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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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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狐媚偏能惑主,怎耐主乃圣君!钢铁缠丝,藤蔓盘石,爱徒留心中,南北对望间逐鹿中原。

谁说紫薇星单指男儿?就是要看看女儿家的紫薇是个什么颜色没人把这些女人当回事,可她们居然敢悖逆天下,谁胜谁负不到最后谁能说得清?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要有存活下来的本事。

君之江汉挥剑兮,旦夕逐鹿,妾之居院兮,春秋平乱,侯门夜宴兮,上兵伐谋,冬色艳雪兮,强者出右!

(笔者喜欢描写女性间那种带着小女人妒忌,却在大事上相当傲然的女性关系,男人有义气之说,女人也是有的,按照这个推法,于是成了逆行,但也只是笔者认为的。

且看这几个女子如何在乱世之中挣扎、愤怒、反抗,从而最终走上悖逆之路。爱情、亲情、友情、权利是如何纠结,旋涡中的男男女女又是如何选择。

铁血男儿?却偏爱铁血女儿,高站进军鼓前,遥望千里河山,焉有不战之理!

逆行天下作者:闫灵 《逆行天下》分三部:第一篇——后宫三千战第二篇——女帝伐谋第三篇——逐鹿一直都想放纵自己写这样一篇文,不管大气或者小气到何种程度,都是随自己心意的。因为文里大半是斗来斗去的男人和女人,且为了配合文案里狐媚一词,需要把这里的女主、女配写得漂亮一些(当然不会太夸张)。或许这两项会惹得朋友们腻烦——这种文太多了,况且又不一定好看!但笔者会用心写,尽自己的力写,如果还不行,各位就只能弃文了(没办法,随自己心意写得东西无法要求所有人都认同)!可能喜欢这文的会鼓励,不喜欢的会扔烂柿子,我不能邀请,也没办法拒绝!大家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也只是把自己想写的东西写出来,各位就请把想说的说出来,但请不要做人身攻击——这很严重!平等互惠,和谐世界!人物:金云溪、尉迟尊钟离莲、尉迟华黎、隐帆、南雪、尤阔、龙刃、尉迟戎、尉迟枭南、金宏、四水……作品相关关于逆行天下需要解释的地方需要结解释的地方是,笔者不断流露出来的,对女主角金云溪的母亲和干娘的提及,因为笔者对于这两人的喜爱才成了逆行一文,又或者正在思考的第三部.在此给没看过金帝的朋友们理一下其中的关系:大金:金谋--大金国征元帝,开拓金国国土至最大之第一人.(在他的伟略下,金国分别收复北齐南陈西宁东傅,成就大金霸业)季海(张引尘)--金谋从小养在身边的伙伴,最后成为了他的妻子,相当聪明隐晦的女人,诞下一子两女,分别是金国承康帝金宏,女儿金筝(和亲北齐两年后,自刎于承康帝伐齐的铁骑下),女儿金云溪(本文女主)五岁时,父母死于北疆,由皇嫂养大.段飞尘--金云溪的干娘,也是季海一生的宿敌和宿友,虽爱慕东傅国主,却终生未嫁,收金云溪为干女儿,赠送其最珍贵的腾龙戒.死于季海之前,其财产从此消失!金宏--金云溪的同胞兄长,长其十六七岁,接手大金后,成就承康盛世!可惜内心太在意父亲的影响.四水--金宏之正宫皇后,一生清淡,因为金帝的番外结尾要等<逆行>完结,因此她的番外回忆暂停了.腾龙戒指--文中有所解释,代表的是季海与段飞尘两个女人的遗留权势,会在文中后面慢慢介绍.最后,笔者对于宫廷争斗的描写不很在行,因此,后宫争宠之类的皆放逐于朝廷的争斗之中,<逆行>的结构较之<金帝>简单,但叙述上却显繁杂,无奈人物过多,所以成就不了<金帝>那样在情节连接上的紧凑.笔者最爱的是第二三卷,感情形式情节相对应该比第一卷快速.不知道各位能否喜欢;逆行;,希望笔者自己能够毫不动摇的写下去,也请喜欢的朋友们能给予我支持!精神上的我也喜欢,当然,投票就更好啦! 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一、大婚龙旗飘展,笙鼓齐鸣,天阶之上尽铺红毯,今日是魏帝尉迟尊迎娶大金公主的日子,尽管魏国宫廷一向崇尚节俭,今日却也破了先例大肆铺张,到让不少人惊诧不已,大魏与大金此刻仍属敌对,和亲已算是件骇事,缘何还将婚礼办的如此隆重?“陛下——请陛下为千千万万的子民着想,此女乃我大魏的公敌啊!”跪倒在红毯边缘,几乎五体投地。金云溪攥紧拳头,她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身份不会受到欢迎,如今站到了这个四面楚歌的异国,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孤单!一只厚大的手伸过来包住了她的拳头,拉着她继续往前走,这男人就是她的丈夫,虽然并没真切地看过他,但这双手已经让人觉得安全了,起码从生理上有这种感觉。“陛下——听老臣一句劝吧!遣走此女,大魏将会同仇敌忾啊!陛下!”所谓忠臣大多都是如此直率,虽然时机选得过于巧妙,巧妙到可以让皇帝当场下不了台。见尉迟尊丝毫不为所动,老人仰天含泪,“先皇,老臣无能,不能柬于陛下,无脸再见我大魏的列祖列宗啊!”北向跪于尉迟尊身后,头颅点地,随后站起身撞向一旁的图腾柱,鲜血溅红龙爪。尉迟尊并没回头,攥着金云溪的手继续往天阶上走,脸色冷峻,两侧的大臣、侍卫不管持着何种心态都不敢吱声,天台之上的皇太后威严立于一旁,也并没什么表示。后侍太监们赶快收拾一下老人的尸首,拖至一旁。虽然万人之中听不到任何声响,可金云溪却感觉到无声中的压力,还没真正看清这大魏国的模样,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她——就是整个魏国的敌人!国礼行毕,接着是后宫之礼,被一群魏国男人敌视过后,接着便是女人了。索性今日还没人敢找她的麻烦,只不过以眼神凌迟而已。一天之中,唯一没给过她脸色的只有尉迟尊和皇太后,虽然她并不认为他们不恨她,可起码也能欺骗一下自己,其实她并不是完全不受欢迎的,虽然这有点自欺欺人,却还是能让心里好受些。“娘娘,给您卸装吧。”南雪自小就跟着她,如今出嫁也当是嫁妆一起跟来了,可惜已经不能再叫公主,要改口叫娘娘了,“早上您没吓到吧?”金云溪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吓到了又能怎样?难不成皇兄就能改变主意把我接回去?”南雪小声叹一口气,“皇上就您一个妹妹,怎么舍得把您嫁得这么老远?”“他已经不再是哥哥了,他是大金的皇帝。”南雪知道不该再盯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自动寻了个岔头绕到一旁,“中午行宫礼的时候,我发现太后的话似乎比皇上的话更管用。”用金簪挑开发束,让金云溪的一头青丝垂落腰间。金云溪挽了一绺长发绕在指间玩弄,“这话不能对外人说,这魏宫墙里的事咱们还没弄明白,别平白无故的招人口实。”“我记下了。”南雪转身,本想找只象牙梳替她梳头,没想到身后却立着一具黑影,吓得她一声惊呼,看清来人后,又不免张口结舌,“皇……皇上万安!”立即福身低头。尉迟尊正摆弄着书桌上的砚台,像是已经站了很久,“下去吧。”以手指沾着朱砂在宣纸上画了个“一”字。南雪瞅瞅云溪,见云溪点头后才有些迟疑地离去,并在门口处定了一下才关上门。“臣妾拜见皇上。”微微福身,青丝滑过衣领垂到胸前。“不恨你哥哥把你送到这里?”没叫平身,反到问了这么一句。“臣妾跟皇上一样。”尉迟尊浅笑,单手勾起她的下巴,让两人可以对视,“逼不得已吗?”烛光里,两人对视良久,谁也没有逃避谁,像是要把对方的脸孔深深刻在脑海里一样。突然,尉迟尊一个俯身凑到她的耳畔,语音轻柔,“朕不喜欢你。”云溪望着眼前的那双剑眉,他是个英武的男人,暗自在心里下了这么一个结论,“谢皇上!”微风吹过窗柃,摇曳着满室的烛火,尉迟尊淡淡地呼出一口气,一俯身抱起了身前的女人。岳阳宫沉寂入夜,红烛尽熄……“皇……皇上!边关三百里加急!”总管太监兆席垂首立在新房外,要不是出了这种急事,谁敢在这关口叫皇上的起?!尉迟尊的手停在半空中,手指上还挂着金云溪的外衫,这确实是件惹人恼的事!金云溪有些想笑,为自己刚刚的紧张,为他憋闷的脸色,趁着夜色,她放任笑意挂到脸上,没想着他能注意到。“过了今晚,你可就笑不出来了。”放下手上的外衫,一把抓起床柜上的衣服往身上套,“你哥哥真是个让人恼的人。”她知道他的意思,这个三百里加急就是她哥哥送她的“出嫁礼物”!