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钟。
在公司一大帮人的目光注视下,我红着脸跟着刑风一同走进了公司。所有人望向我的目光里暗藏着无数的揣测与怀疑,那种微妙的意味在整个办公区里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能量反应,使我无论走到哪一个角落都感觉如芒在背。
相比于我的局促不安,刑风显得无比镇定自若,他坦然地接受着所有目光背后的深意,在我快要踏入工作台的那一刻,还堂而皇之地在大厅中央站立一会儿,随后以一副无比关照的口吻对梁静静说:“小梁,你多教教小潘,让她早点能上手。”
他以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姿态对我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入了自己的办公室,何诗盈随即跟了进去,办公室的门被关上,所有人齐刷刷地再度看了看我,这之后,偌大的办公区里仿佛有无数蚊蝇在嗡嗡一般,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安静。
梁静静从入职之初对我的淡漠、再到后来的殷勤及百般试探、再到今天的鞍前马后一口一个“潘姐”,真是令我无限惶恐。要知道,她比我整整大了六岁。
我时常在认真工作的间隙里冷不丁对上她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神,她常常不自觉地望着我出神,目光里饱含着深深的艳羡、嫉妒、迷惑甚至一丝丝恨意。
大概是为了排解她自己内心的种种不甘,她常常会小声对我说何诗盈的坏话。不过这令我诧异,因为何诗盈是她在这个公司里唯一的闺蜜,她们常常“达令”来“达令”去地称呼彼此,经常性一起逛街做美容讨论时尚知识。可当她不止一次在我面前用鄙夷的语气提起何诗盈时,那股呼之欲出的厌恶竟那么明显。
她诟病何诗盈的地方大概有这么几点:小地方来的,不过是大学考得好了点,这一点她很有发言权,因为她家在h城城郊,好歹算是本地人,听上去更体面;大学时候谈过很多次恋爱,还打过胎,梁静静并不认为出卖朋友的隐私有任何不妥,反而以此来力证自己是一个从初中到大学仅谈过三次恋爱的清白纯情姑娘;何诗盈倒追了刑风很久,几乎从入职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刑风,为刑风做过许许多多的事情,但是刑风对她一直只是工作上的关系,并没有给过她任何机会。当然,这一点对于梁静静也是一样。她虽然有正牌男友,但是每一次刑风经过时,我都能看到她千娇百媚、眼中波光流转的狐媚样子,那小模样儿在我面前是不会有的。
我一般都安静地听着,不发表意见,也不加入她的阵营,听完后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指着桌面上的某一个excel表格,适时询问她一些比较技术性的问题。对于我而言,倾听这一切八卦的好处就在于,在我贡献了自己的耳朵之后,梁静静会意犹未尽地告诉我一两个使用办公软件的诀窍,之后再迫不及待开始她的“批判大会”。
我的年龄让我有了对这一切保持缄默的最好理由,我只需要说一句“啊?这样吗?我年纪太小,不太懂这些”,就足以可以绕过她扔给我的“地雷”,然后继续忍受耳朵被“强jian”之余的那一点儿偷听隐私的快感。
我得出的一个结论是:一个女人工作太闲真的不行,会提早进入更年期。
25岁的梁静静,入职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掌握了公司一切人员的大小八卦,而这些八卦已经成为她与公司“核心人员”沟通联络感情的重要枢纽。比如我,她已经把我当成“核心群体”的一员。
什么梁工和王工上次出差半夜偷偷住一起了,什么李工家里有老婆孩子偷偷和分公司的某某偷情了,什么陈经理和王经理原来是恋爱关系后来被新来的某某插足了……在说起这些的时候,梁静静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我通过她生动的语言能够瞬间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幕幕活生生的狗血大剧。生活,远比舞台更活色生香。
在这里上班一个月,我觉得这里比我原来所在的本色娱乐会所更加复杂。我原本以为娱乐会所这样的地方已经是登峰造极的狗血之巅,但是自打梁静静告诉我那么多八卦的边角料后,我才明白我原来社会如此复杂,我原来的吧员生活之所以简单的原因,是因为我打交道的对象是水果,而不是那一帮没事爱嚼舌根的妇人。
梁静静过早地蜕变成大妈的情况让我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担忧,因为我现在干着和她一样差事的活儿,每天混吃混喝上下班打卡之外,几乎很少有事情能轮到我们来做。这种恐慌感让我下班多了一件事干,那就是一下班就直接往公寓附近不远处的新华书店里跑。只有书,能让我瞬间找回自我,重回安宁。
