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虽算不上美男子,但面容清癯,目光深沉,虽常挂一丝微笑在唇边,却给人以超凡脱俗之感,田婴有一老妹新寡,听说田忌家新来的客人很有风趣,自己在家闲坐无事,就也想去听听解闷,好在那时男女之防并不如南宋以后那么关垒森严,便在田忌夫人的陪同下,参加了几次闲聊,后来熟了便也成为这个书房中的常客。
由于她不会泄密,便也让她知道一些孙膑的身世,女人特别富于同情心,孙膑的悲惨遭遇让她伤感不已,孙膑的才华也使她敬佩,而著名的“赛马”事件,更使田氏兄妹加深了对孙膑的认识,才懂得了墨老先生对他的评价。
田忌是齐威王的异母弟弟,由“公子”出任大将军。齐威王闲暇时喜欢与贵族们赛马,规则是按马的质量分为上、中、下三等,每等各赛一场,胜其二者,可得千金之彩,但十有八九都是齐王赢,田忌等多去输的角色。虽然不计较钱财,但面子上过不去,所谓赌的是“一口气”,百般筹划,搜寻到良马名驹后,总是田忌先倡议,结果是越赌越输,齐威王得意的哈哈大笑,田忌则粗着脖子红着脸,越输越赌。
孙膑看过“热闹”后,见他们赌得非常认真,就告诉愤愤不已的田忌:“下次赛马由我安排,跟大王约定以万金为彩,把过去输的全赢回来,还得赚他些。”
“万金为彩?”这不是闹着玩的小数目:“我一年的收入也不足万金啊!”
孙膑见他犹豫,笑了:“放心吧,准赢。我可以给你立‘军令状’,以我的人头担保。”
对于古代军人来说,立“军令状”就意味把自己的荣誉和生命都押了进去,当然输了田忌也不会真杀他,但古人重视荣誉甚于生命,孙膑丢不起人,所以立军令状绝非说说而已的儿戏。田忌不能不佩服孙膑的胆量,一股豪气腾地升起:“孙先生敢立军令状,我又何惧倾家荡产?干!”
齐人富庶,耽于玩乐,尤其好赌,斗鸡走狗,踢球掷骰,无不下注,千金之赌为数已不少却还见过,一掷万金,则是空前绝后的豪赌,使齐国人的神经被刺激得兴奋到极点。农辍耕、商罢市,师、生一齐放假,大、小官吏也都离职弃守,纷纷前来参观,必以一睹为快,为了能高出别人一头,租个凳子就得百钱。赛马场上,旌旗飘扬,锣鼓喧天;赛马场外,人头攒动,何止万千?但听那谈笑风生,便滚滚如雷,场面之热闹,可想而知。
场上大赌,场外也借机小赌:庄家在“王赢”上押了“百比一”,就是齐王如果输了,他赔一百倍。这样玩法,也是破天荒的首次,可惜他太聪明了,别人也不比他傻:谁都知道,这回肯定还是田大将军输,竟无人应战。不料,卫、宋两国既遇洪水,又遭旱灾,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禽滑厘奉师命来找田忌借钱赈灾,躬逢盛会,他是敢相信孙膑的,恰好身上带有五十金,便押在“大将军胜”上。五十金不算多,但明显是打了“水漂”,所以仍被众人所笑。
鼓声响罢,第一场开始:只见齐王的马,如蛟龙出海,奔腾向前;田忌的马,在骑手的催促下虽也“奋蹄”,却只高抬腿而不迈大步,频率更是低得好像在放“慢镜头”,一瞬间就被对手远远甩在后边……
齐王哈哈大笑,转脸问身边的田忌:“你的马越来越差劲了,还不及上次比赛时脚力的十分之一呢,上等马尚且如此,下边两场就更可想而知了,赶快认输吧,我可以只收一半罚金。”
田忌手里捏着一把汗,嘴上却不服输:“臣是军人,相信不到最后,不定胜负。”
齐王更乐了:“那可别后悔呀,两场过后休说寡人不念兄弟情、君臣义,这万金可就照数全收了,我知道你的家底儿,掏老本儿啦。”
第一场比赛,齐王的马到达终点时,田忌的马还只跑了一半路程。
第二场的鼓声敲响,情况稍有好转:双方的马齐头并进跑了几圈儿,齐王笑着告诉田忌:“回去要奖励骑手,以你的马,能跑出这样的水平就够努力的啦。”
田忌两眼紧盯着赛场,嘴里应着:“那是,那是。”心已悬到嗓子眼儿上:“这场能赢吗?也没多大优势啊?万一这场又输,便大局已定,这万金便要输入王室啦!”说不后悔,也有点儿恨自己太轻率:赛了这么多回,对自己的马还不了解吗?每年千金贡给王上,博一笑以谄主罢了,又何必奉万金?马还是这几匹马,交到孙膑的手上又能创出什么奇迹来?却一时冲动相信他,只说明自己是个糊涂蛋而已!