真是可悲不是?不管自己的兄长还是丈夫都只把她当棋子而已,一枚绕进他们棋盘里的可有可无的暂代棋子。卷起丝被裹住裸露的身体,缩在红漆床的一角,微风吹进床帐,红纱飘扬,黑暗中看不清房间内的摆设,只能看到一片青蓝色的灰暗。一抹淡笑挂上嘴角,金云溪不过是一枚棋子吗?“娘娘……”南雪点燃红烛,看着满室的狼藉和床上的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南雪,陪我下盘棋吧,睡不着。”“哦……”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二、魏宫党伐一自大婚那夜之后,尉迟尊再没踏进过岳阳宫一步,事实上这半个月来,他也未曾进过任何一位娉妃的寝宫,而边关也并未因这场联姻有多少改观,仗照旧打。这对于刚登基不久的新帝尉迟尊来说,是个相当大的考验,忍气吞声娶了大金公主,并顺手奉上几座城池作为聘礼之后,依然还要被频频欺凌,不管对臣民还是自己,他都很难交代。金云溪一直想不通他的做法,魏国也算是个大国,与周边的小国不同,它有足够的实力可以与大金一搏高下,而尉迟尊这么一再退让实在让人有点想不通。尉迟尊登基不过两年,相比之下后宫并不怎么充裕,皇后之位依然空悬,四宫贵妃如今算上她也不过才三宫,剩下的九嫔里空悬了五宫,其余美人、才人亦不过五六宫。本以为这不过三分满的后宫不会有多少事端,然而几日下来才发现自己错了。女人若是耍起手段来可不比男人差多少,尤其这些嫔妃背后又代表了各自不同的家族势力,互较长短的过程简直能写上一部小春秋。每日早膳过后,必然是要到太后寝宫请安的,皇家最注重的是孝道,不管什么样的君主都不敢悖逆这一条。依照品级,金云溪以贵妃的身份与德妃庄氏、贤妃尤氏可以先行进宫请安。庄氏出自魏国名门,庄家自大魏开国以来,出了四位宰相,庄氏的父亲就是当朝的左相。尤氏的身价也不比庄氏差,她的父亲和两位兄长皆手握重兵,执掌魏国半数兵马。再算算金云溪的身价,那就更不得了,魏国最大的威胁就是她皇兄所执掌的大金帝国。由这三人的背景不难看出皇家的婚姻由什么组成,除了权利,还是权利!虽然金云溪的背景为宫内宫外的人所不齿,但终归众人还是对她心存忌惮的,就算想整她也不敢在明处下手。“臣妾们给太后请安。”三人齐齐福身。太后摆手,“起来吧,天凉了不少,以后不用这么早来,多顾着些自己的身子。”一旁的执事太监赶忙给各条凳子上加了层棉垫,才敢让三位贵妃坐。庄氏素来文雅,脸上始终未脱过笑容,尤氏身形虽显高大,却也是大家风范,就算不笑也让人看不出有什么敌意,三人之中,尤以金云溪最为年轻,相貌也相对出众一些。按照往常的的经验,接下来不过是说几句吃穿之类的场面话就可以退下了,没成想今天却多了一位访客。“皇上万安!”门外的嫔妃们轻声翠语,各自显示着自己的好嗓音。声音刚歇,尉迟尊就已踏进了门槛,屋内的三宫不比外面的嫔妃,起码脸上都没表现出有多么欣喜,至于心里怎么想就只有各自清楚了。“皇上万安!”礼是不得不行的。尉迟尊点点头,算是平身的意思,“儿臣给母后请安,今日早朝拖了时辰,来晚了。”略微低首。太后叫了声起,就让人搬了凳子过来,屋内的空气煞时变得稀少,因为无话可谈,也无事可谈。虽然金云溪入宫时间尚短,可也知道尉迟尊并非太后所生,既非亲生子,就会有些隔阂,何况据她的观察来看,他们之间的隔阂还不只那么一点!为了避免碰上太后或者尉迟尊的视线,她尽量把目光调到安全的区域,望向一旁花厅里的红漆格子窗,暗自数着上面的雕花,并没在意上位两人单调枯燥的对话……“儿臣知道了,会让人多照顾一些。”尉迟尊一个侧目看向有些心不在焉的金云溪,引得在场的另两位贵妃也侧目看向她。虽然不太清楚他们刚刚说了什么,可那两个女人微笑的面皮下暗藏的凌厉,她还是能感受到的,他最后那句话定是与她有关。“给岳阳宫再添几个可心的丫头,才那么几个人,入了冬少不了换夜的,多几个丫头也省得她们打瞌睡忘了掖被子。”太后端着一旁的茶水吹了两下,抬头给了金云溪一抹笑。“是呢,妹妹年纪尚轻,少不了人照顾。”庄氏也送来一抹笑,虽然笑意未达眼睛。尤氏到是没说话,脸色也属正常,只是她身旁的侍女让金云溪不免多瞅了一眼,这女子不俗,因她刚刚捕捉到了她一个眼色——一个使给尤氏的眼色。这魏宫果然处处藏龙卧虎。“臣妾谢恩。”低下眼,不再看周围的一切。他们退下之后,门外的后妃才进门请安,当下已近中午,站了一上午的妃嫔们却不敢露出些许疲色。今天唯一让金云溪在意的是那个身材娇小,相貌不大出众的侍女,能给主子使眼色的侍女可不多啊。“娘娘,太后赏得丫头们已经在门外侯着了。”捡起地上滑落的罩衫拍打了几下又披到了金云溪的肩上。左手持笔,右手磨墨,正写得酣畅,“都是哪个宫里出来的?”“庄妃宫里送来两个,尤妃宫也送了两个,太后那儿给了个外侍的丫头,皇上也遣了四个小太监。”接过她右手上的磨石继续磨着。“这么多人?”并不抬头,耳边的发丝垂到宣纸上,随着写字的动作在纸上滑来滑去。“我看照顾是一码事,安插到是真得。”南雪也是从小在宫廷长大的,有些事勿需想都能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这魏宫比咱大金的后宫可乱多了,瞧那一双双眼睛瞪得,恨不得把人吃了。”“你以为大金后宫就安生吗?从皇兄破了誓言纳妃开始,就已经不太平了。太平的只有清心寡欲的皇嫂而已,到让你错意了。”搁笔,“再者,真得拿眼睛瞪你的人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瞪你的人。”“那我们不是要处处留心?”“是啊,这魏国上下,不管好人还是坏人可都盼着我们赶快消失。”深呼一口气,伸展一下手指。“皇上……也是?”单手托腮,“或许他是最想我消失的那个吧?如果他是位明君。” 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三、魏宫党伐二 如金云溪所猜,尉迟尊对她的存在相当在意,但又不能形于表面,金国的势力日益强大,相较之下,魏国却是止步不前,这其中的原由他心里最明白,从进住东宫时他就很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太后一直不肯松开手中的兵权,左右相也随之存有二心,朝中半数的官员心向得也是太后,剩下一半里能堪重用的为数并不多,如此情况下就算他想做点事,也不能完全顺手,甚至有可能被完全架空。他不是不明白太后的用意,这些年她一直在扶植皇孙尉迟枭南的势力,她儿子做不成皇帝,自然要留给她的孙子。她能控制住西北的兵马不发,就想让东南的边关吃紧,进而让他这个九武之尊渐渐失去民心,失了民心的皇帝还能做什么?他忍气吞声娶了金云溪,却一点用也没起到,反而让人看了笑话。还在大婚典礼上失了位老臣,可想而知如今宫外会有什么样的流言,再加上某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如果再不想办法的话,怕再过不久就有人敢动二心了。“你的棋下得很好。”尉迟尊瞥一眼对面的金云溪,白色棋子在手心里打转。今日早朝一过,他居然来了岳阳宫,说是要跟她下棋,“胆子也大。”后一句话的意思是指她敢连赢他三盘,平常人是没这个胆量敢赢皇帝的。“皇上不就是想来看我真本事的吗?”右手拖腮,她惯用左手,据说这一点像她的父亲。“如果我死了,猜猜你会怎么样?”白子下定离手后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碎尸万断,永不超生!”放了最后一颗棋子,让第四盘棋变成合局。“后宫里的事我不想管,太后的事,我还管不到,想好好活下去,就要先看好形式。”手指垫在合局的空挡处,那一格谁也没走,因为走了便是败字。“臣妾会跟皇上共进退。”不跟也不行吧,这几天没少听到外面的闲言闲语,自然知道他如今的处境,就算先前不明白他与太后的关系,现在大概也能猜出个三五六了,只是他认为她能帮上什么吗?“好好活下去。”只要她完好无损,金国暂时就没有理由大动刀戈,顶多是寻衅滋事而已,忍过了这段时期他还就有办法解救,只是这个忍字太难了。“皇上不必担心臣妾,幼时曾有位道士为臣妾算过命,说臣妾能活到八十岁。”知道他也是逼不得已才提醒她保护自己,但看着他并不怎么好的脸色时,又想将他一军。尉迟尊看看棋盘,再看看她,默不作声,像是今天才开始真正看她。“启禀皇上,左右两位丞相在左殿等侯觐见。”总管太监兆席压低声音,隔着雕花漆门禀报。从他瞬间变得严肃的表情来看,此时左右两相齐来觐见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前天庄妃、尤妃宫里送了几盒喜饼,说是她们的妹妹同时做了皇孙尉迟枭南的侧妃,事实很明显不过,左右两相已经开始为自己铺后路了。