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接二连三遭逢变故,京中百姓也是议论纷纷,官员公然露宿青楼并非稀罕事,然而,闹到前几日那般大的光景还是头一次,有心人便猜测起皇帝的态度来。有的说要将这些官员全部革职,有的却说皇帝心怀慈悲,还会给他们一个机会,更有甚者说是法不责众,皇帝定然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咸不淡地给个处分就完了。类似这般的说法在街头巷尾广为流传,小民百姓无不纠缠于这些朝廷大事,倒是把先前西北战事的原委都忘了。
风无痕却并不想轻易放过此事,鉴于其中并未有他看重的臣子,即便是工部和礼部的一个侍郎都在其中,他也无意让这些人逃过一劫。他为人也算方正,对那些荒淫之举本就厌恶,这才会在当年对风无候和何蔚涛等人颇有微辞,如今得了这么一个整饬吏治的大好机会,又怎会为一些进谏所阻?
那些官员足足在家中昏迷了三日方才苏醒,然后,等待他们的却是皇帝一道无比严厉的旨意。这些人中,三品以下官员一律罚俸三年,官降两级,并在吏部记档大过一次,今后不得任职中枢或地方要职。而三品以上的三位官员则是更加倒霉,以不守官箴为由全数遭到免职,这种雷霆处置让所有看热闹的官员和百姓全都傻了眼。往常处分官员,向来是品级低者严惩,而品级高者则是罚俸之类的象征性处罚,而皇帝今次竟是完全倒了过来,大大有违他们平常的认识。
与此同时,风无痕密谕石宗和徐春书加紧查探幕后主谋,另外在杜氏那边严加监视。由于这个女人的关系,他也将怀疑的目光转到了祈郡王风无浩的身上,毕竟,两人之间至少还有那么一层亲眷关系。多了一个心眼的石宗甚至派人绘制了几个王爷的图像,并拿去给倚云阁的掌柜过目,果然,掌柜尽管声称那一日的贵宾并不是上头的任何一人,但也说出了那一对主仆的身高体形,并透露了一个细节,即那位主子常常用右手抚摸右侧额角。
大有收获的石宗立刻赶回来奏报,这个消息让风无痕不由眼睛一亮。祈郡王风无浩由于自幼丧母,因此时常遭人欺负,跌个鼻青脸肿的情形极多,最严重的那一次则是摔到了额角,鲜血淋漓还不算,几乎丢了性命,并在额角留了一个诺大的疤痕。想到这里,他便不由下定了决心,即便是空穴来风,他也不能轻易放过。
深夜,风无浩几乎毫无准备便骤然被请进了皇宫,尽管强装镇定,但他还是有一种大势不妙的感觉。他虽和风无痕份属兄弟,两人之间的情分却极为淡薄,远远及不上其他几人。再者他的年岁本就和先帝的一众皇子相差甚远,所以也没什么相得的人,一旦事机有变,就连一个说情的人都找不到。想到这里,他的背上便渐渐有些湿了,手中的拳头也攥紧了一些,仿佛是为了消弭心中的慌张。
一进勤政殿,风无浩便察觉到了一股僵硬冷肃的气氛,因此连头也不敢抬。仅仅是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他便发现了原本该在四周侍立的宫女太监一个不见,皇帝身边似乎只有形影不离的小方子和冥绝而已。他露出一个苦笑,依礼下跪俯伏道:“臣弟叩见皇上!”
风无痕却并未像平日那般和颜悦色地叫起,而是冷冷地发话道:“十二弟,朕听说你最近频频出门,和那些朝官们很是热络,看来真是有心啊!”他不待风无浩答话,又自顾自地道,“先头倚云阁掌柜也说,他那边竟曾经有贵客莅临,想不到十二弟你堂堂一个郡王,居然会纡尊降贵地和一群江湖人士混在一起,真是让朕意外万分啊!”
风无浩只感到一句句话如同重锤一般敲击着他的心防,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滚落在地上的金砖上,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声响。尽管事先预设过无数种应对的说辞,但真的到了御前面圣的时候,风无浩却发觉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尽管已经年近三十,但论起阅历来却是着实不如,仅仅是几句带着试探的话,他便无法自已,只是强自抑制着心头恐慌道:“皇上明鉴,臣弟近日虽然也偶有出府闲逛,却并未去过云都山,又怎会在倚云阁露面?一定是那掌柜生意太好,记错了面相。”
“哦,是么?”风无痕瞥了下头的人影一眼,脸上多了几分讥诮,“十二弟,那些武林人士早已被顺天府拿住,他们尽管说不出你的来历,但其中一个谨慎人却在你的皇族玉牌上留下了一点印记,你可敢把自己的玉牌拿出来给朕看看么?”
