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突然马蹄大作,隐隐还有喊杀声。王檀大惊失色,“一定是晋军援兵到了!”他唰地一声拔出腰刀,抢步上马。睡梦中惊醒的梁军惊慌失措跑出了军营,还没等他们搞清楚状况,只觉劲风扑面,一大股敌骑已撞破营门,袭杀进来。
梁兵们乱作一团,四散而走。王檀见势不妙,狠狠一挥马鞭,催动战马,扬手大叫:“撤军,马上撤军!”数万梁军涌出了军营,跟着王檀在夜色中仓惶而逃。晋军援军到来,再不跑快点,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惊慌失措的王檀根本不知道,正赶往太原救援的那支军队还远在百里之外的晋中平原,而且只有区区五百骑。接到太原急报的李嗣昭匆忙之中只能让牙将石君立率五百骑兵救援。潞州城外,也不断有梁军部队出没,李嗣昭怀疑梁军很快就要对潞州发动攻击,李嗣昭并不敢轻举妄动。
闹腾了一整夜,王檀终于搞清状况,晚上夜袭的不过是城里偷偷溜出来的数百敢死队而已。王檀又怒又羞,当年他以数十人夜袭敌营,大获成功,靠的就是乱中取胜,让敌人自相惊扰,没想到自己却被同样的疑兵之计作弄。
“集合军队,整修大营!明日午后继续攻城!”王檀气得直跺脚。被敌军这样一搅,又要重新部署进攻,时间就这样被白白耽误。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每过一个时辰,他的危险就增加一分,必须要抢在援军尚未赶到时攻陷太原。
夜晚率敢死队出城袭击梁军大营的正是老将安金全。连他自己也没预料到,这样一次出击竟然会对梁军造成这么大的混乱。“梁军看似势大,实则毫无斗志,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大人莫慌,太原定然无忧。待援军一到,我们里应外合,必能大破敌军!”安金全一边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一边笑着对张承业说。见老将军这样说,张承业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他点点头,举目看着远方的地平线:“就是不知道援军何时能到……”
援军到达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张承业的预计,更超过了梁军的预计。石君立的五百轻骑兼程而来,一夜一天狂奔五百余里,于次日深夜到达太原以南的汾水岸边。王檀早已派军封锁了汾水上唯一的通道——汾河桥。守桥士兵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他们倚靠在桥头,正昏昏欲睡。巨大的轰鸣和喊杀声突然爆发,一大群晋军骑兵就像从夜色中蹦出的妖魔,举着寒光闪闪的战刀,纵马踏上了汾河桥,迎面杀来。
守桥士兵的斗志瞬间崩溃,四散而逃。石君立率队一掠而过,马不停蹄,直扑梁营。援军到来的消息让太原全城一片欢腾,所有人都冲上了城楼,摇动火把,呐喊助威。安金全传令打开城门,亲率军队向梁营杀去。
前一夜才受到彻夜惊扰的梁军再度陷入恐慌中。黑夜里,太原城楼火把乱摇,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和马蹄声,这一次不会有假了,一定是晋军主力大举回援!甚至没有等到主将的命令,各路梁军立即丢弃了军营、辎重,向南方落荒而逃。混乱中,数万梁军互相践踏,难辨敌我,王檀被裹挟在乱军中毫无办法,只能随着败军的洪流一路南逃。
王檀又急又气,却无可奈何。他知道,此战一败,梁军在黄河以北再也难以立足,要不了多久,晋军就将直逼汴州,在中原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只是,他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败退河中的王檀调任郓州,几个月之后,在一场兵变中,王檀死于非命。
28 如梦,如梦
得知太原转危为安,正率军心急火燎往回赶的李存勖立马山冈,哈哈大笑。“梁军小贼,尽用这些奇巧诡计,想要偷鸡摸狗,简直可笑之极!传令,让李嗣源、李存信分兵扫荡河朔,我要让黄河以北的贼军再无立足之地!”
