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的动物园,有点像是没人管的猪圈。德尔美掐着鼻子,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动物园管理办公室,就在狮虎山旁边一个破办公楼最靠后的屋子里,德尔美跳窗户进去,里面被撤退的人折腾得一塌糊涂。墙上写满了标语、贴满了寻狗启示,这些东西没必要往这里贴的,园里也绝不养狗。至于分区记录仪,被人砸了一个破口,她从检修盖板后面薅出储存卡来,接在全息屏上。
全息屏反复闪烁了几下,才勉强显示出分区记录。
这玩意要么就是被人删除了,要么就是写满了乱码,实在是令人费解。她按着显示挨个找过去,发现很多都是错的,比如该放着飞马的笼子是毛绒玩具仓库,诸如此类,狮虎山被什么东西给炸了个大洞,狮子之类的早就不在那里打哈欠了,也看不见任何流浪汉住过的迹象……很明显不可能有人敢这样做。
“三年过去了,那熊猫还能在那里么?”德尔美非常怀疑这个任务的靠谱程度。虽然给一张圆顶温室通行证的奖励看上去很诱人,但也有可能是一场骗局。
她大声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哪怕是一声啼叫也好。游客大厅里面空荡荡的,满地垃圾,卫生间门口有个死人,穿着像是行政中心官员的衣服。德尔美不想往那边走了。服务台后面的全息屏上还播报下一位入场的号数,领号机只剩下半截,两把电线拖在外头,那没准是被机载激光炮轰断的。大厅顶棚全毁了,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冷冷清清,两截航空炸弹尾翼卡在中间的花池里。唏嘘一声,德尔美失望地熊猫馆那边快跑过去。
她大概一连跑了几百米,自从被苏干拿“水箱”泡过以后,她的体力明显要比普通卡布尼族要强得多。卡布尼人是这颗星球上的独有种族,他们像是有点粉红肤色的地球人,耳朵有些尖,身材多数很苗条,弹跳能力强,是跑酷的一把好手。
德尔美则是纯血统,非常纯正,她火红如同岩浆瀑布般的头发,和紫水晶般的瞳孔,就是最好的证明。当然,现在这些都是假的,在她看来,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那个叫德尔美的家伙则早就死了。
“我真不明白他们为啥要救一只熊猫。”德尔美默念着。“龙霄共和国曾送给卡布尼很多熊猫,那是他们的代表动物。它曾是活化石,但现在也不是那么稀有了啊。”
动物园中间,有两栋圆柱形建筑,以一条回廊连接彼此,好似双子星。那还是在工程局的人天天玩电子游戏的时候,忽然喜得贵宝,十分稀罕的东西,圆顶温室都没资格。把妮娜气得够呛,毕竟环保组织最应该拿到熊猫。行政中心决定兴师动众,到高等学院建筑系找个懂行的人过来,一直排到第九个候选人,才请来叫双岗的老师,设计了这大小两座圆形的场馆。
那双岗先生到这儿看了看,来到培养室里面,走下了两段台阶,来到一间无菌舱旁边,蓉蓉和寨寨就在那儿。虽说他本人也是龙霄人士,可在异国他乡,看到祖国的动物,心中万分感慨。
两只熊猫正在无菌舱里寻找竹子,憨态可掬。
“这太可爱了。”双岗先生仔细观察它俩的姿态。“我想做一座圆形的馆。不过你们既然说还要放浣熊之类的,那就再设计一座吧。”别看这两只黑白相间的生物似乎非常笨拙,但它们动作还是很灵巧的,又是圆滚滚,这曲线造型在先生的心中跃然而生。
他的想法是如此巧妙,而又富有动态。就像德尔美所看到的,圆形馆比方形馆的游览线可更长了,你再也不会被转角的柱子挡住拍照视线。隔着弧形强化透明外壳,她静静地驻足观看。里面安放着山石和竹子,在阴暗的光线下,竹子还像是开展时一样翠绿。中间放着攀爬架和树桩子,秋千还停在向上六十度的摆动位置。馆里没有声音,一切保持着当年的模样,这似乎唤醒了德尔美孩提时代的记忆。
喜乐坐在中间,它一动不动,它周围的所有时间和延续都被人为停止了。
