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樵看她活似晒蔫的禾苗猛地喝足了水,笑不可遏“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梁玉气得捶他胸口。袁樵力气大又能捱打,由她捶了几下,将手再握住“手疼不?”
“呸!居然敢骗我!”
袁樵道“也不算骗,番使对新君嘛,咳咳,常有的事情。”
“啥玩儿?!”梁玉不干了,“还常有?不对呀,没听说有边患呐。”
得,她来精神了。袁樵揉揉额角,也不知道是高兴她恢复活力好,还是哀叹没能多享受一刻温柔好。“不分有没有,只分打不打得过罢了。”
梁玉笑道“这话说得好明白!那三郎现在是应付得了了?”
“嗯,唔,都还好吧。不过,毕竟是新君,分寸还有些拿不准。似科考这样的大事也……”袁樵忽觉得说漏了嘴,干嘛提那个呢?那个事儿梁玉也不大痛快的。
梁玉的心思没在什么旧怨上,反而被科考又吸引过去了。她跟桓嶷说过科考的事儿,桓嶷没提茬儿,她自己对这事儿也吃不大准、没个通盘的打算,就将此事撂下了。如今袁樵旧话重提,又勾起了她的心事了。
也许是气氛太好,梁玉想跟袁樵聊一聊科考的事儿“考试挺好的,为什么不能叫所有的人都考试,再选官呢?干嘛还举荐呀?各凭本事呗。”
袁樵轻笑“你偏颇了。‘有本事’只是做事,并不代表德行就好。譬如南辕北辙,岂不为祸天下?察举是必须的。明天我给你找《才性论》、《四本论》来读读。”2
……是我读书太少?梁玉有些犹豫,说“行,明天找来我看。”
想了一想,梁玉还是说了数日来的纠结“我以前觉得‘老子英雄儿好汉’那样的选官简直胡扯,凭本事的考多么的好?谁能上谁上呗。可是呢,打从我生了他们,竟不这样想了。我总担心,他们要是不那么聪明,怎么办?真要考了,考不过,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袁樵不禁莞尔,道“我会好好教导儿子的。纵使不能做栋梁,总不会让他成草包就是了。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唉,寒门子弟是很难考得过名门子弟的,见识先就差了一层。”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开了,大家都考呢?”
袁樵见她还惦记着这个想法,道“不必要啊,也空耗人力、财力,叫人空欢喜一场,有什么意思呢?这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清楚呀,读书就要耽误生计,供一个书生,一家就要少一个耕田的男丁,束脩、笔墨纸张、书籍,养不起的。何必让他们空欢喜?”
“你在楣州的时候禁溺女婴。你为什么还要管她们呢?反正都是要死的,何必叫她再活一场?”梁玉忍不住尖刻了起来,这个话题她再也没法找到另一个可以讨论的人了。
梁玉问完,又有点后悔了,她极少这么患得患失,但是她早已察觉,自己在许多事情上跟袁樵“不是一条心”。科考、选官的事儿,就是这些事中的一件。她不介意跟别人翻脸,大不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是袁樵不一样,他对她的意义不同。
梁玉微有忐忑,倒是袁樵自己想通了一点儿,出一声感慨“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少人也许就是差那么一点机缘。”原本已经淡忘了,又想起来初见梁玉时的情景,她有天份,却被困在乡间。袁樵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惋惜、开始注意她的。
梁玉笑了“就是这样!锥在囊中,必脱颖而出。硬不许它出来,它是要戳破天的。”
闻言,袁樵也不感慨了,哭笑不得地道“我娘子果然没有被人假冒。”
梁玉将头一昂,道“那是,谁能假冒得了我呢?!”她跟袁樵聊了一阵儿,心里好受多了。总算有人能跟她有来有往,而不是鸭子听雷不搭理她。一时高兴,她又跟袁樵加了一句“我还是觉得我说得有道理。”
袁樵也轻松了起来,先说一句“这些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凡事,都要慢慢来。纵使商君变法,疾风骤雨,也要做上几十年呢。是也不是?且我听你的意思,倒是要把朝廷用人弄得像你开作坊一样,这如何使得?”
“怎么不行呢?”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官员还有教化之责呀!怎么能只要所谓‘才干’,却不讲德行呢?”袁樵顿时头大,觉得妻子读书这件事,还是不能放松,还得叫她写作业!3
梁玉还是不大服气“仓廪实而知礼节!”
逼得袁樵说了一句“你想想纪公!”
明白了。梁玉怏怏地道“你也想想苏征嘛!这么苛刻的待人,怕不是要逼人揭竿而起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袁樵一脸凝重,突然觉得梁玉说的这句话是真的有道理了。不过,现在这些也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且这些事情确乎不是一蹴而就。
“朝廷已经在开科取士了,”袁樵道,“但不可操之过急。事缓则圆。”
梁玉开心了“哎!”只要有人肯跟她有商有量,梁玉自认还是很讲道理的我又没经手过政事,他总比我更明白里头的门道。抢别人的饭碗,不被打死算别人脾气好又或者打不过。是得慢慢来,等他们回头觉出味儿来,晚了。到这会儿,她又忘了自己儿子也是在被抢饭碗之列,小小的婴儿吮着手指头,睡得正香。
袁樵将头往被褥上一栽“哎哟,教个学生好累呀,我累了、累了、真的累了。”
梁玉笑倒在他身上“话忒多,看来还是没累着。”
梁玉没那么抑郁了,柴米油盐在她眼里也变得悠哉了。先是自己做生日,接着是吃萧宏的喜酒。然后是与萧家议定袁先与萧家大娘阿宝的婚期,又是准备婚礼。依旧是那些事情,不再令她感觉无趣。
期间又抽出空来帖子,给美娘做个十五岁的生日。给娘家的帖子她打算亲自送过去,顺便看一看南氏。车行在坊门前,与另一辆车迎面撞上了。梁玉不欲生事,吩咐王福“往边上让一让就是了。”
王福嘀咕两声,甩响了鞭子,车未动,对面却是一声“原来是三姨!”
梁玉让阿蛮近前去问,几句话的功夫,阿蛮一脸诧异地回来“是杞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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