅致。杜审言和秦瑟瑟一间一间边闲聊边参观。秦瑟瑟很投入地看着房子,杜审言则看着她,单论五官,秦瑟瑟并不象她的母亲。
秦瑟瑟看窗外的绿色草坪:“是啊,老大不小的了。”
杜审言已经到了不适合在明亮的光线下细看的年龄,他点头微笑,唇边深深两道纹路:“谁说的?你还很年轻。”
秦瑟瑟呵呵笑,环视自己现在所在的一间三面都是玻璃落地窗的房间:“这里做间画室一定不错。”
“是啊!”杜审言跟上她的脚步,看着她站在玻璃窗前兴致勃勃地对着花园东指指西点点,这里放张秋千那里树底下可以安张吊床,躺在上头吃苹果看小说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湖里有没有鱼?这里给不给钓鱼?”远处的湖泊泛着绿色的波光。杜审言轻轻把手掌按在秦瑟瑟的肩膀上,让她看着自己:“瑟瑟,结婚是件大事,不能光凭一时冲动,更不能意气用事。”秦瑟瑟失笑:“我知道。”
“你……”他欲言又止,“真的考虑清楚了?”
“当然!”
杜审言收回扶着她肩头的手,太亲昵了,不仅秦瑟瑟,连他也不习惯:“瑟瑟,我现在问这个也许你不爱听,可是……瑟瑟,你和齐烈,就不能把过去的事都忘记?”
“我和齐烈没什么的。”秦瑟瑟别开脸,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太欲盖弥彰,又迅速瞪住杜审言审视的双眼,笑着。
“瑟瑟……”
“真的,都过去了!都忘记了!”
那样认真的眼睛,让他想起匆促时光那头,他站在雕刻精美的木窗边,看着有个她轻抿一口茶水,在白色的细瓷杯沿上留下浅浅的唇印。是他亲手烧制的茶杯,留着她的唇印。“瑟瑟,”他知道那枚唇印将会永远留在那里,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瑟瑟,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客厅还没有完全收拾好,一人一张沙发坐在一楼客厅里,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瑟瑟。”
“嗯。”
杜审言看着自己手里那杯水,白色的细瓷杯,上面画着一红一黑两只金鱼和几根绿色水草:“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外婆……去世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秦瑟瑟没想到他问这个,一时半会地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又能不能告诉我,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是你做的?”没人告诉她,不代表她不知道。从外婆和妈妈的争吵中她片片断断地听到一些,她没办法把那些让人唾骂的行径和杜审言联系在一起。
杜审言疲倦地叹了口气,向后靠进沙发里:“我不想解释,也没有立场解释。瑟瑟,我原本就是个罪人,你们再怎么恨我都是应该的,我做过的事……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可是为什么?”秦瑟瑟声音有点大,“你不是外公最喜欢的学生吗?你为什么那样对他?难道……难道就是为了……为了……”
“为了碧茵。”他向她举举手中的杯子,“知道吗瑟瑟,这杯子是我做给碧茵当生日礼物的,一套十二只,每只上头画的金鱼都不一样,用这么多年,不知道还能剩下几只。”“你……可是……”血缘上说毕竟是自己的爸爸,秦瑟瑟觉得跟他谈论这些有点不好开口。杜审言倒是很坦然,他平静地看着她:“这没什么羞耻的,瑟瑟,我爱碧茵,这辈子我只爱过她一个人。”
“那……那你为什么又跟妈妈在一起!”秦瑟瑟有点激动地叫着。
“秦弦。”他低低笑了一声,“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想想,也许因为压抑了这么多年,也许因为酒后失德,也许,也许也有点想报复你外公的意思吧。”“报复?外公那个时候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好报复的。”
杜审言的手指在白瓷杯沿上来回地轻抚,当它还是一堆泥坯的时候,也是这双手,也是这样轻轻地抚按,才塑出了形状。“因为妒嫉而产生的仇恨并没有那么简单,”他看着秦瑟瑟,“我只是个被它玩弄的傀儡。”
“傀儡?”秦瑟瑟冷笑,“多好的籍口,这两个字难道能洗脱你所有的罪恶吗。”“我没有这种奢望。”他微笑着,喝口水:“我也后悔过,现在还在后悔。所有我爱的人,要么离开我,要么还在恨我。这种滋味,始料不及。”
秦瑟瑟想说他咎由自取,终究不忍心。
“瑟瑟,我只想知道,碧茵她……临终的时候有没有提起过我?”
走廊墙壁上折闪的背影,灰白飞舞的长发。
秦瑟瑟看着目光灼灼的杜审言。外婆坟前满天飞舞的灰烬。那张泛黄信笺上刚劲有力的字体。首饰匣最底层摩挲得模糊的信封。
她站起来走到杜审言面前,蹲下去,扶着他的膝盖。
“外婆去世的时候,嘴里念着一首诗。昔君视我,如掌中珠,何意一朝,弃我沟渠。昔君与我,如影如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昔君与我,两心相结,何意今日,忽然两绝。”杜审言的脸迅速失去血色,就连视线也苍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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