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暂且休息一刻钟,吃罢了饭再铲盐。”
闵元启也是又累又饿,宣布之后看到众人还在犹豫,不觉笑骂道:“铲盐最少还得半个时辰,你们怕它飞了不成?”
众人这才讪讪笑着放了木铲,一个个赤着脚走上坎池边,再用衣袍擦干了脚,穿上鞋,再从坎池边走到外侧,耐心的等着妇人们送来饭食。
闵元启也是穿上了官靴,因为他看到妇人们的队伍中有一些外人,看着象穿武袍的官员,其中有几个还骑着马……那马也不高,肯定是不到五尺,骑马的人个子都不矮,看起来两脚快垂到地上,这样就有些滑稽了。
这也是大河卫这里太过缺马的原故,就算是正经的武官也难得一匹真正可供骑乘的好马,换个角度来说,闵元启这个世袭的百户虽然还没转正,但居然连一匹马也没有,上卫所所城还得骑毛驴或骡子去,韩森这个总旗好歹还是七品武职,走到哪里都得迈开双腿,这找谁说理去……
能骑马过来的自然是大人物,闵元启有些意外和警惕,今天是头一天出盐的日子,外头留着一个旗队的人放哨警备,早就有严令,不得他的允准不得放外人进来,这些骑马的人堂而皇之的进来,负责警备的闵元忠干啥去了?
带着些疑惑和不满,闵元启手按腰刀迎上前去,韩森和闵元金,高存诚,梁世等人也瞧见了,各小旗官没有叫旗军跟着来,也是拿着长枪或按着腰刀,跟随着闵元启向前迎过去。
再近一些,各人的神色便是放松下来……闵元启也是松了口气,赶紧大步迎接上前去。
“见过叔父大人。”闵元启离的很远便叉手行礼,对闵乾德他有过误会和不满,现在才知道他支撑着闵家这个大家族并不容易,特别是在李家等卫所家族的挤压之下,保持现在的局面是有多么不容易和为难。
五十来岁的年龄,闵乾德已经有不少白,按千户的收入来说不应如此,只能说平时的日子过的不是太如意,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压力和辛苦。
“元启少礼。”骑在马上的闵乾德态度温和,他的身形偏瘦,脸型对武官来说也是有些文弱气息,这和闵元启的赳赳武夫的气质大为不同。
在闵乾德身后的闵元直闵元教等人也是都下马来,向着闵元启相当恭谨的叉手问好。
“诸位兄弟少礼。”
闵元启在此前对闵乾德有些怨气,连带着对闵元直等堂兄弟也有些生份和疏离,两边在此前打的交道并不多,彼此间也没有多深厚的兄弟情谊。
待到夜袭杨世达那晚,闵元直坐着小船送了铠甲来,双方才有心把此前的疏离给弥补起来,这些天闵元直兄弟已经到百户这里来过好几次,兄弟间较此前已经熟悉的多了。
除了闵乾德和闵元直等人外,另外便是王三益和李国鼎各带着自己百户的一群人前来,王鸣远和二妹这兄妹二人也在人群中,王鸣远一脸的勉强和嫌恶,看到闵元启也只是将头略点一点,这就算打过招呼了。
闵元启也不在意,只对着闵乾德道:“看来二叔是赶着过来看出盐?”
“嗯,我前个就知道你们打算今早出盐,今天起了个大早,五更天就骑马出了所城,还好是赶上了。”
这时扛着桶的妇人们也都是赶了上来,众人却一时不急着放下担桶放饭,连闵乾德也不再和闵元启寒暄,因为离近了一些,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盐池一侧堆成小山般的细盐!
“元启……”闵乾德有些艰难的道:“这便是你们一夜化晶出来的精盐?”
“是,二叔离近些看。”
闵元启引着闵乾德等人一步步走向盐池边上,只是后来的人没有经过一夜的辛苦,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座座盐山给他们的冲击力更大,只是闵乾德这个佥书千户还算掌的住,他身边的王三益和李国鼎等人已经是呆滞住了,各人只是按着惯性跟着闵元启行走,尽管在此之前各人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也是预先有过心理准备,但这些心理准备多半是准备闵元启失败……这晒盐法说是在福建已经行之多年,但在两淮地方和北方根本无人这么搞,海水,风,太阳日照,这些条件和福建大不相同,尽管很多人不太明白具体的细节,但内心仍然是充满疑虑……一直到他们亲眼看到了眼前的这大片的堆积成山的盐堆。
每个坎池边都是堆满了细盐,闵乾德等人不仅凑近了看,还仔细的闻了闻,甚至闵乾德都忍不住挖下一小块,放在嘴里舔了舔……一直到完全确定之后,这个向来沉稳内敛的佥书千户终于咧嘴大笑,这样的情形对闵乾德来说也是相当的罕见了。
笑完了之后,闵乾德还张开大手,在闵元启的肩膀上用力的拍打了十几下!