晋军的报复性攻击开始了。916年三月,晋军攻陷卫州(今河南卫辉市),四月,天雄军攻破洺州(今河北永年县)。六月,晋军大举进攻邢州(今河北邢台市),朱友贞派心腹将领张温领兵援救,张温却带着人马倒戈投降。至此,后梁帝国在黄河以北的土地,除了孤零零一个黎阳,全部落入李存勖之手。朱友贞闻报,痛哭流涕,仰天长叹。他知道,所谓梁晋争霸,大势已去。晋军渡河南下,只是时间问题。从此,梁帝国的腹心之地,将不可避免地陷入到动荡与战火中。
李存勖得意洋洋地回到了太原城。全城军民扶老携幼,倾城相迎。这位河东之王,如今已经成为太原的精神象征,成为他们心目中无人能敌的神话。这位正当而立之年的天才,早已超越了他父亲的成就,把沙陀族人带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为这个古老的部落创造了不可思议的荣耀与辉煌。
张承业恭恭敬敬地走到李存勖马前,行礼完毕,他用颤颤巍巍的手带过来两个人。正是在太原之战中立下大功的安金全与石君立。“大王,安、石二位将军,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率部众奋力死战,击退梁兵,为保太原不失立下头功,忠勇可嘉!”
李存勖用眼角瞟了一下张承业身边的这两个人。一个须发苍白,满脸皱纹,显然是早已退休的老将;另一个则其貌不扬,衣甲破旧,一看就是晋军中的低级将领。我堂堂晋王,转战河北,平定魏博十万雄兵,太原城力保不失靠的是我李存勖的威名与智谋,莫非这一个老头,一个小小牙将比我李存勖还厉害?一丝不悦掠过李存勖的心头,他语焉不详地嗯了两声,骑着高头大马扬长而去,只留下张承业与两位功臣孤单地立在寒风中。
李存勖的归来让刚刚恢复了平静的王宫再次陷入忙乱,这其中最慌张的要属他的三位夫人:韩氏、伊氏还有刘玉娘。浓妆艳抹,精心打扮的三个女人各怀心事地站在高大的殿门外,脸上挤出非常夸张的笑容,满怀期待地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马队。刘玉娘是其中最忐忑不安的一个。当她和李存勖独处一室的时候,她会感到无比自信。她知道李存勖需要什么,也知道他喜欢什么,那是她可以控制的。但和这两个女人,她的对手们站在一起,她却觉得不安。
相貌,她自信远在她们之上。而且,就在六年前,她还为李存勖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在其他方面,她却处于完全的劣势。谈出身,她最为卑贱;论资历,韩氏是李存勖的正妻,而自己只是他的第三个妃子,甚至还排在伊氏之后。但她绝不能容忍自己刚刚到手的尊贵生活化为乌有,也不能容忍自己屈身在这两个无论相貌还是才情都远不如她的女人之下,老死冷宫。她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就像一个准备起跑的赛手,急于抢先冲到那个男人的身边。
威风凛凛的开路将军走过去了,一长列端着大旗的骑兵们也过去了,李存勖终于出现在她们面前。李存勖翻身下马,见到他的女人们,他得意地咧着大嘴,哈哈笑着,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不约而同,三个女人一起花枝摇摆,向他涌了过去。就在此时,一只便轿抬了上来,轿帘掀开,下来的是同样年轻美貌的女人,她正风情万种,眼带春色地看着李存勖。
笑容在三个女人脸上凝固了。她们都认得这个女子,那是李存勖亲征潞州,大破夹寨之后带回来的女人,据说是兵败被杀的梁将符道昭的妻子侯氏。在那个时代,把战败者的女人掳回来享用似乎成了惯例。于是,按惯例,李存勖把侯氏带回了太原,成了他独享的女人。跟明媒正娶的夫人们相比,这个被掳掠回来的女人地位自然最为低下,女人们私下给侯氏取了个带有侮辱性的绰号“夹寨夫人”。但令人不安的是,李存勖似乎对这个战利品情有独钟,每天晚上都让侯氏侍寝不说,甚至出征河北也让她随军。阴霾浮上了三个女人的心头。而刘玉娘则更加不安。看着女人丛中展颜大笑的李存勖,她的双眸闪过一丝寒光。
月华如水,晚露滋润下的王宫花园内散发着暧昧的香气。刘玉娘静静地守候在一株牡丹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格里的人影。她知道,李存勖是个孝子,每次远征回来都忘不了到母亲那里请安,她要在曹太后房前耐心地等待,等着她的猎物出来,心甘情愿地进入她的怀里。
晋王宫中的夜晚宁静而不安,但千里之外的开封皇宫,却成了混乱的杀戮之地。
刘鄩和王檀两路溃败,让朱友贞惊慌失措。河北已失,晋军随时可能渡过黄河,挥师南下。为了巩固黄河防线,朱友贞紧急征调刘鄩返京商议,没想到羞愤交加的刘鄩根本不听征召。开封城内人心惶惶,天天都流传着晋军即将渡河的消息。
太行山以东,黄河上重要的渡口有两处。一处是黎阳,另一处是杨刘(今山东东阿县东北)。朱友贞早已不奢望夺回河北,他只希望能够守住黄河防线,确保京城的安全。朱友贞封了个宣义军节度使的大官给刘鄩,让他率军进驻黎阳。但杨刘又怎么办?朱友贞思来想去,实在无人可用,于是让驻守开封的李霸率一千人进驻。
自朱友贞称帝以来,后梁土地日渐缩小,各地反叛此起彼伏,财政收入锐减,国库空虚,拖欠军饷成了常事。开封驻军已经几个月没得到军饷,早就怒气冲天,现在听说朝廷竟然要把自己派到杨刘去,顿时炸开了锅。开封城里早已谣言四起,说晋军即将大举渡河南下,渡河的地点很可能就是杨刘。现在把我们派去驻守,岂不是送死吗?
