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豫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也没注意周围士兵小心翼翼望过来的目光,重新上了马,与她并辔而行。
在“平定乱世,名留青史”的大目标下,第一个小目标来了:要怎么样说服笮融?
田豫是听说过笮融这个人的,而且他表示,这人名声还不错。
“每至浴佛时,笮融必设饮饭,布席于路,其有就食及观者且万余人。”
田豫说道,“下邳贫者多感其恩德,因此笮融南下广陵,才有这许多人跟随他。”
但是,他布施用的不是征收上来的粮税吗?她在脑子里这样过一过,然后觉得自己的确是迂腐了。陶谦需要这些粮食来打仗,但百姓哪里会知道,又哪里会顾及这些,贫者自顾不暇,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哪还有余力想得到抵抗外敌的事啊。
……况且就陶谦那个水平,给他粮食他恐怕也很难守住徐州。
这样想一想,又觉得笮融虽然大修浮屠寺这一点太张扬了,其实人倒还不错。田豫又表示,听说笮融自己生活过得很简朴,并不在乎世间那些醇酒美人之类的乐趣,她听着就觉得更可以拯救一下了。
“那你觉得,”她说,“我们到时候要怎么样才能给他劝回去呢?用佛法什么的来讲一讲?”
“佛法这种事……”田豫沉默一会儿,“此皆外道,非我所长。”
“……那你擅长点什么?”
“我虽不通佛法,但陶使君于笮融有知遇之恩,”田豫说道,“他岂能不顾念于此呢?”
“他要是顾念知遇之恩,还会跑吗?”
田豫对这一点倒是很自信,“曹军势大,怯战而走罢了,而今曹军既退,他岂有不回返的道理?”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试探性问了一句,“要是他还是不同意回去,我能不能……”
田豫有点迷惑,“能不能什么?”
她瞟了一眼他的后脑勺,田豫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一下。
……然后就疼得将手收回来了。
“笮伯熙身居下邳国相之职,当世亦有贤名!广陵太守亦将他奉为座上宾,待其以诚!你岂可无礼呢?”
“那我就不动手呗,”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到时候咱们俩一起去,你负责说服他好了。”
这支队伍以日行五十里的速度靠近广陵城时,笮融正坐在广陵郡守府中,听属下向他汇报这件事。
他的确是个干净朴素,谦逊有礼的人,听完消息之后没有半分惊慌,也没有半分愤怒。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将案几上的酒壶拿起来,斟满了自己的酒盏。
广陵太守的确将他视为座上宾,招待他的美酒清澈甘醇,端在手中,清波荡漾,映出了一室的狼藉。
上座的案几已经被打翻了,赵昱脸朝下,趴在自己的血泊里,他那一壶酒也在挣扎中被打翻了,酒香浓烈,甚至冲淡了一丝血腥气。
这间华美而高雅的厅堂原本是用来招待他这位贵客的,但它现在成为了一座坟墓。
广陵郡的官吏与名士不久前齐聚在这里,热情而友善地招待他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想要用美酒和佳肴来为他接风洗尘,他们听说过他的美名,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相交。
现在他们终于认清了笮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已不能将这消息传扬出去。
他们头朝下,脚朝上,被人一个个拖出去,地砖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偶尔也有一两个人死得不是那么心甘情愿,手指还会微微动一下,于是笮融的力士免不了再补上一刀。
但在这个清凉而美好的夏夜里,赵昱和他的属下并不是这座城池里唯一可悲可叹的人。广陵城如此富饶,财货充足,赵昱在迎笮融入城时,将他治下如何丰饶安定讲给了笮融听,想要令这位贵客知晓他是一个多么勤政爱民的地方官。
但笮融想的是别的事。
他不觉得这个世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也不觉得治下富庶安宁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那些庶民知晓了尘世的乐趣,就不会对佛国有太多期盼了。
广陵人痴迷于财富是有罪的,但财富是无罪的,他想,待他选定一个落脚点时,他需要这些财富,盖起更为盛大华美的浮屠寺,也可以将佛祖的意志传播四方。
因此在屠杀了郡守府的所有人之后,笮融下令部曲士兵在广陵城内大肆劫掠,为他,亦为他心中的佛国。
但他这些计划暂时地被打断了。
“将尸体处理好,血迹清洗干净,”他平和地吩咐下属,“吩咐下去,不要四处放火引人注目,过几日陶使君的使者要来,我要在此设宴款待她。”
陆悬鱼和田豫带着这二百兵士来到广陵郡时,五月已经过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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