尉迟尊迟迟没有答话,兆席站在门外也不敢出声询问。金云溪慢慢端起一旁的茶壶给他的杯子续上热茶,茶香四溢,放下茶壶时,头转向门口,“臣妾大罪,居然病在皇上日理万机之际。”这话是说给兆席听得,能在皇上跟前侍侯的人,相信不会不知道这话要怎么回。从情理上来说,皇上的女人病了,晚一点召见臣子也无可厚非。“奴才立刻传太医。”兆席心领神会,赶忙找个借口退下。端着茶杯,尉迟尊的眼睛始终不离金云溪,“不怕惹麻烦上身?”“臣妾鲁钝,皇上不是原就打算把麻烦推给臣妾得吗?”刚刚谁让她看好形势的?既然躲是躲不开了,那就干脆不要躲,让众人都知道他有多么宠爱她,然后招惹那些急性子的人先杀过来,这样真正想她死的人或者暂时还不会动手,有人代劳,他们何苦自己动手,等急性子的人阵亡了,她也大概了解了魏国的形式,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什么都不知道就去接招,只能招来杀身之祸,尤其连他都自顾不暇的时候。尉迟尊到有些赞赏她了,因她的洒脱与胆量,“如果你不姓金的话,也许我会喜欢你。”直白又狂妄,但他用了“我”字而非“朕”字。“如果臣妾不姓金,怕也见不到皇上了。”拿过一条黑色镶紫边的斗篷给他披上,恰好可以让送糕点的侍女萧云看到,她是太后送来的外侍丫头。屋外秋风乍起,寒凉刺骨,迎着风,金云溪额旁的头发伴着金红的朝霞飞扬在空中,尉迟尊低头看着她的脸,暗自在心里默语:也许这女子是特别的,“陪朕走走吧。”接过侍女递上来的红色斗篷,“臣妾领旨。”就让所有人看看她有多么受“宠爱”吧!这是他们第一次携手,不管未来将会怎么样,这个早晨对他们俩来说是特别的,尽管没有爱情佐伴,尽管他依然忌于她的身份,可作为将要联手的同伴来说,金云溪很看好他,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毫无道理地相信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魏宫里并没什么好看的景色,也许是因为到了深秋,万物都已凋零,对尉迟尊来说,他甚至是第一次停下来看这座属于他的宫殿,很奇怪,他今天才看清自己住得地方。顺着红砖宫道,沿路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还碰上了给太后请安回宫的各宫后妃,从她们的眼神里完全可以预测到她未来的处境,一抹灿笑挂上被朝霞映红的脸旁,皇嫂说得对,身为皇家的儿女永远也逃脱不了争斗的命运,看开点或者还可以活得更自在些。“尉迟尊,你会背叛我吗?”伸手接住一枚飘落的黄叶,笑着置身于枫树下。尉迟尊被她的话问住了,呆呆地站在屋角处的风口里……金云溪这天早晨的笑容一直遗留在魏宫的这棵枫树下,这句问话也遗留了下来,因为他最终没有回答。也许是他刚刚挽她手时挽得太紧吧,让她觉得很温暖,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错觉才让她说出这么无心的话,毕竟她从小所感受到的温暖都是带着些凉气的。 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四、魏宫党伐三首先发难的自然不会是庄、尤两位贵妃,更不可能是太后,通常情况下,隐藏最深的也是最危险的,太后掌控大局,想废尉迟尊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自然不会急于这几天,后宫嫔妃们斗得热火朝天对她来说反而更好,省得她应付朝政的同时还要兼顾后宫。庄、尤两位贵妃的心思也很好理解,如果是单讲夺取后位,她们到乐于参与,可如今这局棋很明显是对着皇上去的,她们还要权衡一下利弊,到底是为了家族成为废帝的妻子,还是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因此,她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多大动作,定下来看看局势为上选。剩下的后妃里又分三派,一派观望,一派逢迎、一派急进!当然,没一派是希望她住进昭阳宫的。“娘娘,柳修容来了,说是亲自给您植了盆干枝梅。”南雪一边禀报,一边顺手把开着的窗子关上,已是初冬,风有些刺骨了。金云溪合上书卷,闭了眼仰到软榻上,好不容易得了一个上午的闲可以看看书,本想看完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已经有人找上门了,这个柳修容接连几天一直给她送这送那,并且坐下了就别想让她走,无非是想借她的光多见见皇上,因为皇上最爱到她这里。“说我感了风寒——”“姐姐病了吗?”还没来得及说完,门口就已经站了抹细瘦的身影,“我那正好有方去寒的药方,一会儿让人取来送与姐姐。”自动跨进门,把花盆放进南雪的怀里后就上前探视云溪的额头,“姐姐身上到确实有些热烫。”这位细瘦的美人即是柳修仪,本名柳案眉,现年二十岁,足足大了云溪两岁半,叫姐姐居然还能叫得这么顺口。九嫔里属她家势最薄,父亲只是个从五品的候补翰林侍读,因此在后宫多半是没什么讲话机会的,就是品级比她低的才人也敢在她面前大小声,如今又一年老过一年,再怀不上子嗣,怕迟早是个受冷落的命,但想得到皇上恩宠却又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光要花钱打通皇上身边的太监,时不时地在圣驾面前提那么一两句,让皇上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还要定时通融一下太后那边,毕竟想得到皇上恩宠又不至于因此被太后盯上的话,钱是必须要花得,她能做到这个位置已经快要把娘家掏空了,然而还是没能生出一男半女,怎么能不着急!金云溪也有点同情她的身世,可又明白她这种做法是毫无意义的,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做皇帝的男人,如果他对你没兴趣,或者说对权利比对女人更有兴趣,那么就算你是天仙神女也无济于事,凑巧的是尉迟尊恰好就是这种人,他甚至都没正眼瞧过这位柳修仪。“修仪费心了,娘娘她刚刚让太医看过了。”南雪赶紧插话,省得一会她把事闹大,真招来太医到不好看了。她也不是鲁钝之人,自然是给了台阶就要自己往下走,“那就好,天渐渐冷了,眼看就要过冬了,姐姐的棉衣可曾做好?”悻悻地坐到榻子旁的一条软凳上。金云溪撑起上身坐起来,看来今天一个下午是别想再休息了,“南雪已经备好了。”“还想要是没准备,我来给姐姐做呢。”她的称呼实在让金云溪不知道怎么还口称呼她,干脆今天就把这称呼改一改,“听说柳修仪入宫两年了,是皇上登基那年的秀女吗?”“是,正是第一届秀女。”“啊……那我该称呼柳修仪为姐姐才是,毕竟有前后之分。”柳案眉盯着金云溪好一会儿,确定她没有其他意思后才倏得转笑,“我到忘了宫里的规矩了,真该打。”“姐姐不必自责,说起来也只不过是称呼而已,到平白占了姐姐这么长时间的便宜,是妹妹的错。”两人都轻笑起来。“瞧我,一说起话就什么都忘了。”站起身去接了南雪怀里的花盆,“这是我开春时接的干枝梅,想想已经入了冬,再过些日子就要开花了,搬来给妹妹看看,权当凑个趣。”金云溪刚想回谢,门口就有人先开口了,“柳姐姐好心思啊,御花园的物事到也当成礼物了。”柳案眉的脸刷红,没话接那句嘲讽。“奴婢给昭容请安。”南雪赶紧向门外的侍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奉茶。这位擅自闯入的何昭容何玉立据说在半年前很得皇上的宠爱,如今旧人看新人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算她姓金的是贵妃又如何,单看她的身世就没什么好怕的,她就不信皇上能不管全天下众生之口,真敢封她为后。她没请安,金云溪也当不在意。柳案眉抱着花盆立在一旁,不知道是放下还是不放下,有些骑虎难下,南雪见状赶紧上前接了花盆,“修仪先坐着吧,我家娘娘也是爱花之人,早上还让我到御花园折几株梅枝来着,我都给忙忘了。”“是啊,梅香入页搏书香,我要谢谢柳姐姐才是,姐姐请入坐。”独是没给何玉立让座,礼尚往来,省得有多寡之分。“哼。”从喉咙里浅哼一声,自己坐下。很明显,这两位红脸白脸的嫔妃均不是冲着她来得,尤其这位何昭容,看她今天的妆容莫不是想让皇上看看到底谁才是宫里的第一美人,早知道真该把头发弄乱些好衬托她的美丽。