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犹记,上一次陈长风与高济在朝堂对峙时的场景,本应该被责罚的高济最后安然无恙,徒留揭高济无耻行径的陈长风在钟启殿上戚戚焉。
上一次,卫添面对侮辱东里枝的高济和高济的亲爹、干爹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年,朕太子位被夺,自帝京出逃,身无长物自身难保,是李敬堂李大人拿出三万两银子给朕做盘缠,高蜀高大人把自己在东裕府山间盖的私宅给朕住。若无他二人当时给朕的银子和宅子,朕怕是不能卧薪尝胆撑到重回帝京那一日,也无从遇见小枝。”
“所以这一次,朕虽大怒但不治你们的罪,是朕联想到当日的窘迫,不忍对你们太过苛责。希望你们也能体谅朕的不易,管教好自己的儿子,莫再做叫朕伤心的事。”
东里枝是他爱到深处又痛悔不已的皇后,本王是同他自幼就不太熟络也无多少情意的弟弟,当初他都可以把过世的姑娘的颜面踩在脚下为高李铺路,那现在,本王便更不敢期待他能替我做主伸张正义,甚至,他可能对安然无恙归来的本王恼羞成怒,然后不择手段地杀掉我、再无后顾之忧。
上殿之前,我笑问赵孟清:“赵大人觉得这一次,到底是我们能打死这两条恶犬,还是这两条恶犬把我们咬死?”
赵孟清理了理衣袖,真知灼见道:“全看恶犬的主人想不想护着。不过依下官看,咬死我们倒不至于,咬死陆书远倒是板上钉钉的事。”
说罢提步要迈上殿阶,我抬袖子拦了他一拦。
赵孟清回头看我,目光疑惑:“殿下还有什么事么?”
我扫视周围见无人靠近,于是盯住他的眼,展唇微微笑,试探他道:“若是本王死了,本王身后的将士,赵大人敢不敢接手哇?”
他眉心微皱,瞳孔收缩几下,似是在努力思索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委实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件事啊,一来要看殿下何时死,若您七老八十才过世,你把这军队给下官下官也带不起来;二来要看殿下是否是真心实意要送,您若是仅仅想试探下官,那下官便不是很想陪您玩,猫被逗得太勤也会恹,何况是人呢。”
赵孟清这段话十分坦荡,叫本王挑不出毛病来,但我至少确认了一点:他不是一个完全出仕的人,军权、皇位也是他牵挂着、从未放下的东西,否则他不会把自己比作被逗的猫了。
我二人一同进殿。
卫添见到我,装作惊讶的样子问:“崇安王现在就回帝京,莫非运河河道都已修缮妥帖了?”
本王俯身拜道:“尚未修缮完整,只是臣弟和手下将士们遇到些险情,几乎丢掉性命。”
卫添便装出更惊讶的模样,瞪大了眼睛问道:“是何种险情?”
“比如,陵台河段被潜伏在河底的水鬼围攻、烧船,洛昌河段被埋下的暗影跟随、刺杀,臣弟军中将士大受折损,是以擒拿洛昌巡抚陆书远一块回了帝京,同陛下陈奏。”
赵孟清也附和道:“启禀陛下,臣闲来无事南下玩了几日,恰好在洛昌城遇到崇安王殿下,是以可以证明殿下所言非虚。”
卫添怒不可遏,将身前的桌案敲得砰砰作响,气势做得很足:“一个洛昌巡抚竟敢谋害我大锦的王爷,押上殿来,朕要亲自审问。”
赵孟清领了命下去提陆书远,本王也照例观察了一下高蜀和李敬堂,他二人不似高济奏折暴露时般慌张,反而一个瞧往殿顶、一个看着脚尖,气定神闲,好像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本王着实佩服他二人这不要脸不要皮的心理素质,就好比茅厕的石头,他们料定了你怕脏怕臭不敢踹他们,所以他们便越肆无忌惮,继续蹲在那处恶心下去。
陆书远就不一样,他有一个极大的优点,就是脑子不好使,本王打仗的时候最愿意遇见这种人,你都不用付出什么努力或者代价,他们往往就能自跑千里拱手送来人头。
今天的陆书远也没有让本王失望,他上殿来,先是对卫添哐哐磕头,大哭大叫:“陛下,您要为下官做主啊。崇安王殿下不相信是您给下官下了命令要杀他,还拿出你曾经给他亲手刻的玉令,同下官讲什么兄弟情义、昭昭仁德,您应该直截了当地同他讲您讨厌他,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天地可鉴,本王从上殿到现在,从未提到过一次卫添要杀我,说卫添讨厌本王、要杀之而后快的那个人,是陆书远。
不出所料,陆书远这段话让卫添勃然大怒,他随手掠过一个焚香铜炉照着陆书远砸下来,红着一张脸呵道:“混账!在这世上,朕只剩崇安王一个亲人,崇安王也只剩朕这一位皇兄,我二人相互扶持走到今日,朕疼他信他、给他王位、许他军队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多,朕何曾说过自己讨厌他,又何曾指使过你来加害他,谁给你的胆子来污蔑朕?”