何诗盈已把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特别是我的穿着打扮渐渐开始走向品味路线时,在她眼里我俨然已是一只偷食他人果实的硕鼠,辛辛苦苦偷走她种下的“果实”不说,连她圈好的地、耕好的田也被我全部顺走。如今刑风对她愈发的冷淡,她把这种冷淡完完全全归咎于我,认为是我的出现,夺走了她的一切。
女人的恨意是特别可怕的,这种可怕体现在当她手中有了权力之时,她会变本加厉地使你难堪,以此来发泄自己内心源源不断的恨意。
她使用权力的直接体现,是从那一天我和刑风在上午十点并肩走入公司开始的。当天下班后我回到宿舍,发现水电全无。我以为是全楼停水停电,第二天问其他同事,才知道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乌漆的房间里待了一整个晚上,并且奢侈地在隔天早上动用矿泉水来刷牙洗脸。
我去问宿管,宿管含糊其辞,本着两方都不得罪的态度,隔天我的房间重回灯火通明,一打开水龙头便看到了清澈的自来水哗哗流淌。可是这种情况在何诗盈回来之后半个小时又截止了。
我从小怕黑,头一天晚上的漆黑已经给我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我按捺住内心的怒火,敲了她房间的门。
“干嘛?”她打开门,边用吹风机吹着头发,边冷冷问我。房间里飘来一股浓烈的香气,和她身上平时那股浓烈的香水味如出一辙。
“何秘书,你为什么让宿管把我的水电都给断了?”我径直问道。
吹风机呼呼地响,她眼皮都没抬一下,把一头黑发从这一头撩拨到了另一头,继续呼呼吹着,声音夹杂着一片嘈杂声,含糊不清地问我:“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我于是倚在门口,耐心等她吹干头发。世界终于安静,她不甘示弱地抱着双手,鼻孔朝天问我:“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宿舍没水也没电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宿管。”
“我希望你和宿管说一声,让他不要再断我的水电了。”
“我说了和我没有关系。潘如书你是不是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跟我说这个,有问题你找宿管反应啊。”
“何秘书,大家都是明白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是怎么一回事你自己心里明白。我就告诉你一句,我和刑风之间清清白白,你也犯不着处处针对我。”
我觉得再也没有多说的必要,于是准备转身就走,没想到却被她一把拉住了,她说:“潘如书你什么意思?你再把话说一遍。”
“我说我和刑风之间清清白白,你没必要因为他处处针对我。你怎么想的我很明白,但是你真的多虑了。”我快速把话说完,不想再和她多争论什么。
从何诗盈这里开始我逐渐明白,很多女人虽是司马昭之心,却总爱口是心非,心里巴着赶着要得到一个男人,嘴里却死不承认。一旦心思被人挑明,她会恨不能把这人千刀万剐,不逼着这个人把话咽回去绝不罢休。
就因为我一句话,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让何诗盈直接把我拽进了房间,喋喋不休、翻来覆去地强调她对刑风一点意思都没有、纯粹只是上下级关系,见我不为所动,她又换了一副态度,开始指责我乱造谣,她在公司里没脸待下去了。
我以为梁静静翻脸就像翻书,到何诗盈这里,我更明白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她和我理论了近一个小时,最后委屈得不行,硬是给刑风去了个电话,把刑风给招来了。
当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晚上刑风这么轻易就来了,据说他除了每月例行公事地走访员工宿舍、查看员工宿舍情况之外,几乎从来不踏足员工宿舍,更何况是晚上9点这个时间点。
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是一身运动装扮,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似乎刚刚健身过。他一出现,一股强烈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何诗盈的脸不知道为何突然红成了苹果,我仔细一瞧,噢,原来她穿的是小吊带睡衣。这心机啊。
“怎么了?”刑风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声音更是听着都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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