一个下午都是柳案眉和金云溪在聊天,一来两人还算有些话题,比如诗词典籍,在金云溪看来,柳案眉确实是个不小的才女,可惜入了宫门后一切都隐藏在争斗之后了,毕竟这里不是读书念诗的好地方。如今再次谈起姑娘时所学的诗词,到让柳案眉的话更多了,但也相当节制,因为在场的还有一位时不时喷几口火的何昭容,她出身将帅世家,细细算起来也算是太后的远戚,自小较为娇惯,少习诗书,当然对眼前两人文绉绉的谈话插不上嘴,并且有些愤懑。太阳西落,尉迟尊隔两天要来岳阳宫下盘棋,一来可以洞查太后最近的态度,二来也顺便看看后宫女人们背后的势力如何动作,三来看金云溪能否撑得住。今天朝事较少,自然是要来一趟的。“臣妾给皇上请安。”何玉立最先行礼,最先冲向尉迟尊,凭着之前的恩宠,皇上也不可能责怪她多少,今天非把皇上拉到她的宫里不可,前两天来都没见着,今天终于让她等到了,都怪兆席不济事,收了她那么多银子也办不成事,她都快三个月没见上皇上的面了。“皇上都把玉儿给忘了……”揪着尉迟尊的袖子不放。金云溪和柳案眉均把眼睛调向窗外,一个是因为想笑,一个是因为难过。“哦,到是瘦了些。”尉迟尊声色未动,对于自己曾经宠幸过的女人,就算已失去了兴趣,也还是不会过于严厉,这一点在他自己看来,是个不小的仁慈了,回头对兆席吩咐了一句,“让御膳房多注意居央宫的膳食。”“是。”兆席伺机给何玉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见好就收。这个眼色到让柳案眉先会意了,赶紧起身告退,顺便找了个借口硬是把何玉立拉出了岳阳宫。这一举动让金云溪有些赞赏她的机敏,懂得进退适宜,既在皇帝面前表现出了大家风范,又可以使何玉立事后感激她,不过前提是如果她能想通其中道理的话。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五、魏宫党伐四 整日看着宫里这群莺莺燕燕争来争去,都有些腻烦了,争到最后又能如何呢?她们要争得那个男人是无心的,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国家,怎么还能盛得下别的?金云溪看着他日以继夜地翻看奏折,甚至亲手绘制边关的地图,就像皇嫂说得,当男人像男人时,你才会爱上他,可惜他却已经不值得你去爱了。近半年来,他有时会来岳阳宫就寝,可从没沾过一下床,他太忙了,忙到只剩下他的天下。第一次见到尉迟枭南是在正月的皇家家宴上,也是从那一晚开始,金云溪才真正走进尉迟家精彩、复杂、血腥的争斗中,那一年她刚满十八岁,由此也最终让她走上了此后几十年的无古之路。魏宫家宴每年一次,往年如何她不知道,但今年的气氛绝对紧张,先不说年初金兵刚侵扰了边关,就是去年秋天的科场舞弊案越牵越大,最后居然牵到了尉迟枭南和右丞相的头上这事已经够让尉迟尊头疼的了,不查下去则难以对三千名考生交代,查下去又要与太后正面为敌,以他目前的实力却还不足以与她正面对抗。尉迟枭南只比尉迟尊小四岁,长相也与尉迟尊有几分相似,差别在于尉迟尊始终紧锁着眉头。“枭南给贵妃娘娘请安。”花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场面似乎有些尴尬,毕竟她这个婶母比侄子还要小上四五岁。“勿须多礼。”望望花厅外的梅树,打算寒暄过后出去走走,反正宴席还没开始不是?不期然这尉迟枭南居然挡了她的去路,“金兵越界扰事,娘娘可听说了?”居高临下俯视她。她若是退了,他定然要再进一步,摆明了就是想找茬,躲也没用,切记不可以动到手脚,毕竟有叔侄辈分之差,弄不好就会被灌上淫乱宫廷的罪名,“皇侄说笑了,内宫不可干政是宫里的规矩。”仰头与他对视,不急也不慌。尉迟枭南咧嘴笑了笑,“今天是家宴,枭南问这话自然也是当家话问得。”“最近只顾着照顾皇上的龙体,科场舞弊一案让皇上动怒不小,皇侄难道没听说?”反将一军,提醒他先考虑自己的事要紧。“你很聪明。”他笑得轻松,且毫无规矩的用了“你”字。“不知皇侄的师尊是哪位翰林?”这一句到把他问住了,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看来是该提醒皇上整治翰林院这帮文人了,礼仪廉耻都不知道怎么能起草诰敕,编纂史书?甚至为皇家子孙的师傅?”声调清淡,没什么大起伏,但也足够他丢面子了。“你很有趣!”却只得他这么一句。这男人绝对对那张龙椅有意图,且行为极为张狂,金云溪在心里暗自下了结论,“皇侄不是更有趣?少而不小,顽童心思,还爱讨婶娘的乐子!”远远地看见尉迟尊向这边走来,心放了不少。尉迟枭南也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也知道是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南雪找了你半天,你到躲这里来了?”尉迟尊无视尉迟枭南的存在,眼睛只看着一旁的金云溪。“皇侄正跟臣妾聊家常。”“枭南拜见皇上。”行礼。尉迟尊停顿了一下,转而松展了眉毛,“今天是家宴,不必过于拘礼,叔侄相称即可。”低头对身侧的云溪笑笑,“别看他辈分小,到是跟朕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幼时常还会为了喜好之物动拳头。”“是,无论东西还是人,我们都爱争。”尉迟枭南插进来这么一句,眼睛看了看尉迟尊身侧的金云溪,说到“人”字时恰好停顿在金云溪的脸上。尉迟尊攥紧的手放于身后。金云溪浅笑,这话未免过于轻佻了,“臣妾瞧皇侄定是争不过得那个!”尉迟尊低首,“为何?”“您是皇上啊,谁能跟您争?”尉迟尊单手揽过金云溪的腰,“行了,太后就快开宴了,别误了时辰,枭南,太后最疼你,先过去陪她老人家。”如果说尉迟枭南今天被薄了面子,到不如说是更增加了他想夺位的欲望,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这三两语虽不至促使他做出什么样的事,也必然在他心理留下些东西。“朕第一天发现,会说话的女人很危险,但很有趣。”尉迟枭南走后,尉迟尊搂着金云溪的肩膀说了这么一句。她明白他的意思,刚刚她最后那句话绝对是在向尉迟枭南挑战,“皇上怕了?”冷笑,“还是想想你自己吧,接着可就不是那些小角色了。”“太后的宝押在尉迟枭南的身上,后宫里的女人不会傻到自己往冷宫里走,所以归根结底,大家都不能与太后齐心。”但也未必就会一致朝向太后,这当中还有这些女人家族势力的影响,已及后位这个争端,但现在又不是封后的时机,毕竟各方势力均衡,若是只助长其中一份,其他几股势力必然联合,这一点他应该比谁都清楚,所以才顶着朝中的压力始终不肯立后,金云溪望向窗外的暮色,“希望我不是长河上的独桥。”这话声音很小,不过他却听到了。“我不会杀你。”暮色渐浓,一轮清月东升,伴着夜空里展放的烟花,整座魏宫被笼罩在彩色的光影里,今天正好是正月十五——闹花灯的节日,然而对于宫廷来说,这日子里仍是没有喧嚣的,除了聆听宫墙外的欢笑外,它只是个看花灯、看烟火的日子。可惜的是对金云溪来说,就连看得福分都被夺去了,因为眼睛里看得都入不了心,入心的都是些争争斗斗的事。 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六、乱战为谋庄妃素以文雅著称,常与后妃们茶叙谈论诗词,借此拉拢关系,也算是个文雅的好方法。尤妃则不同,表面上少于其他后妃联系,但贴身侍女钟离莲却经常游走于各宫,交际广泛,可以说是在代替她交野于后宫。尤其后者这个钟离莲,从第一次在太后宫里见她对尤妃使眼色起,金云溪就开始在意她,此女相当聪明,之前半年的那些围绕在她宫里的莺莺燕燕可都是她挑唆起来的,不管奉承、打击、还是冷眼旁观的,细细看过来,都与她有关,可见这个女子有怎样的游说及主控能力,不管这是不是尤妃的计谋,但见此女的口才也不会差到哪里。三月正值庄妃双十生辰,虽不至于如何大办,在皇上赐礼之后也必然是要在宫里开几桌酒席,请后妃们聚聚,这可是一年里少有的几次大聚集,不比平常那些个三三两两的茶叙。可以说,这种时候也算是后妃们攀比与结派的绝好时机。一大清早,南雪就忙着清查礼品,怕有所遗漏,到时着了别人的口实,金云溪则在书房练字,最近对草书起了兴趣,她有个奇特的习惯,找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学时,总爱早上练习,然后一天之内再不沾手,而后第二天早晨继续。一身水色睡袍,长至脚踝,腰身以同色绸带系住,一头青丝铺了满背,直到腰下,脸上毫无妆容,只在额头点了两滴红色梅瓣装饰——这是魏国女人婚后的标志。