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段是个实在人,也不问所以然,便讪讪地答应了下来,顺便也解释了他刚才不在的原因:上厕所方便去了。
“往后,工地上必须设置厕所,不然很不方便。”俺借机给邢工提出了建议。
“费用谁出?”
“就是,俺把这茬给忘啦,那就还让他们随便拉屎撒尿吧!”
“小王,你是故意跟我抬杠的吧?”
“你看你看,咱不是谈工作的嘛,咋会是抬杠?”
“看你能的,行吧,我考虑一下,给处里打个报告,我可不敢保证能批下来。”
“赶紧打吧,甭让别人抢在你前头了,到时候怪俺没提醒你,俺可不愿意。”邢工皱着眉头看俺了一眼,之后就反应了过来,“行啊,小王,狡猾狡猾滴。”他笑着在俺胸口上擂了一拳,之后,说:“行啦,我不跟你多说了,这边就有劳你费心了,我得赶紧去刘文生那边的工地上去,他那儿……”他苦笑着摇摇头,没再往下说。其实,他不说俺也知道,那边的问题很严重。
“放心去吧,我这边不会有事儿。张工慌慌忙忙过去,是不是也为这事儿?”
“总厂点名的,就包括他负责的工地,他不慌会能行!走了。”邢工一跨腿骑在车子上。
“哎,这不年不节的,厂里咋想起来抓卫生了?看这势头,赶上除四害了。”俺说。
“总厂老一刚从日本参观学习回来,落实学习经验,抓文明生产,基建口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生产车间,全厂都在搞卫生呢。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走了。”俺看着邢工离去的背影,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至此,俺还没有意识到这场大扫除行动对俺有什么意义,俺的心思还在舅爷身上,只想着如何解开他那疙瘩。
“这是咋嘞?”老段手拿橡胶管子凑到俺身后,问道。
“咋嘞?要脸了嘛!”俺收回目光,看看老段,“门口这一块儿是咱的脸,你可给俺收拾干净了啊,要是丢人了,先丢的可是你的人。”
“哪儿会丢人,你放心吧!”老段是舅爷的亲戚,是放在工地上的暗哨,这边不管有什么动静,不隔天舅爷就能掌握。俺对他向来是客客气气的,因为俺想利用他给舅爷多传递一些有利的正面信息,最起码,不歪嘴说话就中。舅爷抓工地有三方面不放手,第一是财政大权,第二是材料采购,第三便是警卫安排,有这三个方面,基本上就能做到,不丢钱,不亏钱,不瞎眼,不管俺们这些小队长想咋折腾,都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俺拿起靠在门口旁的大扫帚做样子把几处犄角旮旯处打扫了一下,活没干完,事情却已想清楚:事儿还得从舅爷那儿来解,他那儿解不开,事情就不好办;按照今天的架势,宋处长下午肯定要来,现在,把工地整理到位是大事儿,到时,必须让他满意;工棚那边儿不归自己管,舅爷在那儿,管他呢——让他出出丑也不是坏事,反正从现在开始起,俺只在这边儿呆着,只管份内的这点儿事。工地上的文明施工,就像家里头的院子,一天一扫叫文明,十天一扫叫将就,不扫了就是邋遢。就这么一个理儿,讲开了,谁都知道。平时稍加注意,投入俩工,洒扫整理,就能做的很好的事儿,却因为长期没人要求,养成习惯,久而久之,小病成医。
十二点钟前后,俺分配下去的活基本上都已完成,工人们找俺签工,俺笑呵呵的都给签了,但也留下话,每个人都要自检自查,不能留尾巴,否则,让俺查到了,加倍扣工钱。有个叫小军的娃子蛋儿孩子,先就怯了,把工单往俺手里一塞,说不要了。俺说,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啥事儿都这样儿戏,那不就去球咧。俺拿着记工单在手里晃了晃,说:“小军,这单子你不要也可以,但丑话可给你说清楚,该查的你还要去查,不然,俺十倍扣你工钱。”小军平时怕我,见我总要绕着走,这下没办法了,走也不敢走,瞪着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俺看着心里好笑,就又说:“小军,俺就说一个地方,你打扫了,这单子你就拿去:楼梯下面那两疙瘩干屎橛子,你清理没有?”小军一愣,装着不知道的样子看着俺,“别装了,你屙的你不知道?给你五分钟时间,去打扫干净,回来这单子还给你。”俺说道。小军梗着脖子还要装糊涂,让俺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他便撒丫子跑回去了。大伙看得都乐了。
他们问俺:“你咋知道那是他屙的?”
