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数日尽在外面酒肆里吃饭,永安这一说,沈天福倒想起来,确有几道宅里的菜想吃了,与是便一面往里走一面说,“晚间叫厨下做个酥骨鱼,麻菇臊子,煎豆腐。再做几道时令菜蔬。有日子没在宅里吃饭了,只这几道菜倒想吃吃。”
永安记了,自去厨下安排不提。
沈天福进了内宅,直往老娘沈氏房中去,见了沈氏,与她磕了头,认了错。沈氏让她起来,坐一边儿说话。
看沈天福低眉垂首的样子,沈氏心中待想责怪她两句,又想她有日子没回来了,有一句话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她虽没走千里,但自个儿仍是成日记挂着她。想是人老了,只想自己孩儿在跟前,母慈子孝,和顺度日。
忍了忍,沈氏便吩咐自己房里的丫头梅五儿和另两个丫头小莲和小荷先出去。看丫头每出去了,沈氏方看着沈天福问,“小猴儿崽子,你与我实说,那一日夜里你从媳妇秀儿房中出来,是为的甚事?”
沈天福低头不语。
沈氏便追问道,“可是她知道了你是女子之身?”
沈天福抬起了头看着老娘沈氏摇了摇头,“不是。”
听沈天福这么一说,沈氏便拿不准到底是为何事让自家孩儿跑出去这许久不回来。又看了沈天福几眼,沈氏便有些焦躁得道,“那到底是为何?你即刻说与为娘听。”
默了一会儿,沈天福便支吾道,“她想要个孩儿……”
“这……”沈氏闻言似是恍然,低下头去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抬起头眼圈有些泛红的道,“难为你了,想当初娘亦是为了你好,被那张媒婆一说,欠考虑,替你定下了秀儿。如今她既然如此说了,你这一世也不能与她个孩儿。细想起来,也是俺每对不住她。”
沈天福听老娘沈氏这话里似是有话,顺着她这话一想,便接话道,“娘的意思是与她封休书,休了她,让她出去后再寻个男子过生儿育女的正经日子?”
沈氏叹了口气道,“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秀儿是个好孩子,待她病好了,写一封休书与她,咱每多多与她银子,让她出去后再寻个好人家嫁了罢。”
沈天福内心中虽舍不得秀儿,但听了老娘的话,也知娘亲说的在理,既然给不了秀儿想要的儿孙绕膝的日子,便让她离开自己,重新去过她想要的日子罢。
揉了揉眉心,沈天福长长的呼出口气道,“娘,既如此,便依您的主意,待她病好了,与她说说,写一封休书与她……”
沈氏点了点头,忽觉得心中沉沉的,甚是不舒服,于是便挥挥手对沈天福说,“你且去罢,出去这些日子,秀儿也一直病着,你去瞧瞧她吧,我瞧她对你甚是上心。想来她也在咱每这宅中留的日子不长了,你去与她好好说话,只说些好话儿与她听,好好待她。”
“是,娘。我这就去瞧她。”沈天福站了起来,略弯弯腰,便抬脚出了门儿,往东厢房中秀儿那边去。
秀儿那里,房中丫头小蝉早跑进去与她说了沈天福回来的事。沈天福进到房中时,李秀儿已让丫头小蝉扶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又让小蝶将菱花镜移到床前,自己整掠香云,浅施粉黛,怕官人看到自己病容不喜。
“官人……”甫一见到沈天福,李秀儿眼中便浮上了雾色,抖着唇喊她。自那夜沈天福跑出宅中后,这十数日来李秀儿心中便是又悔又痛。虽说当时那句话只是自己无心动情之语,并不曾想到会让自家官人如此伤心,触动如此的大。可毕竟是自己说得那句话呀。
沈天福忙走过去坐到床边,将李秀儿的一只手握到手中,眼中也是略有些湿润,微微一笑道,“娘子,这些日子,看你清减了许多。听娘说,你这病已有些日子了,如何一直不好?明日我便去为娘子请这临安城中最好的郎中来替你瞧病。”
想起老娘沈氏说待她病好了,便写一封休书与她,沈天福心中倒愿她一直不好。只觉得心中舍不得她。那要为李秀儿找临安最好的郎中来瞧病的话一说出来竟有些后悔。
李秀儿听沈天福这么一说,即刻眼中的泪珠儿不争气的滚落了下来,反手重重的握住她的手哭道,“官人,你不怪奴了么……”
沈天福抽出一只手,抬手与她拭泪,嘴中道,“快别哭了,你这一哭,脸上粉又花了,是我对不住你,又岂会怪你。”
李秀儿听了这句话,哭得更是厉害,好似不相信似的继续问,“果真不怪奴家了么?”
沈天福将她拥进怀中,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安慰道,“当真不怪,你只静心养病,快些好起来才是。你年纪恁轻,往后日子还长哩,要爱惜自己身子为上。”
李秀儿哭出声来,将沈天福肩上的衣衫哭湿了一大片。莫名的,沈天福觉得自己心中阵阵抽痛,深深吸了口气,将李秀儿紧紧的抱在了怀中,默然不语。
良久,李秀儿哭累了,方止住了哭。沈天福将她放下,哄她睡去。待她睡下后,便吩咐房中丫头小蝉和小蝶好生伺候她,若是她醒了,便去厨下端些白粥小菜来与她吃。两个丫头赶忙应了。沈天福方挑帘子出去。
出去时,正碰到梅五儿来叫沈天福去沈氏房中吃饭。到得老娘沈氏房中,又见到兰香在帮丫头摆放碗筷。一见到兰香,沈天福便觉得自己怪怪的,似是又想见到她,又不敢见到她似的。
沈天福咳嗽一声,装模作样的走过兰香身边在桌旁坐下,兰香却看见她勾唇一笑,语音重重的道,“官人,你可来家了。”
“这个……”沈天福讪讪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恰巧沈氏到桌边主位上坐定,看了眼沈天福问,“你去看过秀儿了,她怎样?”
沈天福垂首答,“不妨事,请好郎中来瞧瞧,吃几副药,将养些日子便能好了。”
“如此甚好。”沈氏点点头,接过兰香递过来的盛好的一小碗饭,拿起筷子指了指沈天福旁边道,“媳妇你也坐罢。”
兰香矮身福了福,谢了沈氏。便挨着沈天福坐下。时不时的与她斟酒布菜,全似没事儿人一般。这一顿饭倒把沈天福吃得有些忐忑。
饭毕,沈天福和兰香俱在沈氏房中吃茶,说话。待沈氏要如同往常一般念经时,方退了出来。一出沈氏正房,兰香便一把拉住沈天福往西厢房中拖,也不在意廊子上丫头每的窃笑声。沈天福却有些脸红红的,心也提了起来。心道,还不知姐姐要如何收拾她哩。
第四十七回
“姐姐,丫头每看着哩……”沈天福一面顺从的被兰香拉着走,一面在她身后嘀咕道。
兰香头也不回的将沈天福的手握得紧紧的往西厢房中拖,嘴中却说,“怕她每怎的?那一夜你跑出去,又怕过谁?今日却扭捏起来了。你可是这宅子里的‘男子汉’,如何怕起底下人了?”
沈天福知她嗔怪自己,本想对她说,“底下人我如何会怕,我怕的却是你……”这一句话。忍了忍,终没敢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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