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过后,天气渐渐凉了,秋老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天晚上,众人吃过晚饭,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河堤闲聊或去河神庙烧香,而是端坐在大街上等待着观看一场精彩的电影。这场电影是崇印以大队的名义,为云秀和秀全这两位大学生专门放映的。
老河湾自建村以来,还没真正出过大学生。虽然崇孝也算是大学生,但他只是考上了一个“小中专”,而且还是以民办教师的身份考上的,算不上真正的大学生。今年也许是因为盖了河神庙的缘故,一下子考出了俩大学生,而且都是靠真本事考上的,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农民的孩子也能靠本事成为“公家人”,这让祖祖辈辈以种地为生的庄稼人看到了希望和出路。他们在羡慕之余,也都开始为自己的孩子谋划美好的未来。崇印决定借此机会鼓励一下老河湾的家长和孩子们,争取让老河湾未来能多出几位大学生。因此,他特意花钱请来了公社的放映队,在老河湾放映了这场电影。
电影场地设在老河湾的中心大街,银幕就拉在了“请示台”的原址上。这里原本是老河湾人风云际会的地方,此时已经坐满了人。电影放映前,崇印站在放映机旁边准备讲话。
自从当上支书后,他越来越有领导的风范了。只见他从容地拿起话筒,用舒缓而富有激情的语气说道:“各位乡亲们,今晚这场电影是大队专门为云秀和秀全两位大学生放映的。在座的各位都知道,我们老河湾人祖祖辈辈都是靠种地为生,谁也没想过自己的孩子将来能考上大学。可现在时代不同了,咱农民的孩子一点也不比城里人差,也能凭真本事考上大学。只要孩子学习好,就会有光明的前途和未来。云秀和秀全两位大学生,都是靠自己的努力考上的。他们的父母大家都认识,和在座的各位一样,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由此可见,咱农民的将来是有机会和盼头的,所以一定要教育孩子好好学习,积极向上。从小学到中学,咱们一刻也不能放松,只有把孩子送出去,咱老河湾人才有出头之日,才能越来越好。”
崇印说到这里,下面已经嘈杂一片。有人称赞,有人叹息,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还有人干脆当场训斥起自己的孩子,恨铁不成钢。他说得没错,对于把人送出去的说法,不管其他人有何感想,崇印自己是有切身感受的。
自从当上支书后,崇印参加过多次县里召开的“三干”会。“三干”会期间,白天他和大家一起开会、学习文件、讨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一到晚上,情况就不同了。和他同住一个房间的几位支书,总是有人宴请,每晚都喝得晕头转向才回来。崇印问他们原因,他们也不说,只是抱怨道:“我靠,今天请吃饭的这位以前是我推荐上大学的知青,现在当了官,居然这么小气。”
“老哥,你就别说了,我推荐的这位更小气,茅台酒居然只让喝一小杯,还说是让我们品品,老子还用品吗?老子自己喝半瓶都没问题。”
“一揸没有四指近。晚上请我喝酒的这小子是我侄子,要不是老子帮衬他,他能有今天?哼,做梦去吧!”
“唉,烦死了,这样的宴请,你不去都不行,死缠烂打地缠着你。现在这世道,你在任上有权有势,就得想法维持住几个人,不然,以后下台了,谁还搭理你。”
……
这些酒后的议论,虽然有些炫耀的成分,但对崇印的触动很大,让他开始意识到人的重要性。得知云秀和秀全考上大学的消息后,这种迫切把人送出去的意识更加强烈。他想过,不管将来云秀和秀全对他如何,可考上大学毕竟是件好事,一定要在老河湾造一造声势,期望老河湾的下一代能有更多人走出去。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他和支部才决定对考上大学的老河湾孩子给予奖励。
众人喧闹了一会儿,便安静下来。崇印继续他的讲话,宣布了一些实实在在的奖励措施,并郑重说道:“老少爷们们,为了鼓励咱老河湾的孩子能更多地考上大学,我代表大队宣布,以后不管谁家的孩子,只要考上了中专和大学,大队都要给他们放一场电影,考上几个放几场,绝不食言!此外,大队还会给他们物质奖励。规定如下:凡考上大学的学生每人奖励现金oo元,考上中专的减半。”
“支书,那不就成了二百五了?”坐在下面的人立刻笑着说道。崇印听了,也嘿嘿一笑说:“二百五不好听是吧?那好,支部也不用开会研究了,我做主了,就改成oo元吧!说话算数,如果大队拿不出,大家找我要好了。”
崇印的话音刚落,电影场里立刻响起了村民们热烈的掌声。谁知掌声刚落,突然有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俺那苦命的儿啊,你在哪儿啊,赶紧回来吧,咱们也要去考大学嘞!”
众人听到哭声,顿时一阵骚动,纷纷站了起来。后来听出是田翠花,又纷纷摇头叹息。有人劝道:“婶,你别哭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再哭兄弟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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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那可怜的儿啊!”田翠花本来就不大识相,被人一劝,哭得更是昏天黑地,一不可收了。郝俊秀最见不得田翠花这副做派,见她哭得越来越起劲,忍不住低声咒骂道:“真她娘的扫兴,嗑瓜子嗑出了臭虫。人家孩子考上了大学,她却哭得跟死了人似的,真是个四六不分的东西。”
“嫂子,你少说几句吧!”张彩华坐在一旁生怕事情闹大,便推了郝俊秀一下。可她不知道,郝俊秀这娘们也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主,不劝她还好,一劝她反倒使她更来劲了,只听她高声骂道:“呸,不知羞耻的玩意儿,嫂子我才不怕她呢!”
崇印话还没说完,田翠花就开始闹了起来,心中不禁有些懊恼,但也无可奈何。对于田翠花这样的女人,他是既同情又气恼。自从金锁淹死之后,村里人都很可怜她,凡事都让着她,可这娘们儿情商实在太低了,一点都不识好歹,甚至有些得寸进尺,以为村里人都怕她,便开始装疯卖傻,惹是生非,搞得周围邻居都不得安宁。
为了盖庙这件事,崇印可是被周书记狠狠批评了一顿,还做了深刻检讨,连派出所都找他去问话。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他心里的这股火还没消呢,没想到田翠花这娘们儿居然还在这儿搅局。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爆了出来,大吼一声:“都给我安静下来,不想看的就滚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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