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仲勋眉头不由皱紧,仔细端详着那些针脚的排列。记得苏宓曾经告诉过他一套密文的解读方法,以便不时之需。他环顾四周,应该有一本密码本,果然在被褥下露出了一本书的书角,他伸出手将其抽出来,正是一本磨损较为严重的《周髀算经》。
《周髀算经》是古老的数学和天文知识宝库,其中包含了勾股定理、度量单位(如丈、尺、寸、分等)以及二十四节气等丰富的数学思想和天文知识。更是前朝国子监明算科教材。苏宓对那些基础概念运用得非常灵活,特别是其背后的数学逻辑和符号体系,于是她制作出了这一套独特的密码体系。
苏宓缝制的针脚便是密语,在《周髀算经》中对照找出相应的字,便能破解翻译出其中的文字。顾仲勋迅速找来纸笔,开始对照着针脚的排列,一一翻译出其中的含义。
随着一个个符号被解读,顾仲勋的心跳逐渐加速。他发现竟是一阙《渔家傲》——
细雨霏霏离别际,情深款款书难寄。
曾恨君为遥国探,今已矣,恨随云散情难弃。
燕京重任肩上系,君凭智勇周旋细。
再别无言唯祈愿,平安记,重逢日里前尘逝。
这是苏宓以词寄情,向即将与之离别的顾仲勋倾诉内心的煎熬与不舍。她不仅表达了对他身份的复杂情感,更展现了对国家大义的坚守与牺牲。她在家国大义与个人情感之间的挣扎与抉择,令顾仲勋深感动容。
两人自三年前没有任何告别的离散,徒留背叛与伤害,到重逢不过几日又再次分别,来不及诉别情,诉衷肠,却在彼此的眼神中读到了千言万语。顾仲勋紧握着那张写满苏宓情感的纸条,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苏宓对他曾卧底于她的身边的事放下了,却也并未沉溺于个人情感之中,而是毅然决然地决定利用他的身份和能力,与康国周旋,拖延时间,确保燕京任务的完成。这一决定,让他们真正地贴近了彼此。如今遥国已不复存在,他只需选择她便是,苏宓就是他顾仲勋的国。
他万般不舍地将翻译出的文字小心翼翼地拢在烛火上,看着它被点燃,被烧成灰烬,蓦地理解了那句纵使成灰亦相思的刻骨铭心。
夜色浓重,顾仲勋轻轻抚摸着那本《周髀算经》,仿佛能感受到苏宓指尖的温度。烛泪滴尽,他亦入眠。
而在这个夜晚,黑罕兄弟彻夜难眠。两人居住的地方并非营房,而是居安司后院第一个院落,只有三间正房,一个小小的院子。这曾是黑罕心里最向往的生活,但黑罕觉得这里没有军营温暖,砖石砌成的壁垒,如同此刻的他与弟弟梭罕之间的隔阂。
夜幕低垂,月光稀薄,黑罕与梭罕兄弟二人,立于院中,忽然而起的聒噪蝉鸣打破了这沉重的宁静。黑罕的双眼如炬,紧紧盯着梭罕,心中五味杂陈。
“梭罕,从你呱呱坠地,就是我将你抱在怀里保暖。我至今都记得你每一个成长的瞬间,牙牙学语、独自迈出的第一步、逃避遥人追赶时,你第一用弹弓射伤敌人……
我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为何今日,我却感觉你我之间,隔了千山万水?”黑罕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锤般敲击在两人心间。
梭罕闻言,身形微颤,目光闪烁,嘴唇颤抖了几下,方说:“哥,你何出此言?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黑罕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梭罕,你我兄弟情深,我从未怀疑过你我的亲情。只是最近,我感觉你似乎有些事情瞒着我,你的眼神里藏着心事。”
梭罕低下头,沉默不语。黑罕继续说道:“我们是亲兄弟,如今又是战友,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沉默寡言?”
梭罕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终于开口:“哥,我……我确实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但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
黑罕眉头紧锁,神情严肃:“是什么事?”
梭罕叹了口气:“哥,那个苏宓,不论是真是假,我知道是你放走的。我怕你卷入其中,我不怕受到牵连,却怕失去你。”
“有人以此威胁你,令你为他做事?”黑罕心头一滞。
梭罕怯怯地点头。
“是谁?”黑罕咬牙切齿地问,心下第一反应是顾仲勋,推断出是自己放走苏宓的人只有他。可转念,让谢海告诉自己梭罕有异的也是他。
梭罕迟疑着久久不肯开口。
黑罕见状,心中怒火中烧,但还是努力压抑着情绪,以免吓到弟弟。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梭罕,你必须告诉我,是谁在威胁你。我们是兄弟,我们共同面对一切,你不能独自承担。”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角门处的旗子猎猎作响,也吹散了两人之间的一丝凝重。黑罕凝视着梭罕,眼中既有愤怒也有不解,但更多的是对这位兄长的担忧与期待。
梭罕看着哥哥恼怒又克制,心疼又心痛的眼神,终于下定决心,缓缓说道:“是……是奈赫大哥。他不知怎么知晓的你放走苏宓的事,威胁我帮他做事,否则就要将你绳之以法。”
黑罕闻言,心中一震。奈赫可是金宗望的亲兵首领,已是将军了,且极为宗望所信任,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人物在背后操纵。他沉默片刻,然后颤抖着问梭罕:“梭罕,你做得对,保护家人是最重要的。但你不能独自承受这一切,我们兄弟俩要一起面对。”
梭罕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明白哥哥愿意与他共同承担风险,这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哥,我听你的。”
黑罕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们去找李将军,把事情说清楚。如果他真的要对付我们,那我们也要让他知道,黑罕兄弟不是好惹的。”
“可是哥,我总觉得他要做的不是好事。”梭罕低着头,用脚撵着地上的泥土。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黑罕担忧地问梭罕,也是在问自己,奈赫让梭罕做事到底为何?是知道宗望时日无多,为了前程另觅主将,还是他的主子本就不是元帅?思及此,黑罕的心蓦然下坠,他意识到他们兄弟已处在危机的旋涡中了。
梭罕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哥,奈赫大哥让我做的事情,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他让我搜集一些关于安城司的机密情报,但具体用途他却闭口不谈。我本以为这是元帅的安排,可元帅薨逝当晚,他让我务必将荼毗大典中药使用的黑火药给他弄去一筐。”
黑罕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金宗望是他们的统帅,对奈赫如此信任,而奈赫却在背后搞小动作,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梭罕也是越想越害怕,捏着衣角,刚要开口,却听闻破空之声从院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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