又跑了几圈,虽还是时前时后,但从侧面看,田忌的马已常常超前半头,齐王不悦:“怎么搞的?这么长时间还没把他们甩下?”
近侍弯腰陪笑:“大王见过猫儿玩老鼠吗?都是抓住、放走,让鼠跑出一段路,才纵身抓回,再放,再抓,直到玩够了才一口吃掉。咱们的骑手就是玩这种游戏:反正稳拿第一,为了吊吊观众们的胃口、创几个精彩看点,就让大将军的马在前头跑几步,也算是给大将军一点儿精神安慰嘛,又有何妨?”
齐王开心的笑了:“听到了吧?大将军,你的马只不过是老鼠。”
田忌气得瞪了近侍一眼,近侍并不怕他,反而向他挤眉弄眼的一脸微笑。
最后冲刺的时刻到了,田忌的“老鼠”忽然成“精”,只见骑手在马背上坐直身子,大喊大叫的挥舞着马鞭,刚才还在优哉游哉颠步子的马儿突如离弦之箭,嗖嗖嗖嗖地扬起一串烟尘,没等对手反应过来,眨眼间便飞到终点!
这回田忌乐了:“大王,一比一!”
齐王一撇嘴:“侥幸而已,看三场的!”竟下台亲自向骑手面授机宜,然后踌躇满志地回来,得意洋洋的朝着田忌笑。
由于齐王亲自部署,第三场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的激烈角逐,双方的马头衔马尾,相互超越,谁也不能长时间保持领先地位,不过,十几圈后,齐王的马已现乏力之状,没能坚持到最后,终于又让田忌胜了一场。三战两胜为赢家,禽滑厘也不必向田忌借钱了,所赢的五千金已够赈灾之用,算是临淄人的“捐款”。
第二天散朝后,田忌笑着问:“大王想知道输的原因吗?”
齐王指着他的鼻子:“别蒙我,从哪儿弄来的好马?”
田忌笑着摇头:“马还是原有那几匹马,但臣得到一个善于调动马的‘人’!咱们每次比赛,照例分为上、中、下三等,逐级角逐。明说,天下好马尽入王厩,臣等永远也不能超过大王,于是臣友孙膑便设了一个对策:把臣的下等马装饰的金碧辉煌,对王的上等马,而用臣的上等马对您的中等马、中等马对您的下等马。第一场相差悬殊,臣自然一败涂地,但后面两场臣马的级别都比王的马高,大王就吃亏啦!哈哈哈哈……”
齐王也笑,但笑后却盯住田忌:“这样的人才,您该不是留着只对付寡人吧?”
田忌一凛,急忙跪下:“赌赛乃游戏而已,臣只是想借此让大王了解他的才能,从而准确地使用他。”接着,便把孙膑的前后经历详细介绍给齐王:“他与庞涓已成血海深仇,必要借齐之力败魏以报之,只是怕被庞涓知道他还活着而生戒心,所以才暂隐臣府,至今保密,非欲欺瞒大王也。”
齐威王是个通情达理的有为之君,听完也唏嘘不已:“想不到有才能的人竟如此为世所嫉!孙子之苦,寡人也为之心酸,必当助他报仇!且请来一见。”
当晚,田忌就把孙膑秘密送入宫内,交谈之后,齐王非常敬佩,竟欲拜相,却被孙膑婉言谢绝:“刑余之人妄掌国柄,不孚众望;且臣只为报仇除恶,无意于功名富贵,有军事行动时,能让臣参赞军机愿已足矣。”
最后议定:请孙膑当“军师”,可参与国家机密大事,暂不随朝站班,对外仍不公布。
尽管孙膑自己“无意于功名富贵”,但齐王“欲拜相”却使当朝“第一臣”感到严重威胁!
英雄终有“用武”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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