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化很快,大家都看得一愣,正不明所以,那医生已经推开他们,迎着走廊那头一个金发碧眼极高大的西装男人走过去了。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这大笑脸,是给外国人的。
承平脸一沉,就想说话。
宣怀风拦着他说:「别说了,没意思。我们先瞧瞧万山才要紧。」
病房里有护士看着,说不许太多人进去,宣怀风把后面两个护兵叫着站门外,和承平一道进去,看见万山脸色苍白歪在病床上,把他背进来的宋壬站在一旁。
一见他们,黄万山便幽幽叹了口气,说:「两位,今日这事,是救命之恩了。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报答的话。」
承平说:「那就别说了,省着一口气,好暖和肚子。」
把身上文化人常穿的长袍撩起一点,坐在床边,又问:「腿疼得难受吗?」
黄万山说:「比在监狱时好多了。在里面过一个晚上,真要短十年的命。」
忽然又问起他的妹妹。
承平立即拍着大腿叫道:「哎呀,是我糊涂!光在外面等消息,忘记告诉你妹妹了,她一定还在会馆里担心你,我赶紧打个电话告诉她才好。」
忙忙地出去找电话了。
宣怀风看着他匆匆的背影,转回头来,微笑着对黄万山说:「承平这位朋友,真的很不错。今早就是他上公馆里把我吵醒,拉着我去监狱要人呢。」
黄万山也露出一丝欣慰,点头说:「我一辈子,没什么本事,唯一能吹嘘的,就是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今天的事,我知道,没有你帮忙,是办不成的。」
说完,喟然长叹。
低了头,半晌没说话。
宣怀风说:「怎么忽然安静起来?是的,你受着伤,也累了,我不该在这里吵着你。我先回去,等你好些了,再来瞧你罢。」
黄万山这才抬起头说:「你误会我了。我只是一时起了感慨,心里很不是滋味,才有这般作态。我在报社里做记者,总自以为看见了社会上的许多弊病,凭着手里一枝笔,就想做些大快人心的事。如今看来,真是螳臂挡车。别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不幸,就算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我又如之奈何?都说邪不胜正,我看,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魔,就总比道高的。」
宣怀风笑道:「你一向是一腔热血,喊着民主自由口号的社会家,怎么一下子变颓废了?不过在监狱里关了一个晚上,我还和承平说,要帮你洗清罪名呢。你倒自己先沮丧起来。」
黄万山说:「我能不沮丧吗?这不是血淋淋的证明?这世界,还是强权比公义来得有用。例如今天,如果只是承平,我看那监狱长是定不会放人的,恐怕我还要拖着断腿在臭烘烘的牢房里待上很多天,说不定就死在里面了。只因为有你在,那人看着你的身分,不敢不放人。说到底,不在于我有没有罪,而在于过去讨情的是谁。那么,那些无罪,却又没有有身分的朋友的人,又该怎么个下场呢?」
宣怀风脸上微赧,沉默了半晌,低声说:「照你这么说,我是这世上强权的代表了?」
黄万山说:「不不,我当你是好朋友,才和你这么直率的说话。你救了我,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宣怀风淡淡地说:「只是这感激里,又有点不是滋味,是吗?」
黄万山一滞,便有些讷讷的,垂下头,歉疚地说:「对不起,我知道,是我说话太不好听。你知道我这人,总在言语上冒犯人。我素来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请你别生我的气。」
宣怀风轻叹了一口气,说:「你遭了这样的事,腿还断着,我也不至于如此没有度量,这时候还和你斗气。你且休息吧,我另一个朋友病了,也正在这医院里,我先看看他去。」
再抚慰了黄万山几句,叮嘱了他好好保养,才出了病房。
宋壬默不吭声跟在他后面。
宣怀风过了走廊,到了楼梯,就往上面走。
宋壬忙问:「宣副官,您这是往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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