“恭喜,恭喜。”李国鼎也是失了往日镇定,没口的恭喜之后,又向闵乾德道:“元启这后生完全出乎大伙的意料之外,原本我想他能在营兵里凭武勇混个把总或千总,再加指挥佥事,就算是闵家先祖庇佑了。没料想他现在武事不失更会经济之道,这晒盐的事咱们就舞弄不出来……我看元启的前程不小,闵家再振之期不远了。”
“是还不错,不过还早的很。”闵乾德其实笑的合不拢嘴,身为现在闵氏一族的族长,闵乾德的压力非外人能知晓,原本闵乾礼也是相当出色,四十来岁的正职千户,不管是北上漕运还是千户所的日常事务都经营的有声有色,有着闵乾礼的对比,后上来的李可诚简直就是个跳梁小丑一般……有着先人打下的好底子,加上闵元启自己也立的住,不管是练兵打仗展露出来的能力和胆识气魄,还有眼前这盐池经营展露出来的经济政务的才干,不用多说,云梯关所的百户们都会有所考虑,如果这闵元启接替其亡父的位置,展露出更高的才干,保住这一方军户的平安的同时,还能叫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这个千户不要说比李可诚那废物,就算是淮安府城卫署里的那些大人物,甚至也包括闵乾德这个族叔又有哪一个能和闵元启相比?
王三益也是神色激动,抓着一把盐先尝了一口,咸的他差的叫出来,这些盐毫无疑问都是上等的精白好盐,盐价高的时候这种细盐要卖十三四文一斤,就算现在也抵得七八文钱,比起那些粗盐甚至盐砖不知道强到哪去,五钱银一石的价,不要说朱家的商行,便是换了淮安府任何一家大盐行应该也是有多少吃进多少……
一眨眼功夫,闵元启看着有些荒唐的举措,一下子便是变成了如山峦一般厚重的事实。眼前的细盐堆积如山,众人看过了,摸过了,还闻过也尝过了,这就是事实,眼前的盐便是钱,毫无疑问的是银子。
一天四万斤,二百多两银,对很多勋贵,太监,缙绅世家来说这是一笔小钱,象成国公朱纯臣在南京时迎娶名妓,赎身银就是好几千两,当晚纳进门动员南京京营兵五千多人打火把照亮街市,在家中摆了过百桌大宴宾朋,花费的银两加起来有好几万两,这种钱对国公府来说也就是一笔小小的开销,根本算不得什么。
南边的大海商,苏州松江的大布商,丝商,一餐饭吃上几十两上百两也不稀罕,苏州的园林,哪一个园子都要花上万两去营造,二百两银,连一座象样的假山都造办不出来。
但这二百多两银子是每天,每天二百两的纯利,苏州那边也得有过百人的丝厂才能达到这个利润目标,一天二百,一个月便是六千,一年便是七万多两的纯利,就算花十万两买一艘大型海船备上货物,一年出海两次,纯利差不多也就是七万到十万之间了。
一个百人规模的丝厂,一年的纯利也就是五六万两,想再多就得有更多的原材料更多的工人和更大的销路了。
这个收入,就算是勋贵家族也差不多满足了,那些侯伯靠着祖传的庄子,强买强卖弄来的土地,还有巧取豪夺开起来的放贷的钱庄,加上皇上时不时的赏赐,若管京营的还可以使京营将士,侵吞军饷军械,一年能有十万八万的总收入也就足够满意了。
是的,这些大明的顶层阶层最少都是家资几十万上百万,但那是百年二百年积累起来的财富,甚至他们的钱财去掉田亩庄园宅邸,现银拿出来有几十万的就算是顶尖的豪富了。
象成国公和外戚田家,还有皇后的生父周奎,在李闯进京后在拷掠之下人都被活活打死了,无非也就各自拷掠出几十万两,这几家在勋臣外戚家已经算是顶尖,这还是在隆万开海之后大量的白银涌入之后,这些大明帝国最顶尖的勋臣外戚们积累出来的身家……
若是亲王郡王的身家估计要更丰厚些,但也就是百万到二百万之间,而且要么是多年积累要么就是天子偏爱,比如李自成破洛阳后得了福王家资,那是万历额外的补偿,是偏爱郑贵妃和福王又没有替爱子争得储君之位出格的赏赐,整个大明天下,除掉亲藩和勋臣亲臣,最顶尖的文官世家,家资在十来万的就算相当富裕了。
只有郑芝龙这个垄断了大明海外势力,个人拥有往倭国贸易航线,又拥有大明惟一海上力量的福建大海盗才积累了千万身家,现银估计也能拿出个二三百万,若是论个人财富,富有天下的天子内库也没有郑芝龙富裕,这也是开海之后又没有海防和成体系的税赋制度带来的结果,和郑芝龙的个人能力有关,但更多的是大势使然……
而眼前的这些卫所武官,比如闵乾德,一年的收入也就是几百两银,这还和闵家的世代积累有关,比如大量的土地和佃农般的军户,还有在军械仓储等方面的额外收入。而闵元启现在弄出来的这盐池,一天的收入便是二百多两,一年七万多两稳稳到手,就算给军户们一些甜头好处,大头落在手里最少也有六万以上,这个收入,不要说卫所武官,就算放在南京和京师的勋贵家族眼里也是足够叫他们眼红了。
何况还要开出更多的坎池,每天晒盐的数字要好几倍十几倍的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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