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王生,清晨早起赶路,遇到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个包一皮袱,独自在路上奔跑,露出很吃力的样子。王生急忙赶上一,是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女子。王生心中很慕她,问道“你怎么天不亮就独自一人赶路”女子说“你一个走路的人,又不能解除别人的愁闷,问我干什么”王生说“你有什么忧愁如果我能效力,决不推辞”女子很悲伤地说“父母贪财,把我卖给一家有钱人家做小老婆。那家的大老婆非常妒恨我。每天早上骂,晚上打,折磨得我实在受不了了,想逃到远处去。”王生问“你要到哪里去”女子说“逃亡的人,哪有一定的去处”王生说“我家离这里不远,就委屈你到我家去吧。”女子听了很高兴,答应了。王生替她背着包一皮袱,领着她一块回家。
女子进了门,到屋里没人,问“先生怎么没有家口”王生回答说“这是我的房。”女子说“这地方很好。你如果可怜我,想救我,就要保守秘密,别让别人知道。”王生答应了,于是二人便睡在了一处。女子藏在房里,过了许多天也没人知道。王生把这事稍微向妻子陈氏露了点风,妻子怀疑这女子是大户人家的陪嫁女,劝王生打发她走,王生不听。
有一天,王生偶然到集市上,遇见一位道士。道士见王生,露出很惊愕的样子,问道“你遇到什么了”王生回答说;“没遇到什么。”道士说“你周身邪气围绕,怎么说没有”王生又竭力辩白,道士只好走了,说“真蠢啊世上竟有死到临头还不醒悟的人。”王生听了道士的话很诧异,不禁怀疑起那个女子。转念一想,明明是个美妙女郎,怎么会是妖怪肯定是道士要假借镇邪祛灾骗饭吃。不一会儿,来到房门口,发现门从里面关着,进不去,王生心中疑虑,便从墙缺处跳进院子;见房门也紧紧关着,他就悄悄地靠近窗口往屋里瞧,只见一个狰狞的恶鬼,面色青绿,吡着锯齿般的尖牙,拿着彩笔,正在往一张铺在床上的人皮上绘画。画完后,恶鬼扔掉彩笔,举起人皮,像抖衣服那样抖了抖,披在了身上,就立即变成了个女子。王生见此情景,恐惧万分,像狗一样悄悄地爬了出来,急忙去追赶道士,可道士已经不知哪里去了。王生到处寻找,最后在野外碰见道士。王生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求道士搭救。道士说“让我替你赶走它吧。这东西也费了不少苦心,才找到个替身,我也不忍心伤害它的性命。”说完,把一柄拂尘一交一给王生,叫王生挂在卧室门上。临别时,道士约他第二天在青帝庙会面。
王生回到家,不敢进房,就睡到妻子屋里,把拂尘挂到门上。到一更时,王生听到门外有动静,自己不敢去,叫妻子从门缝里瞧瞧。只见一个女子走过来,女子见房门上的拂尘,不敢进来,站在门外气得咬牙切齿,过了很久才离去。不一会儿,女子又回来了,骂着说“道士吓唬我总不能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吧”说着,摘下拂尘,弄得粉碎,打破房门来到屋里,径直登上王生的床,撕裂开王生的肚腹,抓出心来捧着走了。王生的妻子大声哭叫,女仆听到声音进来,用灯一照,王生已经死了,到处溅满了污血。陈氏吓得不敢哭出声,只淌眼泪。