风无浩闻言大恐,他哪会想到那些武夫竟然会动这种手脚,当下就愣了。他颤抖着将手伸向腰间,想要取下那玉牌却始终下不了手。终于,他惨笑一声,使劲扯下玉牌,随意丢弃在地上,这才仰起头道:“想不到皇上明察秋毫,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臣弟横竖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人,任凭处置就是!”
风无痕却只是微微冷笑,他不过是使计诈上一诈,想不到风无浩会那么轻易地认承下来。他缓缓从御座上立起身来,几步走到风无浩跟前,居高临下地道:“风无浩,朕自问待你不薄,虽说不见得是重用你,但也不曾让他人欺侮了你去,想不到你居然会暗中做下这等勾当。朕且问你,唐曾源的夫人杜氏可曾对你暗中襄助?”
风无浩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不由现出了怔怔的表情,好半晌才失笑道:“皇上此言实在可笑,臣弟是自己糊涂,这才铸成了大错,关一个妇道人家何事?再者,唐夫人不过是朝廷命妇,即便她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支使得了别人!”尽管先前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霍叔其在背后撺掇,但他却总以为此人乃是他乳母的亲生儿子,因此并未将其看作是杜氏那边的人。再者,杜氏在他面前只字不提朝廷之事,风无浩又不是那等精明透顶的人,哪里会知道这个女人的可怕和疯狂?
风无痕眉头紧皱,他本以为风无浩既然敢在京城中搅起风波,就必定和先前那伙人有所联系,却不料对方完全是蒙在鼓里。他仔细地打量着风无浩的神情,见其不似作伪,心头的疑惑就更深了。喝令外边的侍卫将风无浩带下去之后,他方才仔细琢磨起事情原委来,最终,他还是下了决心。
深夜的京城中无比静谧,只有巡夜的打更声不时响起。然而,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随后便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军士,牢牢地将唐府围住。由于是皇帝亲自交待不可有失,因此徐春书竟是亲自出马。被惊醒的唐府上下人等无不心中慌乱,就连唐曾源也不知道祸从何起。
杜氏早在听说有人围住了唐府时便醒悟了过来,她并非寻常人物,自然不会打着侥幸的主意。当看到徐春书本人亲自出现时,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顿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尽管对平素所为很有自信,但她更清楚,对于御座上的至尊而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能够置她于死地。她所有的疯狂都是为了一个无比偏执的念头,那就是把握权势,多年的苦心经营让她初步品尝到了被人誓死效忠的甜头,可她却没想到,自己认为牢不可破的防线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而已。
徐春书并未令士卒随他进府,而是仅仅带了四名亲卫就直接登堂入室。“唐大人,本官奉旨行事,若有莽撞之处还请见谅。”尽管知道事情难以善了,但他还是存着几分客气,“皇上口谕,宣唐曾源夫妇至勤政殿。”
唐曾源跪地领了口谕之后,方才觉得一阵恍惚,他实在不明白,为何皇帝的口谕中还包括自己的妻子。然而,当他瞥见杜氏似笑非笑的神情时,顿时心有所悟,难道,这无妄之灾和妻子有关?须臾之间,他便见杜氏一副无比痛苦的模样,身子剧烈摇晃了几下便歪倒在地。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徐春书和唐曾源同时乱了方寸,待到确定杜氏乃是服毒自尽后,唐曾源便禁不住昏厥了过去。事到如今,即便他再木讷,也知道妻子一定做了什么逆举,否则又何须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便服毒自尽。
尽管是深夜出动,并未惊动太多人,但这件奇怪的案子还是为朝局带来了深远的影响。不过,风无痕权衡再三,却并未大肆张扬此事,甚至还在亲自盘问了唐曾源之后放了他一条生路,毕竟,掌管翰林院多年的唐曾源人脉甚广,一旦真的因为其妻之过下狱问罪,怕是又要搅起莫大的风波。另外,在搜查了唐府上下之后,徐春书除了找到一份名单之外,其余的文书竟都被杜氏的两个侍女毁去。在西北战事尚未明朗之前,风无痕再也不想招来额外的麻烦,因此只是将名单妥善保管,并没有重重处置。
豫丰十五年五月二十三日,唐曾源上奏告老致休,风无痕准奏,并令其在京城郊外置庄荣养。
豫丰十五年五月二十五日,风无痕以祈郡王风无浩交接武人,图谋不轨为由,夺其王爵,幽禁其于王府之内。
豫丰十五年五月三十日,顺天府尹杨乾以谋害朝廷命官为由,对押在顺天府的所有江湖人士处以流刑。消息传出后,白道武林为之震惊,不少世家慑于朝廷权威,纷纷约束子弟,收敛自己平日所为。一时间,民间的所谓侠士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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