李霸和他的士兵们决定用最极端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白天假装开拔的李霸军突然趁夜杀回开封,他们疯狂地冲进民宅、商铺大肆洗劫,四处纵火,把开封城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些暴徒们沿着大街一路洗劫,一直冲到了皇城南边的建国门前。
惊慌失措的朱友贞在侍卫军的保护下登上建国门城楼。他白皙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中显得更加苍白。城外的变军已经彻底癫狂,他们企图砸开城门,冲进皇宫。城楼上的侍卫军不断用弓箭阻止着一波又一波向城楼冲来的变军,黑夜里充斥着惨叫和呼号,就像一幕惊悚的恐怖剧。
变军士兵突然发现了城楼上站立的皇帝,他们就像发现了财宝一样地狂呼乱叫起来。“烧死皇帝,用火烧死他!”有人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受到启发的变军立即想到了攻击皇帝的办法。他们把浸透了灯油的布团绑在竹竿顶上,然后点燃布团,将竹竿直接伸到朱友贞站立的城楼之下。无数的火球点了起来,把整个建国门照得一片血红。朱友贞脸色大变,要不了多久,整座城楼就将陷入一片火海,难道朱家基业将在这个恐怖的夜晚灰飞烟灭?
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击碎了花园的寂静。李存勖终于从曹太后的房里出来了。刘玉娘定了定神,扭动着腰肢,迎着那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过去。“大王,你出去了这么久,回来也不来看看人家。”刘玉娘娇媚的声音在月色中响起,夺人心魄。李存勖愣了愣。自出征魏博以来,跟在他左右的都是侯氏,一惊之下,甚至忘了这是哪个女子的声音。
刘玉娘正站在他面前,碎花长裙在晚风中微微摇动,面若桃花,双目含情。“好一个美人!”这么久没见到刘玉娘,李存勖发现她又多了几分风情。“刚刚去母亲那里问安。还没来得及,还没来得及!”李存勖搂住刘玉娘的腰肢,只觉得一股暗香直入心脾。“哼。也不知大王又迷上了哪个夫人,早已把臣妾忘得一干二净了!”刘玉娘娇嗔道。
没等李存勖答话,刘玉娘腰肢轻轻一扭,用手牵住李存勖,笑道:“臣妾有一件好东西要送给大王,不知道大王有没有兴趣?”“哈哈,美人的东西我怎么会没兴趣?走,去瞧瞧!”李存勖大为好奇,朗声笑道。两人在月色中半搂半抱,穿过悠长的回廊,迈过小桥流水,来到了寝宫。
房间里飘荡着迷离的熏香味道,让李存勖飘飘若仙。他刚刚坐定,刘玉娘献上一杯清茶,忽然转身不见。李存勖环视着这个他曾经呆过无数个夜晚,给了他无数快乐的房间。这里曾满足了他年少轻狂时初开的情愫,曾留给了他太多的美好记忆。就在这里,这个女人曾带给了他诗一样的情怀,在他不堪重负的时候给了他最需要的平静与疯狂。
刘玉娘又悄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手里捧着一张精致的古琴。摇曳的烛火下,她的脸庞红润而明亮,眼睛里带着不可抑制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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