陆书远一脸懵然,指着李敬堂怔怔道:“是尚书大人转告在下,说陛下下了令,不能让崇安王活着走出洛昌城,所以下官才布下暗影杀手。”
卫添问李敬堂:“李敬堂,你可曾打着朕的名义去让陆书远杀人?”
李敬堂老奸巨猾,俯身一拜,云淡风轻地撇开了关系:“回禀陛下,此乃死罪,按律当腰斩,老臣不敢做,而且也确实没有做。”
陆书远被这句话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迅爬起来跪到李敬堂面前,拽着他的官袍鬼哭狼嚎道:“李大人你不能过河拆桥啊!旨意是您替圣上传达到洛昌的,杀手也是您给银子让下官雇的,啊?到了现在了,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您怎么能翻脸不承认呢?”
李敬堂面不改色心不跳:“老臣这些时日从未请假,陛下每天都能看到老臣,所以李某倒要问问陆大人了,李某从来没有离开过帝京,又怎么可能去洛昌给你传达所谓的圣上旨意?”说罢一脚将陆书远踹开,大怒道,“如此污蔑,老臣断然不受!”
陆书远倒在地上,一张俊脸上全是泪,委屈得不行:“是啊,您是没去洛昌,您派手下去了啊。”
其实到这里,陆书远已经输了。
若本王没有猜错,李敬堂应该和高蜀一样,各自派了一个人去陵台、洛昌传达了所谓的“圣上口谕”。本王早就说过,口谕这种东西,离开帝京之后就不那么管用了,这不像白纸黑字日后还能拿出来做个佐证,这种口头表达的东西,呼吸之间落入空气,便再也拎不出来拿不走。
果不其然,李敬堂拿捏住这一点,问道:“陆大人是如何认定那就是李某的手下?再者说,那人既然把命令传达给了你,那可否把命令拿出来,让各位同僚一起辨认是不是李某笔迹?”
陆书远哭皱了一张脸,嗓音全破如乌雀乱啼:“哪里能拿出来嘛,那是口谕,圣上口谕,说出来就没了啊……”
李敬堂白眉一挑,随即上前两步,对卫添拜道:“陛下,老臣以为事到如今,陆大人全凭自己一张嘴胡说妄为,什么证据也拿不出。他随口诋毁老臣声誉事小,玷污圣上清辉事大,请陛下处其极刑,以儆效尤。”
陆书远轰然倒地,神智癫狂,口吐白沫。
高蜀不慌不忙地跟了过去,也拜了一拜,附和道:“老臣附议,除了李大人和圣上的声誉,还有崇安王殿下此次的遭遇,是以请陛下处以极刑,以警示我大锦官员不可胡作非为,否则将天怒人怨,不得善终。”
那陆书远又跳起来,回光返照般来了一场穷途之哭:“臣愿望啊陛下,臣愿望得紧,这两个人不是东西,他们坑害了我,呜呜呜……”
高蜀一个半条腿迈进棺材的老头儿,心脏不大好,受不了这刺激,便派了人把这又跳又哭的家伙给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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