这时候,德尔美透过外玻璃看到了一台白色的装置,还有一种弧形的波纹,弥漫在空气中,充满节奏,映射着光线,蓝色的,在熊猫馆外墙上很显眼。喜乐的眸子中还倒映出人影,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他们喜爱它,希望它一如既往地存在。他们做到了,那是一台迟滞立场发生器,在八月十三日那天打开的。
换句话说,一切都停下了,熊猫馆的时间和空间都被永久定格在八月十三日上午十点四十五分。在清扫部队的战舰拖着浓烟坠毁下去的时候,另外有两颗炸弹击穿了游客大厅的顶部,没有爆炸。饲养员按着紧急事态说明,直接按下了立场开关,随后就倒在了控制台上。流弹在馆里乱飞着,建筑碎片发出悲伤的呜咽,溅落在熊猫馆控制室的血泊中。
德尔美看着这令人痛苦而千钧一发的场面,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不知该说什么好,饲养员的手还死死握在控制把上面。
“她一定深爱着那只动物。”
呆了半响。她抬起头,看到了母亲。那是十五岁的夏天,来动物园还不用担心炸弹落下来,她带着德尔美第一次看到了蓉蓉。当然那时蓉蓉已经是个“老太熊”了,不过不能阻止市民们对她的喜爱。卡布尼市立动物园也有它辉煌的时刻,那便是每张熊猫馆的入场券都卖出两百个点数的时候。而现在,母亲的幻影逐渐变暗,比力场中的时间波纹还要难以分辨,即便透着蓝色的微弱光线,细细地观察,还是看不到了。
“算了,任务要紧。”回忆消失了,德尔美把饲养员干枯的手从控制台拽下来,往上一合,随着一声电流响起,下面的窝里发出一阵欢乐的吼叫。“抱歉了,喜乐,刚让你回到现在的世界,现在又要让你出远门了。”
喜乐还在寻找可能出现的观众,摆出她公主的做派。看她还是像当年一样活泼好动,让人非常放心。德尔美从气密闸门那边走过去,打开通往馆内的盖子。
它完全不想安静地呆着,找了一根被定住三年的鲜美竹子开始啃。德尔美感到自己几乎融化了,像一滩奶昔似的挂在喜乐的眼前。“别乱动,我的小公主殿下。”她把超时空传送定位器悄悄塞在泥土中,只露出一半。
德尔美只希望龙霄区那些人给的东西能用。
喜乐茫然地看着她,可能因为德尔美头上顶着饲养员的帽子,这是刚从尸体上捡的。或许这只熊猫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因为这里,就像这座城市,一如既往,未曾改变。
“参数设置……嗯,我看看。”德尔美按着铁面具给她的说明拧那个球,直到它发散出很熟悉的浅蓝扫描场。这个扫描场可以标记并明确所有该传送的东西。
“标定检测完毕,已探测到传送设置目标生命体,无关人员请立刻离开传送区域。”提示音从球中发出。德尔美往后退了几步,喜乐则想要跟上她。
“不,你不可以来,留在这儿……”德尔美打了个手势,如果它跟她走过去,就失败了。
提示音开始变化了,时断时续的,更像是倒计时。现在浅蓝色扫描光线隔绝在她和熊猫之间。德尔美继续往后走,爬上梯子,退到闸门后面,手搭在气密旋钮上。
作为一位像样的观众,你绝对不能跳进熊猫池里,除非你想把它超时空传送走——她赶紧关闭了闸门,来到控制室观察接下来的情况。
随着一声响亮而又空灵的“铛”,下面的东西转瞬间消失。无影无踪,和那球一起凭空变没了。这是个精密而又高科技的戏法,比任何魔术师的手法都要高超许多倍。喜乐当然也不在那里了,熊猫馆挺新的,啥都没放进去,混凝土墙壁在惊异和恍惚中呆呆地望着她。
“我会想你的。”德尔美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空荡荡的,是时候去游船码头划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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