第二天,陈氏让弟弟二郎跑去告诉道士,道士发怒地说“我本来可怜它,鬼东西竟敢这样”就跟着二郎来到家,那女子已不知到哪里去了。道士抬头四下里了,说“幸亏没逃远,”问“南院是谁家”二郎说“是我的住处。”道士说“那鬼现在你家。”二郎吃了一惊,认为不在他家。道士问他说“你家可曾有一个不认识的人来”二郎回答说“我一早就到青帝庙去了,实在不知道。等我回家问问。”去了不多时又返回来,说“果然有这事。早晨有一个老妇人来过,她想给我们家当仆人,操持家务,我妻子留下了她,现在还在家中。”道士说“就是这个东西。”于是同二郎一块去了南院。进了院子,道士手握一把木剑,站在院当中,大喝道“孽障赔我的拂尘来”那老妇人在屋里,吓得惊慌失措,面无血色,窜出门想逃。道士追赶上一剑砍去,老妇人倒在地上,身上的人皮哗的一声脱落下来,变成了一个恶鬼,躺在那里像猪一样嗥叫着。道士用木剑砍下恶鬼的头,鬼的身子化成一股浓烟,在地上旋成一堆。道士取出一个葫芦,拔下塞子,放在烟中,只听嗖嗖地像吸气一样,眨眼间浓烟便都被吸进葫芦里去了。道士把葫芦口塞严,装进口袋里。大家那张人皮,眉眼手脚,一样不缺。道士卷起人皮,发出像卷画轴一样的声音,也装在口袋里,便告辞要走。陈氏迎门跪拜着,哭求道士救活王生。道士推辞无能为力,陈氏更悲伤了,趴在地上不起来。道士沉思了一会,说“我法术浅薄,确实不能起死回生。我指给你一人,他或许能救活你丈夫,你去求他,肯定会有办法。”陈氏问“是什么人”道士说“集市上有个疯子,时常躺在粪堆里。你去求他试试,他若侮辱你,你也不要生气。”二郎也听说过这个疯子,于是告别了道士,同陈氏一块去了。
到了集市上,见一个疯乞丐在路上颠颠倒倒地唱着歌,拖着三尺长的鼻涕,脏得让人不敢靠近。陈氏跪着爬到他跟前,疯子笑着说“美人喜欢我吗”陈氏讲了缘故,疯子又大笑着说“人人都可以作丈夫,何必非得救活他”陈氏苦苦哀求,疯子叫道“怪哉人死了,求我救活他,我是阎王一爷吗”生气地用木棒打陈氏。陈氏忍痛挨打,集市上的人渐渐围拢过来,像堵墙一样围着他们。疯子咳了口痰,吐了满满一把,举到陈氏嘴前说“吃了它”陈氏脸涨得通红,面有难色。继而又想到道士的嘱咐,只得硬着头皮吃了。咽到喉中,觉得像一团一棉絮,叽哩咕噜咽下去,最后堵在了胸口间。疯子大声笑着说“美人喜欢我哟”接着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陈氏在后面跟着,见他走进庙里。陈氏进去一,不知到哪里去了;前前后后仔细搜寻,竟没一点踪影。陈氏又惭恨又羞愧地回去了。
回家后,陈氏既痛心丈夫死得惨,又悔恨吞痰的羞辱,哭得前仰后台,只求一死。她想给丈夫擦洗血污,收一尸一入棺,家里人都远远地站着,没有敢靠近的。陈氏抱着丈夫的一尸一体收拾肠子,一边收拾一边哭,哭得声嘶力竭。忽然想呕吐,觉得胸中那块堵着的东西,猛劲冲出来,来不及回头,已经掉进丈夫的腹腔中。陈氏吃惊地一,原来是颗人心,在腹腔中突突地跳动,热气蒸腾像冒烟一样。陈氏大为惊异,急忙用两手合起丈夫的腹腔,用尽力气挤抱着;稍一松劲,就有热气从缝中冒出来。于是她便撕了幅绸子捆扎起来,用手抚摸着一尸一体,觉得渐渐一温一暖起来。又盖上被子,半夜里打开被子一,鼻中有了气息。天亮后,王生竟然活了,自己说“恍恍惚惚地像做了场梦,只觉得肚子隐隐约约有点痛。”原来的伤口,结了个铜钱大的痂,不久就全好了。
湖北有个老翁,在外地经商,只剩妻子一人在家。一次,他妻子梦见与别人睡觉,醒了后一摸,是一个又矮又小的男人,样子不像是人,她心知是狐狸。不一会儿,狐狸下床,门没开,就消失不见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妇人叫来给自己做饭的仆妇做伴。妇人有个儿子才十岁,平时在别的床上睡觉,这时也把他叫了来。夜深后,仆妇和孩子都睡着了,狐狸又来了。妇人梦中喃喃地说起梦话来,仆妇惊醒,大声喊叫,狐狸才走了。
