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沮丧不已,不时伤感感叹:“那年因失血过多,我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次,差点栽进去了。张开眼睛,现吊着的输血筒,鲜血一滴一滴地往我体内渗入。当时,我才知道这条命还是属于我的。”
“宝珠带着儿子走了,人还没有死,就妻离子散,当时那种滋味……想想自己所受的苦,尚未成年就失去了父母之爱,家庭破裂,在饥馑中徜徉、挣扎,在案头彷徨了十多年……然后还得像做贼一样,尽量掩饰着这些东西,但人家却认为我是玩世不恭、荒唐冷漠。我的辛酸苦楚有谁能理解?”
“假如那几筒血救不回我,我毕生的努力将半途而废。唉,荣华富贵的人生,也不过如此啊。有人称我是‘武侠霸主’。可是一个瘪三只凭一人锈扁钻就可以把我送进枉死城。做名人与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古龙这番话话,尤如人生的剖析,使马芳踪也倍感凄楚,“耀华,你才五十岁不到,万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古龙满目悲戚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一片好心,劝我戒酒,想让我多活几年,可要是连人生仅剩的这点乐趣都被剥夺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若你的人生便只剩下酒,那还活着干什么,不如死了算了。”
林宥伦端起酒杯,气闷地喝了下去,他本想用这话激起古龙心中的血性,没想到古龙却大声叫好:“知我者。林先生也!医生告诉我喝酒会死,实际上我早就不想活了,既然要死,喝酒醉死便是最好的选择!”
古龙往自己杯子里倒满酒,便要再饮,却被林宥伦伸手给拦住了。
“你心中有什么苦闷就说出来,这酒我来帮你喝!”
古龙放下杯子。眼睛看着林宥伦,“此言当真?”
林宥伦点点头,古龙坐下来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心中的苦闷。林宥伦便一杯酒一杯酒往肚子里灌下。
很快桌上就多出了两个空酒瓶,古龙越说越情形,林宥伦却越喝越醉。
马芳踪终于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阻说:“耀华,够了,林先生今天已经喝太多了!”
被林宥伦用这种方式将心里的“苦水”全逼了出来,古龙只感觉浑身上下一阵说不出的轻松,心中这才明白林宥伦的好意。
“林先生,谢谢你啦,我心里已经好受了很多,你不要再喝了……”古龙将手搭在林宥伦肩膀上,林宥伦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林宥伦脑袋里晕乎乎的,他眼中古龙竟然变出了三个人影。林宥伦闭着眼用力摇摇头。再睁开看时,重影已经消失,不过脑中却是愈的迷糊。
“你是谁?”一说这话,所有人都知道林宥伦已经醉了。
“我是古龙。”
“不,你不是!”林宥伦用手挡开古龙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醉醺醺地看着他:“古龙能写出花满楼那样的角色,会整天抱着酒瓶等死吗?”
古龙、马芳踪面面相觑,能说出这番话来,林宥伦真的已经喝醉了吗?两人心中都对此打了一个问号。
“花满楼自幼双眼已盲,却始终没有放弃对生命的信任,成年之后更是对生命有着一份无与伦比的热爱。始终微笑着面对生活,古龙眼睛都没瞎,就整天自暴自弃,连他自己书中的角色都不如,还有什么资格妄称大师?”
这突然的连珠炮似的质问,像一根根棍子猛击在古龙的身上,古龙满脸通红,好像被人扒了衣服。他低下头,沉默着,如同被什么痛苦的东西压迫着似的。
“你所虚度的今天,却是昨天已死的人无比渴望的明天!你所厌恶的现在,却是未来的你回不去的曾经……”林宥伦确实是喝醉了,所以他出言吐语根本就没有喜怒的感情,始终用一种平直的语调,但他这番话却在古龙心中引起了巨大的震荡。
古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烈酒从口腔滑过喉舌,呛得他大声咳嗽起来,胸腔像着了火,又像被撕成了好几块那样烧得难受。
林宥伦带着沉沉的醉意趴在了桌子上,古龙犹自望着手里的空酒杯愣愣呆,这一刻他突然很害怕,要是这杯酒喝下去真一醉不醒,这便是他所期望的结果吗?
马芳踪见古龙有所触动,心中只希望古龙不要辜负了林宥伦为他醉这一场。
古龙突然毫无征兆地站起身,跌跌撞撞便朝门外走去。
“耀华,你这是要去哪?”古龙今天也喝了不少酒,马芳踪看他脚步虚浮,担心他走路不稳,便要上前去扶他。
“我出去散散心,完了自己会回家,不用管我!”古龙推开马芳踪,自己一个人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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