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栖!”奚月以内力送音,往次进院疾呼了几声,却无丝毫回应,想是屋里还有杀手看着他。她心下焦灼,正自无奈,大门咣地被撞开!顷刻之间,似乎整个世界豁然开朗。喊杀声犹如潮水般哗然涌入,曾培骑着马一路急奔而来,翻身下马出刀格挡住正与奚月过招的杀手,口中急喝:“去救不栖他们,然后骑马走!”二人都不禁一愣,同时又有几个锦衣卫赶来接招,杨川及时一拽奚月,连退数步挣脱了缠斗。他们不用担心那些锦衣卫,因为杀手不敢动他们。可这突如其来的救兵依旧令奚月不安:“你怎么来了!”曾培扬声而笑:“哈!门达不会让你调人,但我说有命案要查,他总不敢也耽搁了不办!”他说着一刀刀挡下那欲施展轻功脱身的杀手,又喝,“快走!我晚点便来,锦衣卫这活儿老子不干了!”当下也实在不是多废话的时候,奚月杨川当机立断,先跃入次进院取了奚月房里的秘籍,又了结了沈不栖屋里的看守,再一道冲回前院。沈不栖一边被杨川拽着跑一边一脸惊异地打量奚月:“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啊?”杨川在紧张中都忍不住喷笑:“是你奚越大哥。”沈不栖:“啥?!”快他们两步的奚月飞起一脚踹开了琳琅的门。留在屋里看守的杀手都不是什么狠角色,奚月来得又突然,对方剑未出鞘便被她一刀割破了喉咙。浓稠殷红的鲜血溅了半边墙,坐在床上的琳琅吓得整个人都僵了,奚月一把拉起她:“走!”他们冲出房门,奚月将琳琅推上马,叫沈不栖带着她,自己与杨川则用轻功驰在了前头。沈不栖马骑得不错,惊魂未定也没和他们走散,琳琅则过了半晌才终于从血色中回过劲儿。她怔了怔,头一个问题也是:“那位姑娘是谁?”“啥?”沈不栖听不懂波斯语。琳琅猛然摇摇头,又磕磕巴巴地用汉语表达了一遍:“那个,女的……”“……据说那是奚大人。”沈不栖闷声道。琳琅悚然看向他——在她看他的这一刹里,心下其实坚信是自己汉语太差没听懂,但在看清沈不栖古怪的神色后,她心惊肉跳地觉得,自己好像没听错?!两丈外,奚月漫无目的地逃了这一会儿,激愤的心情冷静了下来。她想,以那些杀手的功夫,曾培他们一定缠不住他们多久,现下应该已经追出来了。那他们往哪儿跑?锦衣卫是不能继续待了,就算他们能死扛着,曾培也不能,门达一定会找他的麻烦。可现在要出城也行不通。东厂一定在城门处有眼线,搞不好他们一出城门就会迎来新一波杀手。但还是得找个地方藏身。奚月明眸转了几圈,忽地有了笑容:“去丽春院!”杨川的气息一颤,差点从正踏过的房顶上栽下去。重新运稳气后他瞠目结舌地打量奚月:“去那地方干什么?”“锦衣卫中的高官常去那儿找乐子,这你肯定知道吧?”奚月话声轻快,杨川下意识地想辩解说自己从没去过,她却先一步续道,“那儿的花魁之一是我哥的相好,人很聪明。哥哥给了她不少钱,应该可以找她避一避。”“……”杨川心说这位奚风大侠也真洒脱,怎么连嫖|娼之事都跟妹妹说?!就这么着,几人在一刻后奔到了丽春院的大门前。大白天的,丽春院并不接客。可放眼京中,也没有哪个商户敢见了锦衣卫的飞鱼服都不开门,何况奚月还满身骇人的血污?老鸨很快亲自迎了出来,点头哈腰地把四人往里边请。她做这生意久了,对官服制式早已了然于心,一瞧奚月才是官位最高的那一个,就很体贴地道:“这位……女大人?第一次来吧!我们这儿长得漂亮的小倌儿也有,您看您……”奚月一抬手,她就噤了声。奚月驻足看看她:“你们这儿有个花魁,叫竹摇,还在吧?”“竹……”老鸨的神色顿时变得有点难看,接着磕巴着解释,“在、在倒是在。