尉迟尊其实很少在意女人的长相,不是对女人没兴趣,而是目前没这个时间让他静下心来仔细去看,如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却让他心里起了种奇怪的念头——想伸手去抱抱她。“风起处,静止如水。”从身后环过她的腰,读着她宣纸上的字,吓得金云溪一个哆嗦,真没想到大清早他会过来,且这么亲昵地搂着她,“想什么这么出神?墨都滴到纸上了。”下巴贴着她的侧脸,并伸过左手包住她的,两人一起握笔,在剩下的空白处下笔,“云落地,动堪比山。”他也能用左手!金云溪第一次发现了这个秘密。“都这么长时间了,靠近我还会紧张?”放下笔,却没松开她。这么长时间了?实际上,他们在一起谈话的次数少到一双手都可以数得过来,这男人原以为女人是可以这么快熟悉一个男人碰触的吗?“庄妃今日小寿,皇上不过去?”不想回答他的话,顺便找了句话搪塞过去。“我若去了,可就过不了寿了,太吵!”淡笑挂上眼角,这男人居然这么评论他的后宫,或者说小看他的后宫,“是比较吵,不过有时也很有意思。”继续磨墨,还有一幅没写完,每天必然要写十幅才算完的。“娘娘……奴婢……拜见皇上。”没想到皇上在,有些慌张,“礼物都备好了。”“嗯,我一会儿就过去。”尉迟尊也没有走的意思,到是坐进了太师椅里开始翻看书架上的书。难得他今天有空,到让人觉得有些别扭。写完最后一张后放在书桌上晾干,也该更衣去庄妃那儿了,省得一会儿有人讥言讽语说她摆架子。转身想跟他先话别,不想他却拿着书睡着了,仰面朝天,安静的像个孩子,可惜眉头终还是没能解开。金红的阳光从红漆窗格子里射进来,恰好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眉毛黑得发亮,随手从椅背上拿了条斗篷替他盖上,猜测着他有多长时间没熟睡过了……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也许很多人都没考虑过,这里面甚至包括她跟他,他们算是同一种人,只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对自己要做什么以及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都非常清楚,从她被送上前来魏国的和亲马车时,她就清楚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然而眼前这男人却并没像她想象中那样对她,或许是因为他也是同样的逼不得已,只这四个字就促成了他们俩现在的关系,夫妻?不算,他甚至都没好好享用他身为丈夫的权利,情人?或许可以这么说,他们俩对于感情都还没开窍,至于朋友?算了,这男人不适合当朋友,他绝对是个绝情的男人!“你打算一直这么看着我?”闭着眼,嘴角微微往上翘,他醒了,睡得这么不塌实,“过来,给我抱一会儿。”伸过手,拉了她的裙摆将她揽到太师椅上。她本想掰开他的手,毕竟太阳已经这么高了,她也该出门了。可惜他攥得太紧,怎么掰也掰不开,最后只能被她揽了腰一起坐在椅子上,“今天用了什么香粉?很嗜睡。”她根本就还没搽粉,哪来得香味?南雪抱着一身深紫宫装倚在门外,朝阳正好擦过游廊檐口照射着她的全身,包括她手上的那身紫红镶金丝的宫装,公主是真得长大了……被尉迟尊一耽误,整整晚了半个时辰,到庄妃宫时,茶会已经先开始了,自然是少不了讥诮的话语,不过庄妃相当聪明,几句话就打发过去了,也没怎么让她费神。据说今年皇上命人送了幅百子送寿图作为礼物,会事之人当然要拿来说事。“看来皇上的意思是盼着姐姐赶快为皇家添位皇子。”数不上名的某位才人艳羡不已。“庄姐姐秀外惠中,生出的皇子也必是聪明过人。”“哼,不像有些人霸着皇上那么久,也没见有什么动静,莫不是……”“生不出来!”一向口直心快的何昭容绝对是看不惯金云溪的,她的话正好中了前面人的道,就等着她说这话呢,端看金云溪回不回嘴。“妹妹见尤姐姐团扇上这几个字不错,笔力虽柔,却带着几分韧性。”刚刚被尉迟尊勒得腰疼,没心思去管那些闲言碎语,再说今天主要是来观察庄妃、尤妃的态度,掺合进了那些杂碎的嘴角之中岂不枉费了时间?“这字是离莲写得,妹妹要是喜欢,我那儿还有好的,改天叫人送一把给你。”尤妃虽不爱笑,但说起话来却是相当温柔。金云溪转眼看向尤妃身旁站着的娇小女子,她即是钟离莲,“这离莲丫头生得好模样。”钟离莲一个福身,“娘娘夸奖,奴婢草芥之容,怎敢称得好字。”“是呢,前些日子太后还说,咱这些人里就属云溪妹妹最为出众,也聪明,难怪皇上喜欢。”庄妃插进来一句,算是女人间的说笑之词。金云溪到没多在意,她在意的是钟离莲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摆明在向她挑衅。为什么呢?仅仅只是为尤妃争宠?这女子应该更聪明才是,这么外露的眼神到让人觉得奇怪。“敢受皇上的专宠,就该清楚这种日子不好过,可要小心呢,接下来可没那么简单了。”趁着宴席开桌时,钟离莲借机帮尤妃捡扇子,起身时小声对金云溪说了这么一句。“单计不成谋,怕也只拿我当幌子吧?那可千万别留情。”本来还猜不透这丫头的意思,她这么一说反倒让她明白了,这几个女人想玩浑水摸鱼,目的很明显——保住她们各自的地位,什么都可以换,但丈夫绝对不可以换,即使是自己的家族也没办法遵从,当然,也会把各自家族的损害降到最低。她说过,这些女人不是傻瓜,孰轻孰重不会分不清,只是不知道她们想怎么开这盘乱棋,想让皇上保住龙位,必然要把尉迟枭南除去,想除尉迟枭南,自然要先除去太后,想除太后,那可就难了,她手里握着整个大魏的兵马,单凭几个女人可以吗?是否可以,她还不能定论,但唯一肯定的是这场乱战里没人会留情,即使同一派也会毫不留情的下手,谁说后宫的女人们只是关起门来为了一个男人互掐?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七、与人斗,其乐无穷一每朝每代的史书上,对后宫女人的记载莫不是品级上加个姓氏而已,更好些的也只是某皇子的母亲某氏,名字是很少加的,甚至大部分人是不会在史书上出现的,因为她们永远要比男人低一个等级,这就是现实,也是男人规定的女人所要遵守的范围底线,后宫院墙内她们施展各自的本事,但出了这座大院子,那就叫逾矩,叫干政。民间还有个说法,母鸡打鸣是大难来临的兆头,缘何?因为打鸣是公鸡的权利,既然是男人定得权利,自然是不允许女人来打破的,尤其置身权利中心的皇宫,皇宫又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后宫,另一部分自然就是“前宫”。既然有前后之分,自然就有所不同。虽然前面的那帮权贵大臣、皇亲国戚没少管后宫的事,后宫也没少管前面的事,但区别在于“明”与“暗”,前者为明,后者只能为“暗”。庄妃双十寿辰过后,宫里一如往常,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女人们都相当的冷静,或许都在思考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既保住自己,又打击别人。政场上有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但选择先与谁交好,与谁为敌,又是门学问,这关系到最终的输赢。金云溪最近几乎足不出户,言辞也极为低调,因为金、魏两国边界又出了问题,魏国东南处有一小郡——乐窑,户不过千,但其民半数为金国西宁省迁移至此,由此,两国均争辩此郡为各自所有,甚至不惜出兵相持。很明显,这事肯定是由金国而起,目前的魏国,新帝刚登基不久,内部混乱,党争频繁,权利不集中,军心涣散,年前又刚闹过旱灾,致使东部两省几乎颗粒无收,可见是个很好的伐战机会。一向对机会把握甚好的金帝——金宏,不可能让这么个绝好的机会溜走。金云溪明白自己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君王,也因此,自从听到乐窑的事后,一直避在岳阳宫足不出户,很明显,在这场后宫之战开战前发生这种事,她自然首当其冲的是这些女人中的第一个牺牲者,以她祭旗,外可信服朝野,内可解三宫六院之气,何乐不为?如今的她只能以静治动,以不变应万变,方可有转圜之地。“娘娘,尤妃宫里的莲丫头来了,说是从宫外新得了香粉,送过来让您试试。”南雪手里还拿着几件冬衣,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收拾,三月一过,天气渐渐暖和,冬衣也该收起来了。钟离莲?这时候来是什么意思?“让她进屋吧。”这好象还是她第一次踏进这岳阳宫里。