“那还要问,屎橛子跟玉米棒子一样粗,不是他个娃子蛋,会能是谁?你们几个,想屙这样,也屙不出来。”俺笃定地说道。
“不是,是球。”几个人轰得一声笑了起来。
俺带工人有三条法宝:一威,二哄,三奖罚。该绷起脸来耍威风的就得耍,让他们看到俺腿肚子都转筋;但该跟他们打成一片的时候还得打成一片,哄得他们连轴转也不嫌累;干得好的要奖励,干得差的坚决罚。俺将此运用得滚瓜烂熟,所以工人们都愿意跟着俺干活。上百人的工地让俺管得也轻轻松松、毫不费力。舅爷手下的小队长,来来回回换了几茬儿,只有俺让他最省心,靠的就是这本事。
一会儿,小军又撒欢跑了回来,俺看了一下手表,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说道:“不对、不对,俺这表啥时候停了,你们都超时了,签的工不算数。”
“你表不走,能怪俺?”几个人一哄而散。小军趁俺不注意,也一把夺过工单,跟着跑了。俺暗自好笑地看他们走远,把手表旋钮按了进去。表针走了起来。不过,这样一来,俺也闹不准时间了。俺看老段仍在,便说:“你也去吃饭,俺在这儿替着你,回来,带俩蒸馍夹咸菜。”老段跟俺推辞了一下,便去了。俺想静静,再者也不想跟舅爷碰面,此时没有比呆在工地上再好的了。此时已到了午休时间,厂区里几乎没有人走动。俺想着心事,在工地门口晃悠,听着锻造车间那边传来的“咣噹、咣噹”的机器声,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四下里找不到着落。俺烦躁地把一颗石子狠狠地踢到墙根,还要找个什么发泄的时候,听得身后哗啦啦,一阵儿自行车链子敲击链盒的声音想起,俺扭头一看,竟然是宋处长来了。
宋处长,五十出头的年纪,中等个头,略微发福,四方脸,肤色微黑,浓眉大眼,直鼻梁,嘴角下拉,一副实干家的形象。宋处长利用午休时间,来工地暗访,没想到遇到了俺,他笑着跟俺打了招呼,然后叫俺陪他到工地里面看看,实际上是检查了一圈,结果基本满意。他急匆匆推上自行车要走的时候,却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小王,你咋没有去吃饭?”他关心地问道。
“不饿。”我说,“中午安排加班,俺在这里等工人。”
“工作再忙,也不能不吃饭。”宋处长说,“总体来说,你这边情况还不错,这就让我省了不少心,保持住,不能出问题。”
“宋处长放心,交给我的任务,一定让您满意。”俺才看过一部国产军事片儿,学着那里面的语气,一挺胸脯,说道。
“好!”宋处长军人出身,也习惯性地端正了一下站姿,“我就喜欢你这股认真劲儿,小王,下来我还要给你加担子,你必须挑好了。”
“领导放心,俺一定挑好这个担子。”
“这边的情况已经可以说过去了,下午要把重点放在你舅爷的工棚那边儿,做一次彻底地整改,下班的时候,我要去检查,有问题吗?”
“请领导放心,有问题,拿俺试问。”俺感到两腮发热,喉咙像被卡主似的上不来气,但俺还是朗利地说道。
“好!”宋处长赞许地点点头,“那我就去后边了,刘文生的几个项目很不让人省心,我得去看看。”宋处长说罢,跨上车子,走了。
宋处长的话就像一股温暖的春风吹过心头,俺顿时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俺已经不想把从邢工那里要来的计时工替舅爷省下来了,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前程,俺要把它们全部用出去,于是,俺没等到老段过来就迫不及待地往工棚院去了,俺要把工人截在那里,来落实宋处长布置的任务。
工人们刚吃完饭,正准备往工地去,俺拦下了他们,之后去找舅爷,想跟他通个气,但舅爷没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工棚这边的卫生情况可以说差到了极点,跟猪窝差不多,好像自住进来就没有打扫过一样,光从床铺下面清理出来的破鞋烂袜子烂裤头死老鼠带草屑砖头瓦块就装满了十几手推车,这还只是屋内,后院、厕所脏的甚至连脚都下不去,这些情况其实俺早就知道,跟舅爷也说过,但舅爷就是不说整理,说到底了,还是害怕花人工,一个月也就多花七八个人工都舍不得。这样的现状,说什么一个下午也整理不出来,于是,俺就把重点放在有条件整理出来的、尤其是外人能走到地方,最后,不管怎么说,也算是驴粪蛋表面光,将将就就能看得过去了。
宋处长说话算数,下班的时候准时带队来检查了,他对俺的努力给予了肯定。他临离开的时候告诉俺,舅爷又住院了,因为喝酒过量。
舅爷的酒量在内在外都声名显赫,他曾经一个人对阵基建处的十几个选拔出来的喝家,从中午喝到晚上,最后全把他们撂趴下,由此他得到了一个“酒漏”的称号。当年,他就凭这这套本事为自己打下了一片天下。据说,总厂的领导遇到拼酒的场合总要带上他,他往那儿一坐,基本上就决定了胜负。但这些年,他显然是不行了,酒量减少得厉害,尤其是上次病过了以后,他几乎就不喝酒了,而且医生也特别交代过他不能再喝酒了,忽然又开喝起来,不知道啥事让他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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