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
段明成玩笑说,“别说我们不乐于助人啊,要有能力,我们也愿意像你一样主动给社会做贡献。”
程昶笑着道:“我没娶妻生子,也没有父母老人需要赡养,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只能取之社会,还给社会了。”
他的语气本来平淡,何苋却听出一丝伶仃感,说道:“现在一个人,又不是一辈子都一个人,等你病好了,以后的路还长,会有人愿意陪着你的。这遗嘱我先帮你存着,你以后结婚了,我这边直接给你作废。”
他说着,拿着笔记本去护士站,把遗嘱打印出来,复查过一遍,三人一起签了字。
住院部最晚探视时间是晚上九点,签完遗嘱,护士就过来催了,何苋没时间把带来的海报拿给程昶看,临走指了一下沙发上的纸袋,扬了扬手机,意示看微信。
因为张医生调不开时间,程昶的手术安排在第二天早上五点,过来巡房的医生叮嘱程昶早点睡,帮他关了灯,程昶就势闭上眼。
闭上眼,却睡不着。
病房里太暗了,有那么一会儿程昶觉得自己像置身于苍凉无垠的荒原。朔风北来,直接吹在心上,脚下没有实感,心空洞洞地漏风,整个人非常焦虑。
他忍着不去喝水,尝试进入睡眠状态,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确定自己是真的渴了,才拧开床头灯。
喝完水,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夜里两点半了,之前浑浑沌沌的,也不知道究竟睡着没有。
床头灯在墙上映出一片安静的光晕,像水墨画,程昶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搁在沙发上的海报上,离手术还有两个来小时,他无事可做,只好拿出海报来看。
海报展开的一瞬间,程昶就愣住了。
画上是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她提着剑,立在一片竹林前,只侧过来小半张脸。
风声阵阵,竹海成涛,青丝飞扬。
红衣女子似乎有些伤心,低垂着眼眸,淌下一滴眼泪。
这副海报一下子就把程昶的思绪拽回大绥,恍惚中,他听见她的声音,“抬上板车,一并送回衙门请仵作吧。”
那是他刚到金陵的那天,被人从水里捞起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她穿着红衣,提着剑的背影。
可惜这海报上的女子与云浠不尽相像。
云浠的鼻子要高一些,有点微微的驼峰,眉眼明媚又有锋芒。
程昶认出海报上的人,这是他第一次从大绥回来,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女演员,她当时饰演一个红衣女侠,程昶觉得她跟云浠有点像,还去微博翻了她的剧照,存了几张在手机里,其中一张做屏保。
程昶拿出手机,何苋早就把微信发过来了:“之前看你手机屏幕是这个女演员,正好我们律所接了他们工作室的业务,找她要了签名海报,你要是愿意,等你病好了,介绍你们认识。”
程昶愣了下,这才意识到何苋可能是误会了。
他又把目光落在海报上,女演员梨花带雨,一副柔婉愁容,这一点与云浠也是不像的。
他的姑娘生在将门世家,生性坚韧异常,哪怕在明隐寺的残垣断壁里,她提枪为他赴死,也是毅然不惧的。
最伤心一次,还是他离开的那天,她意识到他可能回不去了,终于卸下竭力秉持的坚强,哭得不能自已,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她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来,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咸湿而清凉。
程昶很心疼,想要帮她揩去眼泪,可惜最后一滴泪落在他的掌心,黄昏之光轰然释放,一瞬就把他带离了异世。
程昶拿着手机又看了眼,删除了他之前存下的女演员的剧照。
只是有点像罢了,这世上,谁也无法替代他的阿汀。
程昶又欲把海报收起来,卷到一半,动作忽然顿住,他的目光落到她的下颌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上,竹林中的光很清淡,似晨曦,映在泪珠里,粲然生色。
程昶愣住了。
浙大的师兄说,你这颗珠子,看成分,基本都是水分子,另外还有点无机盐什么的,有点像冰,但比冰硬多了。
程昶疾步回到床头,翻出枕头下,防辐射盒子里的珠子。
他忽然知道这颗珠子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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