钟离莲长相算得上娇柔,但眉宇间偶尔会透出一种强势,虽然金云溪也只看过一次,但对此记得却很在心。对于这个女子,她时常有种难以琢磨之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奴婢拜见贵妃娘娘。”声音是绝对的轻柔。“起身吧,有些规矩是给外人看得,不必过于拘泥。”这句话值得玩味,尤其“外人”两个字。“昨天宫外有人来探视,给我们娘娘带了两盒香粉,据说是集结了百花之精所制,既可养身,又可养颜,娘娘让我给贵妃娘娘送来一盒。”金云溪示意南雪接了,“不曾功于尤姐姐,到收了这么多礼物,真是罪过了。”“贵妃娘娘言重,我家娘娘本来想过来跟贵妃娘娘聊聊天,可惜最近天气冷暖异常,身子有些不适,怕惹了宫里的晦气。”低眉顺眼,完全没有庄妃宫那天的强势。金云溪明白,她今天过来绝不会只是为了送香粉这么简单,但她不先说,她也不会去追问,毕竟先后之间还是有些差别的。“奴婢多话了,昨天恰巧听了前殿的两位宫宫闲聊,说是朝廷上出了点事,惹了皇上恼怒,奴婢向来爱掺些嘴,就说给了我家娘娘听,没想到娘娘到惦记起了皇上,怕皇上龙体有恙……”这哪是怕皇上龙体有恙,明显就是在暗示朝廷上目前争论最激烈的乐窑郡归属一事,“尤姐姐细心,我到给遗漏了,皇上最近并不常来岳阳宫,我也就偷了个懒。”她不提,她也装不知道。钟离莲眉眼间闪出一抹笑意,似乎是欣赏她的耐性,虽然只是一瞬而过,可金云溪的眼睛并没放过,“娘娘好耐性,奴婢嘴拙,就不藏着掖着了,昨天太后那儿发了话,说是要派九阳王尉迟枭南南下与金国和谈,协商乐窑归属一事。”金云溪私下里很赞赏这女子的果断态度,大事面前心思缜密,试探过她的口风后,明白了她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这才果断行事,值得嘉许!“你的意思呢?既然来找我了,自然是先想好了对策才敢来得吧?”“此次太后敢让尉迟枭南南下和谈,必然是有必胜的把握,只要这次和谈一赢,加之去年九阳王在东省杀脏官放粮一事,民心所向必然有所转折,皇上的处境就比较尴尬,到时太后再提兵权归属九阳王一事,自然水到渠成,结果很明显,太后想借此机会再次提升尉迟枭南的威望。”声音依然娇柔,并没什么起伏,可见此女的修为何其了得。“太后凭什么有必胜的把握?”这一点金云溪到觉得好奇,自己的哥哥是什么样的脾气她知道,他是绝对不会毫无所得就罢手的。“乐窑郡之南,位于金、魏两国边界处有座乐窑山,此山多处可提炼金矿、铜矿,本来界线划在山南,它为大魏所有,如今只要将界线的位置改到山北,要不要乐窑小郡,对金国来说并没什么差别!”金云溪差点大笑,如果满朝文武听了这个小小宫女的话,不知会做何感想,谁说后宫里的这片天撑不出气候?“你找我是想让我想办法不失一钱一地就赢回乐郡?”钟离莲浅笑,“不失一钱一地,且不可动一兵一卒!”金云溪摆弄着书桌上的狼毫毛笔,“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们对付我的兄长?”“您有的选择吗?何况令兄似乎也没考虑过您的处境!再说娘娘也应该对令兄的做法不怎么赞同吧?”狼毫在手里转了两圈后,停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第一,以贪污为名封查乐窑北部的茶郡,阻断金国茶商在魏国的茶道,切记不可动用任何官家兵丁,防止金国借口在疆界用兵。第二,南下之人不可过于聪明,要迂腐胆小之人,以示魏国内部之乱仍然存在,消减金国朝野的担忧。第三,以解决茶道为由申请驻兵茶郡,让金国在意乐窑以北的兵力,不敢轻易犯界。第四,绝不可动乐窑山一粒石子,给金国一个完整的乐窑幻想。由此,三两年之内乐窑必然无事。”狼毫沾了墨汁,在宣纸上写了个“和”字,就这样吧,皇兄,算是皇妹还你的一分亲情,这乐窑山谁也别想得到!钟离莲停了一会儿才从惊讶中平息,她本来只想通过她了解金帝而已,没想她解决得如此完美,“只是……太后会愿意派兵驻扎茶郡吗?”“民心所至,她最想要的不过就是这个,怎么可能不派兵?只需将东南兵少将乏宣扬出去,等着万民折就行了,何况皇上也没有惨到一兵一卒也没有,剩下的怎么让太后改派他人,就看你们的本事了,我是无能为力。”将狼毫浸于清水中涮干净,再挂于笔架上。“娘娘胸臆中藏有安邦定国之策,生身女儿家到可惜了。”钟离莲福身。“是吗?这话我到觉得蹊跷,莫非想治我个后宫干政之罪?”抽过袖子里的丝巾,拭掉手上溅得水滴,微笑示人,她微笑时很美,曾经很多人这么说过。“娘娘说笑,这不是让奴婢自打嘴巴吗?”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联手,虽然以后是友是敌还不得而知,但这一次起码让彼此得知了对方的虚实。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八、与人斗,其乐无穷二三日后,有人上书检举九阳王尉迟枭南参与去年科场舞弊案,虽最终洗脱了嫌疑,却也失去了南下协商的机会,转而由大学士陶录知替代,陶录知在官场上较为中立,因其言行多迂腐而不容于任何一派,由他南下协商反倒争议不大。这当中,后宫的几个女人是怎样运用各自的势力达到这目的的,金云溪并不清楚,但这一举动绝对是惊动了两个人,一个是太后,另一个就是尉迟尊。他们都没料想到这个结局,虽然对尉迟尊来说,这并不算是件坏事,可对一个帝王来说,如果事情不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那就表明他是失败的。月牙初升时,岳阳宫的灯火大都熄灭了,早休息一向是金云溪的生活概念,她是岳阳宫的主人,她的习惯也很自然地变成了宫规,虽然谁也没这么规定过。今晚到有些失眠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披了件袍子出去赏月。岳阳宫并不很大,只有两进,她住在第一进的正屋,前面是块大空地,院落四周栽种着各种树木花草,也算是个清幽之处,她尤其喜欢正屋前不远处栽种的两棵山茶树,它们并不怎么高大,却也恰到好处,既挡不到主屋的光线,又不至于因过矮而从窗户里看不到,且三、四米的高度恰好适合做个秋千。这是南雪想到的,她知道她喜爱荡秋千。坐到千秋上,双脚离地,头倚在粗粗的千绳上,整个身体就像羽毛一样随风轻轻荡着,有时这种静谧又温馨的时刻会让她记起幼时的某些片段,某些被她遗忘的片段,她记得有个女人的怀抱非常温暖,有个男人的手非常厚大……也许这就是她记忆中的父王跟娘亲吧?夜风袭来,树上乳白色的花蕾圆嘟嘟的,像无数颗小石子敲打着叶子,发出哗哗的响声……“春夜欲思月下愁,孰知愁来为何愁?莫不将风比作风,待到夏来满树蜂!”突然念出了这么几句词,这词牌还是皇嫂作得,只有上半阕,下半阕一直空缺着,如今随口到替她填了下半阕。“你到是悠闲。”眼前突然被黑影盖住了。她仰头望着黑影的轮廓,好一会还看不清他的脸旁,突然嘴角一弯,笑了,“你挡了我的月亮。”尉迟尊移开了半步,让月光重新打到她的脸上,“你这么迎接朕,不怕因此获罪?”金云溪笑得灿烂,眼睛闭着,像是有些倦了,“皇上今天心情好都是臣妾的功劳,怎么会治臣妾的罪?”双臂抱着秋千绳,状似想睡了。“困了就回去,睡在院子里像什么话。”尉迟尊单手握住秋千绳其中的一条,使秋千有些不稳地晃荡着。“困了,但睡不着……”金云溪张开双眸,眼睛水亮水亮的,像是含着泪,“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他们,却看不清楚他们的长相。”咕哝着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话。“他们……是谁?”尉迟尊用手稳住千绳。“娘亲、父王,还有姐姐……”“……回去睡吧。”“背我回去吧!”她突然抬头对他这么要求,把尉迟尊惊住了,活了这么大,还没人跟他提过这种要求。见他不动,想来定是错愕了,“算是我帮你忙的回报。”“……”尉迟尊站在月下,很久没动,也不说话,就在金云溪以为他拒绝时,他居然背过去,微微蹲下身,意思很明显——背她!金云溪趴在他的背上,月亮照着他们俩的身影,在地上留下一圈浅灰色的影子,“真得很像……”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什么?”尉迟尊并不是个好的倾诉者,或者说大多数男人都不是好的倾诉者,因为在男人的心里,女人的话永远都很难懂,尽管她们自己很明白。“像记忆里在父王背上的感觉!”突然有些想笑,就笑了,在他面前她一向不怎么隐藏自己的表情。