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下了嘛?没啊,毛毛雨而已。”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噻,估计哈哈儿就有了。”
梁迦被楼下路人的对话吵醒时,恰巧魏娟也走进了房间,唤她尽快起床,趁雪尚未降下来把余下的家具搬到出租屋里去。
正是2018年的最末一天,也是最冷一天,应政府的敦促要求,南岸半山腰的这片旧屋老房就要施行征地拆迁,尽管业主们因各种理由抗拒了许久,但最后结果都殊无二致——
搬出这个他们赖以生存数十年的故土,向嘉陵江浩淼作别,向旧夜中的那些麻将声、三里雾作别。
眼下整栋楼搬的也差不多了,仅剩三两家仍迟迟吾行,其中便包括她俩。
梁迦速速起床,潦草洗漱后翻出柜中的衣物打包。他们在杨家坪附近租了一间两居室,打算靠此捱到政府拨发拆迁款抑或分派安置房。
其实梁迦打心底更希望是前者,因为魏娟正需要一笔钱治病,治胰腺癌,二期扩散转移尚轻,但胰腺癌恶性程度极高,医生建议她定期接受靶向药治疗。药物是进口的,花销尤为昂贵,所谓“最怕生病,生不起病”便是这个道理。
打梁父在抗震救灾中殉难后,这个家起初全靠他留下的遗产、抚恤金和魏娟的微薄月薪支持,再往后,兄妹陆续就职有了收入,魏娟也就慢慢歇下了,平日搓搓小麻、做做饭,日子清贫却也乐道。谁也不会料到这出横祸。
此刻,梁迦从柜中捧出那些旧衣物,一件件细致地挪移进蛇皮袋里,将将折叠好梁池的那件黑夹克,便闻得魏娟说:“你哥昨晚值夜班,应该哈哈儿就要来老。”
“他要来嘛?”
“来帮我们搬。”
“哦。”
语音方落,屋外就传来了钥匙声,转了三圈,三次金属撞击。
魏娟闻声先行出去迎人,倒是梁迦有些愣怔,手在黑夹克上抚了抚,又于她的碎花短衬衫上摩挲几番。
她还没准备好要跟梁池说些什么。
问他和姚欣慧离婚后家什分得如何,告诉他自己和林靖博分手了,抑或是,她昨晚做了个光怪陆离,又极为真实的梦?似乎都不太妥当且很是突兀。
尤其是那个梦,分明出场人物都是熟识,但命运轨迹像是另一个平行时空发生过的事,又或者,是前世封印在她脑海里的记忆。有些真,有些假;几分未发生的她梦到,几分已发生的她未梦。
不过就在梁池和梁迦前后脚下楼运蛇皮袋时,她还是断断续续告诉了他。开场白便是,“哥,我梦见我杀了一个人,然后你为我坐牢了。”
肉眼可见梁池的肩背因此僵了一霎,继而又不言声地将包裹放进后备箱,抹过身,拿下嘴里叼的烟,目视她听完了下文。
梁迦说到后来已不自觉究竟在讲什么,是,她在他面前总习惯失神,注意力轻易就会被他闲散清朗的形容捉过去。
说着,她便闻得一丝散逸的笑声。
梁池说:“你把姚欣慧梦成一个站街女,老严和严虎梦成罪犯,够狠的。”
梁迦无甚表情,“谁让她出轨,又谁让他们……”
话未讲全,被后方小齐与老太太的脚步声打断。
“搬啦?”
梁池于烟幕中朝她们见礼颔首,“嗯,搬了,你们还不搬嘛?”
老太太走得慢些,但口齿尚算明晰,“把年过完噻,再讲这几天都要下雪,啷个好搬嘛。”
“我妈早把房子租好了,尽快搬过去吧,拖着也不是个事。”
“也是,你妈勒个病是要好好休息。”
眼见梁迦碍住她们的路,梁池用拿烟的手拽了拽她,往怀边带的,却又在分寸之外及时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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