可这竹摇,她她……她是个有脾气的,那人您……”老鸨看看杨川又看看沈不栖,觉得都不像竹摇会接的客。还在就行。奚月没再多说话,提步就继续往里走,老鸨面色煞白地想跟着劝她,她摸了块拇指长的金锭出来扔过去:“没你的事了。”老鸨便没胆子再跟,一脸土色地戳在那儿不敢往前了。三人跟着奚月左拐右拐,这丽春院占地颇大,亭台楼阁令人眼花缭乱,可她倒轻车熟路。四大花魁的院子都在最深处,是独立的四幢小楼,以梅兰竹菊四君子为名。奚月到了挂着竹字小牌的楼前也不敲门,推门便入,正在一楼打瞌睡的丫鬟吓了一跳。她实在累得很,便没多理那丫鬟,径直奔二楼去。丫鬟看是锦衣卫,不敢阻拦,可又不得不大着胆子追在后头拦:“大、大人?大人您留步。我们娘子……”“怎么了?”珠帘轻响,竹摇从房里头出来,蓦地看到正拾阶而上的人那一身的血,也给吓蒙了。奚月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又往前多走了两步,停下脚,颔首道:“可是竹摇姑娘?”竹摇好似仍还怔着,但盈盈美眸里一分分地漫出了光彩:“你是奚……”奚月沉然:“我是奚风的妹妹,我叫奚月。”接着又说,“这位是我师兄杨川,这是锦衣卫的小旗沈不栖。这位姑娘是从波斯来的,汉名叫琳琅。”但后面的这几句话,竹摇其实都没听进去。她怔在那句“我是奚风的妹妹,我叫奚月”里,半晌才回神:“哦,那几位大人来这里是……”奚月开诚布公:“遇到点麻烦,想借你的地方躲躲,方便么?”“方便的!”竹摇立刻应下,眉开眼笑地请他们进去。看奚月和杨川满身都是血,又吩咐丫鬟备水来给他们沐浴更衣,体贴周到得让人全然感受不到老鸨说的“脾气”。花魁住的地方不错,每人的楼里都有好几间屋子,而且每间都华丽精致。沈不栖和琳琅进了屋便歇了,奚月待得丫鬟备好水后,便在屏风后沐浴起来。身体往温热的水里一泡,筋疲力竭之感立刻袭遍了全身,她只觉四肢百骸里都酸痛,像是有无数小针在骨节间扎着似的,扎得她思绪涣散,昏昏欲睡。迷迷糊糊的,她听到房门吱呀一响,转而又阖上,便扬音问:“谁?”没有回话。竹摇在房门口立了会儿,看到了她搭在屏风上的飞鱼服,哑音笑了笑:“总是这个样子,每次都弄得一身血。”屏风后,奚月不禁一滞,一种心慌引起的不适令她如鲠在喉。寂静了好半晌,她才笑了一声:“怎么,哥哥在时也常这样?”竹摇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又笑笑,走到桌前去沏茶。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变得有点失落,还有点自嘲:“所有人都说他死了,但我就是不信。”奚月在错愕中屏住了呼吸。她没有想到竹摇这里会出现这种问题,这种匪夷所思的问题。那边的话音继续传来,听上去如同香炉里漫出的烟雾般缥缈:“他那么好的人,但凡老天不瞎,都不会让他这么早死的。”奚月听到茶水入盏的声音温和地响了一阵,还听到瓷壶放回桌上的微弱响动。“我每天都在想,他还会不会回来。如果回来,又会不会来找我。”竹摇咯咯娇笑了两声,“其实呢,我知道我在他心里没有那么要紧。而且他可能觉得,在我心里,他也没那么要紧。”话说到此,一时没了下文,但脚步声一分分地近了。奚月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怎么应对。竹摇说出的话,让她觉得比面对刚才那些杀手时更要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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