尉迟尊瞬间顿住,可以听到他起伏的呼吸声,他没放下她,而是伸过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从背后换到了身前,这动作在他来说可能很随意,可对金云溪来说却是相当的惊险刺激,但她用笑声代替了尖叫。当金云溪看着他的脸时,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虽然看不太清楚他的眼神,可他接下来的吻却是相当的用力,虽然有些害怕,却也知道他没有恶意,他只是在证明他是她的丈夫而已,她是不大清楚男人被妻子称为有父亲的感觉是不是一种侮辱,可很明显,对尉迟尊来说,是这样没错。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吻激发了尉迟尊对于自己丈夫身份的认知,反正是很难停止他的动作就是了。对于肌肤之亲这件事,金云溪虽早有准备,可偶然发生还是有些害怕,不过与大婚之夜的那次匆忙却未果的经验不一样,这次她没那么讨厌!喜不喜欢也很难预定,如果他能停止对她房间的荼毒,也许她还是可以配合一下他的,毕竟早成定局的事再扭捏反而有些奇怪!“娘娘……”守夜的丫头轻轻敲着半掩的门,偏找上了这种时候。“滚——”尉迟尊粗声粗气地对着门口大吼了一声,吓得小丫头一个趔俎跌坐下来,也不敢出声,就呆呆坐在那儿,幸亏南雪也还没有躺下,恰巧睡前打算看看金云溪有没有躺下,反倒是她比较镇静,赶忙顺手关了房门,并拉起了地上的丫头回后院。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金云溪很不给面子的笑了,因为尉迟尊找了半天的床都没找到正确地方,他对于不需要记得的东西似乎从来一点心也不上。月光穿过白纱窗照进来,屋内一片灰茫茫,顺着他们进来的路上,可以看到歪倒的桌椅和碰掉的书册,以及丢弃的几件衣物,而他们俩坐着的地方却是床下的木踏板。金云溪抚摩着右臂上方,那里刚刚撞到了桌子尖角处,如果不出意外,肯定是青了。“疼吗?”他半天没动,似乎是在控制自己的身体。“还好。”这就是他第二次尝试夫妻生活的结局!虽然两人的对话有些暧昧,可实际上还是什么也没发生!这也太奇怪了不是?!点上红烛,尉迟尊在金云溪的指点下找到了药膏,先给金云溪涂上,接着金云溪给他涂,虽然他的擦伤看不太清,可毕竟是龙体,要是被人察觉,也是大罪,即使是他自己弄伤的,也要怪到别人的头上,因为他是皇上,他没有错,错得永远都是别人。尉迟尊趁着烛光细细观察着眼前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这样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见解,甚至不输将相王侯,更甚者不输帝王,“你可知道出这么一招会惹怒太后?你该知道那些女人肯定是首先把你推到前面做挡箭牌。”金云溪以小毛刷细细刷着他的擦伤处,眼睛也只盯着那里,“我本来就在最前面,没什么好计较的,再说这也合乎常理,后妃们想一箭双雕,既保了皇上,又让我得罪了太后,太后也本来就打算用我来挑起金、魏两国的矛盾,现在我自动送上门与她对峙,也省得我们俩宣战了不是?且这过程中皇上没事了,皇上没事了,我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事。”尉迟尊对她的坦白很错愕,“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金云溪猛然抬头,一双眸子闪着无辜,“皇上今晚来不就是想问我这事的?”“哦……”这女人很奇怪。“皇上是对我太坦白觉得惊讶?”尉迟尊觉得自己如果点头会显得像个傻瓜,可不点头更像傻瓜,最后还是点头了事。“人总要有坦白的时候,对着你我很容易坦白!”就这么简单的答案,却很受用,这就跟“这世上我只相信你”是一个意思。虽然不想承认,可尉迟尊必须承认,她的话说得他很开心,虽然没表现在脸上。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九、与人斗,其乐无穷三太后并没像大多数人想得那样立即着手报复金云溪,毕竟是掌控朝局这么多年的人,形怒而不外露是掌权者第一件要学的事。乐窑一事也按照金云溪所说得四点一一进行,但这四点并没真正解决掉乐窑的归属问题,但在目前却极为有用,这或者因为金云溪既是金国公主,又是魏国皇妃的原因,她还在忧郁到底要站在哪一方,或者哪一方也不站。金帝——金宏五月初修国书与尉迟尊,信上说,自大金先祖建国以来,两国素来交好,如今十余代后依然如初,然,有多事之人常爱从中挑拨,影响两国安定,因此想与魏国结盟,以此安两国之民心,特此邀魏武正帝——尉迟尊宴于两国东南交界处——方昌。这国书一送到,震惊魏国朝野上下,金帝突然来了这么一手是何缘由?朝野百官们争论不休,去与不去,持两方意见的人吵得天翻地覆!尉迟尊下了早朝后一直独自关在御书房里,不管门外跪了多少官员,一律不见。金云溪跟庄妃、尤妃一大早就去了太后宫里请安,由太后的言辞中可以看出她持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否则以她手中抓了那么大的兵权来说,不会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关心,就连提及也不,很显然,她想看看尉迟尊怎么个处理法。庄妃、尤妃自然是不会当面跟金云溪谈这件事,所谓明争暗合,就像她们现在这个样子。来岳阳宫的自然是尤妃的侍女钟离莲,这个内涵、修养绝对与侍女身份不相衬的女子。当书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钟离莲的面容总是冷漠的,不像平常那样随和,这也许才是她的真正面目吧,娇柔、顺从是她给自己的穿得一层外衣,亦或冷漠才是外衣?“奴婢是来给娘娘送行的。”福身,声音永远都是柔柔的。金云溪以指尖抚摩着花瓶里的月季花瓣,“你怎么知道皇上会应邀,而我却一定会跟着?”“皇上去,一来可以镇大魏国威,二来能提高皇上的号召力,积攒民心,三来可以引入金国的商人。而娘娘毕竟是金国的公主,娘娘去,起码可以减低不少政治颜色,从而减弱紧张气氛……”“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吗?”金云溪打断她的话,眼眸从月季花上转过来,眼色带着些严肃。钟离莲噤声。“说个故事给你听。”拍拍手上染得香气,“曾经有位很有钱的商人,他觉得自己非常聪明,实际上他也确实聪明,他认为自己可以赚到任何人的钱,甚至帝王。有一天,某国的帝王真得邀请他了,夸赞他头脑聪明,并允诺他代为管理国内的商会,甚至许诺他高官厚禄,起先,这商人虽开心,却也时刻警惕,害怕伴君如伴虎,但渐渐的,他发现了这个商会的好处,商会因为是刚开始建立,漏洞百出,这个商人就开始钻这些漏洞,从中牟利,他发现这比自己东东奔四跑赚得更多,甚至他都信自己的财富将会比帝王的还多……他疯狂地钻营商会,把漏洞隐藏地极为隐秘,他以为这样别人永远也不会发现!”看了看钟离莲,“你猜结果怎样?”“……”钟离莲为自己这次来岳阳宫而后悔,她以为金云溪对外面的政局什么也不知道,想在临行前提醒她,可她讲了这个故事之后,她承认自己的想法是错的。见钟离莲眼睑低下,金云溪不觉淡笑,“我想你也猜到了结局,没错,那个商人最后什么也没得到,甚至因贪污过多公款而入狱,而那个商会也成了那位帝王的小金库,因为他的国库因连年征战而空虚,也就是说,那个商人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盯上了,因为他聪明,可以帮他赚钱!”倚着窗框,望着天上的流云,“那位帝王刚好是我的哥哥——金帝!巧吧?他现在又不知道盯上什么了。他这人,是与人三分,定要收回七分的。”“娘娘……”钟离莲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本以为可以借由这次机会提升尉迟尊的威慑力,没想到自己差点聪明反被聪明误,连最基本的一条知己知彼,她都给忘了。“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吧?”金云溪依旧望着天上的流云。“……”不置可否。“虽然还猜不出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过,我欣赏聪明的女人。”两个女人都没再讲话,关于金云溪怎么猜测钟离莲的意图,而钟离莲又怎么看待金云溪,这都是后话了,此时,皇宫里最应该紧张的莫过于尉迟尊的去留问题了!