从此后,妇人神智恍惚,整天像丢了东西一样。到了夜晚,她不敢熄灯睡觉,告诉儿子不要睡得太死。夜深后,孩子和仆妇都靠着墙壁打盹。一觉醒来,不见了妇人,还以为她去厕所了。等了很久也没回来,才开始怀疑起来。仆妇害怕,不敢出去寻找,孩子独自一人端着灯到院子里到处照了一遍。来到另一间屋子,只见母亲赤裸着身体躺在里面。孩子上前扶起她来,妇人也不知害羞退缩。从此后妇人便疯了,整天又哭又唱,连喊带骂。一到夜晚,就讨厌和别人住在一起,让儿子去别的床上睡,仆妇也被她赶走了。孩子每晚听到母亲笑语,就起来端着灯察,母亲反愤怒地痛骂他,孩子也不介意。大家因此都夸孩子胆大。
此后,孩子忽然变得无节制地戏耍,天天模仿泥瓦匠,用砖头石块堵窗户,劝阻他也不听。有人如从窗上拿下一块石头,他就在地上打滚,撒娇地啼哭,人们没有敢惹他的。几天后,两个窗子都被他堵死了,没一点光亮。然后又和泥堵墙壁上的洞。整天忙忙碌碌,也不嫌累。墙洞堵完了,没事可干,他又把菜刀拿来霍霍地磨个不停。见的人都厌恶他太顽皮,没人愿意理他。
一天半夜,孩子把菜刀揣在怀里,用个瓢扣着灯。等到母亲又说起梦话来,他急忙把瓢拿开,用灯照着明,把身子堵住门口,大声叫喊起来。过了很久,没有动静。便离开门口,扬言要搜,还做出要搜的样子。忽然,有个像野猫般的东西倏地窜向门口,孩子急忙挥刀砍去,只砍掉了它的尾巴。约二寸来长,还滴着鲜血。起初,孩子一端灯起来,他母亲便骂个不停,孩子充耳不闻。既而没砍死狐狸,孩子非常懊恨,只得去睡下了。自己想虽然没宰了那东西,但庆幸它从此后不会再来了。
天明后,孩子见狐狸滴下的血迹越墙而去,便一路追踪,见血迹一直通向何家园子。到了夜晚,狐狸果然没来,孩子暗暗喜欢。只是母亲依旧痴痴地躺着,像死了一般。不久,老翁回来。到床前询问妻子的病情。妇人对他谩骂不止,像是对待仇人一般。儿子把经过一说,老翁大惊,请来医生用药治疗。妇人把药泼了,还是大骂。老翁便把药掺和在汤水里让她喝下,几天后,渐渐安定下来。父子二人都很高兴。一夜,父子睡醒后,不见了妇人,二人重又在另一间屋子里找到了她。从此妇人又发疯了,不愿跟丈夫住在一起,一到天黑,就自己跑到别的屋子。想拉住她,她骂得更厉害。老翁无计可施,便把别的屋子的门全部锁死。但妇人一跑了去,门就自己打开了。老翁很忧虑。请来法师作法驱赶狐狸,一点效验也没有。
一天,孩子在天快黑的时候,偷偷地进入何家园子里,藏在乱树丛中,要探查狐狸的踪迹。月亮刚升上来,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孩子拨开树枝往外一瞧,见两个人正坐在地上喝酒,有个长一胡一子的一奴一仆捧着酒壶在一边伺候。他们穿着深棕色的衣服,谈话声很低很细,隐隐约约,听不太清楚。一会儿,听见一人说“明天可去取瓶白酒来”接着,二人都走了。只剩下长一胡一子一奴一仆,脱下衣服,睡在庭院石头上。孩子仔细端详了一下,见那一奴一仆四肢都跟人一样,只是有条尾巴垂在后面。孩子想回去,又恐怕仆人发觉,便在乱树丛里蹲了一夜。天还没明,又听见前次那二人相继走来,叽叽咕咕地说着话,进入竹丛中走了。孩子于是回了家,老翁问他晚上去哪了,他回答说“睡在阿伯家。”
一次,孩子跟着父亲到街市上去。见帽店里挂着狐狸尾巴出一售,便恳求父亲买一条。老翁不同意,孩子拉着父亲的衣服撒娇,吵闹着非要买。老翁不忍过于违了孩子,便买了一条。父亲在市场上做着买卖,孩子在一边玩耍,乘父亲没见,偷了钱跑了。他先去买了瓶白酒,寄存在酒店的廊下。他有个舅舅在城里住,以打猎为生。孩子跑到舅舅家,正好舅舅不在。舅母询问他母亲的病情,孩子回答说“这几天稍好一些。但又因为老鼠啃破了衣服,惹得她恼怒地啼哭不止,所以让我来讨猎药。”舅母便打开箱子,取了一钱猎药,包一皮起来一交一给了他。孩子觉得太少。舅母要包一皮水饺给他吃,孩子乘她出去,屋里没人,自己打开药包一皮,偷了满满一捧藏在怀里。然后急忙跑去告诉舅母,让她不要做饭了,说“父亲正在街市上等着我,来不及吃了。”说完便走了。去到酒店,把偷的猎药全都暗暗地掺在买来的酒里。又在街上东游西逛了一阵子,直到天晚了才回家。父亲问他去哪里,他假说是在舅舅家。
孩子从此后天天在街上店铺里转来转去。一天,他见那个长一胡一子仆人也杂在人群里。孩子认准了是他,悄悄地跟着,渐渐和他搭上了话。孩子便询问他住在哪里,仆人回答说“北村,”又询问孩子,孩子假称“住山洞。”仆人奇怪他住在洞里,孩子笑着说“我祖祖辈辈都住在洞里,您难道不是吗”那人越发吃惊,又询问孩子的姓名。孩子说“我是一胡一家的儿子。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你跟着两个年轻人,你忘了吗”仆人仔细了孩子,半信半疑。孩子微微拉开下衣,稍露出一截假尾巴,说“我们混迹在人群中,只是这东西去不掉,真是可恨啊”仆人便问“你在市上干什么”孩子回答说“父亲让我来买酒。”仆人告诉他自己也是出来买酒。孩子问“买到了吗”仆人回答“我们大都很贫穷,所以偷的时候多。”孩子同情地说“这差使也太苦了,耽惊受怕的。”仆人也说“受主人支使,不得不干。”孩子乘机问他主人是谁,仆人回答说“就是过去你曾见过的那两个年轻兄弟。一个迷上了北城王家的媳妇,另一个睡在东村某老翁家。老翁家的孩子太可恶,我的那个主人被他砍掉了尾巴,十天后伤才好。现在主人又去他家了。”说完,便要告辞,说“不要耽误了我的事”孩子说“偷酒难,不如买酒容易。我已先买了一瓶,寄存在酒店的廊下,就把这瓶酒送给你吧。我口袋里还有点钱,不愁再买一瓶。”仆人惭愧没东西报答,孩子说“我们本是同类,吝惜这么点东西干吗空闲时,我还要请你痛饮一场呢”仆人跟着孩子去到酒店,孩子取出那瓶酒来一交一给他,自己便回来了。
到了夜晚,孩子的母亲竟睡得很安稳,不再往外跑。孩子心知定有缘故,告诉父亲,一同去何家园子里察,只见有两只狐狸死在亭子里,另一只死在草丛中,嘴里还在嘀嘀嗒嗒地淌着血。酒瓶子还在一边,拿起来摇了摇,里面还有剩酒。父亲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孩子说“狐狸最有灵性,一旦泄露,它就知道了。”老翁高兴地说“我儿真是讨伐狐狸的陈平啊”于是父子二人扛着狐狸回了家,见其中一只尾巴是秃的,刀痕还很明显。
从此以后,老翁家终于太平下来。妇人病得非常瘠瘦,心里渐渐明白。但接着又咳嗽,痰一吐就是几升,不久就死了。北城王家媳妇,过去一直被狐狸迷住,现在又去问了问,狐狸绝迹了,她的病也渐渐好了。老翁由此很珍奇儿子,教他骑马射箭。后来,孩子长大做官,一直做到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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