对尉迟尊来说,其实他接到信的那刻就已经决定了,去是必然要去的,只是想从金帝嘴里抠到点东西,这就难了,等同于与虎争食,虽然自己也是虎,怎奈腿脚都被人绑着,抖不起来。夜晚似乎是金云溪与尉迟尊见面的最佳时间,或者可以说,也是这个时代的女人与男人见面的最佳时间。因为白天男人都在忙,忙他们的重要事。岳阳宫依如往常,早早就灭了宫灯,尉迟尊早已习惯了这里的静与暗,甚至于还很喜欢,因为黑暗可以遮掩寂寞与愁绪。金云溪坐在茶花树下的秋千上,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来,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星斗,茶花已经开了,满树的白色花朵,即使在夜里也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尉迟尊握住秋千绳,两人的脸是背对着的,“你哥哥的野心真不小,不但想打开魏国东南的茶道,还想……”“他吃饭向来不剩饭。”金云溪握着千绳的手明显感觉到绳子上的力道,这个男人一直在隐忍,即使已经到了极限。“你知道方昌是什么地方!”金云溪叹息,所有人都想从她的口里得到已成定局的事实,“方昌乃水城,东接大金,南连诸小国,是几国漕运的中心,皇兄……是想控制东南片各国的漕运及盐业!”“你们不亏是兄妹!”尉迟尊笑,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是冷笑,还是苦笑。这句话到让金云溪有些迷茫了,一直以来,她从没想过要帮谁,不管是自己的哥哥,还是眼前她的丈夫,她总以为可以跳脱出他们的世界……现在看来,最傻的是自己吧,她的身份终是尴尬的,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总之怎么做都是错!“你会帮谁?”尉迟尊倚到一旁的茶花树上,问这个问题,其实只是潜意识始然。“帮谁……你们需要人帮吗?不是早就想好了各自的应对方法?”都已经决定好的事,再来问她这个无能为力的人,岂不可笑?“你忍了这么久,不就是想找机会夺得民心,进而夺回大权?你与他是同一种人,只不过现在落魄些!”金云溪的声音轻缓且低柔,在十三岁那年对哥哥改观以来,她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叫帝王!“哥哥他已经不再是哥哥了,也许……”丈夫也不会是丈夫,这就是帝王家的悲哀,她早就知道,却一直不想承认。站起身,仰望星空,满天星斗像满盘的珍珠,明晃晃的闪得人眼晕,“臣妾斗胆,居然这么无礼地跟皇上讲话……”尉迟尊没说话,他刚刚完全没有在意她说话的称谓,及鲜明的压倒式地剖析他的本性,说真的,她身上有种他想得到,却又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这让他很迷惑,甚至于奇怪!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十、与人斗,其乐无穷四尉迟尊登基以来唯一一次出行是在文武百官的大肆争议中进行的。虽然争议大,但又没人能想出一个好的理由拒绝这个邀约,于是争议变成了毫无根据的争吵,并一直持续着,这让尉迟尊觉得心烦,既然如此,再听他们的已没有意义,干脆直接了断!随行的妃嫔自然非金云溪莫数,她既是魏帝的宠妃,又是金帝的亲妹妹,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是伴驾的最好人选,即便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方昌地处大魏东南,水运发达,途径此地的多为各国茶商及盐商,其中尤以金国商人居多,金帝自从一统东部四国之后,一直致力于国内的农耕,如今四方粮草皆满,再图商道发展更是顺风顺水,而此刻魏国内部党争严重,国内发展停顿,不趁此机会吞一口魏国的肉那就不是金宏了。会面定在六月初六,先是尉迟尊与金宏两人的宴席,宴席上签署了一份国书,国书定:金、魏两国永世修好,方昌一地乃各国水路交通中心,魏国愿自降三成关税于金国商人,以示诚意,并开通内陆茶道,利于茶商通行。当然,这份国书对大金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而对魏国却恰好相反,可想而知,三成关税之差,经年累月算下来,那可是笔不小的损失,何况还顺带赔进了魏国的颜面。金云溪嫁入魏国已近一年,这期间从未跟兄长通过一封信,也未曾给金国捎过任何消息,众人以为她还在记恨兄长将她嫁给魏帝。“小妹,哥哥知道你还在恨我。”夜宴上,金宏找了个空挡跟妹妹说说话,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生骨肉。“皇兄,我说过了,既然是我同意的,就不会恨任何人。”倚在雕花廊柱上,眼前这个已届中年的男人再不会是那个温柔的好哥哥了,他已经完完全全是位皇帝了。金宏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他这个妹妹不比一般人,自小就相当聪明,她不想对你说得,就算用尽心计也套不出一句话,何况把她嫁给敌国本就是他先把骨肉亲情拆开了。“皇兄不怕一下子吃太多会留下隐患吗?”她这话意有所指,指得当然是他三番五次地占尽魏国的便宜,“还是……已经有隐患了?”他就知道她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一个足不出户小丫头能知道这么多,“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关于……你说得这个隐患问题。”金云溪并没有及时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头望向满天的星子,“哥,天海居封了吗?”“哦……”这也许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事,毕竟是自己亲手封了父王和母亲的别居,即使他也很无奈。“封了也好,起码可以让人忘得更快些,人们记得他们越久,他们就会被牵制的越久,早该离开那些是是非非了,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就让他们安心的休息吧。”“你能明白就好。”“你三番五次把矛头指向魏国,大金内部已应该是矛盾重重了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坐到栏杆上盯着妹妹的脸孔,今天他特别想听听他这个妹妹的见解,即使并不认为她能猜透自己!“耕地分封过于集中虽然有利于苛税收取,笼络臣心,然而不免丢失民心,皇兄这几年想重新设定田亩制度,可惜阻力重重,朝中上下反对者居多,甚至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所以没办法只能把他们的视线转向魏国,如今西南茶商联合罢市,不得不再逼迫魏国开放茶道,由此解决商会控制商市的问题——”“不要说了!”打断她的话,这是他目前最不想提的事。金云溪闭眼,头抵在廊柱上,“哥,放慢你的脚步吧,其实你不比父王差,如果你能停下来细细看看自己走过的路,你会发现自己是最好的。”金宏转身离去,这辈子最恨人家拿他跟先皇比,像是他生下来就是为了追逐父王一样,没错,父王是金史上的霸王,是无可取代的,是百姓口里的战神,而他呢,只是虎父无犬子,只配用承康的封号,承接上代的安康盛世!“哥,就为了父王的遗命——只取一妻,你就想冷落皇嫂一辈子?她可是你自己亲自选得妻子!”金云溪的声音很纤柔,不过这一句到让金宏停了脚步,“别忘了,她是这世上唯一最明白你,最关心你的人,她对你并不比娘亲对父王的爱少!不要永远把眼睛放到别人身上,偶尔也看看身边的人吧!”金宏猛得转身来到金云溪跟前,“她……跟你说过什么?”金云溪嘴角轻扬,两条笑纹挂上眼角,这个模样才像她记忆中的哥哥,永远只会对自己喜欢的人默不作声,只敢跟别人打听,“她只给我捎过一帖补身的药方,不过——她身体不大好。”闷闷地出了一口气,“怎么了?”“她是你的昭阳正宫,这种事怎么还要问我这个千里之外的人?”“饶不了那群办事不利的宫人!”攥着拳头离去,完全忘了要问她这个妹妹是如何得知金国事物的,或者也并没打算她能告诉他。金云溪把腿翘到游廊挡板上,背倚着柱子,整个人舒服的仰天观星,看来这次是给皇兄找了个好借口去看那个被他冷落已旧的皇嫂了,皇兄真是笨!皇嫂本身就是位名医,又是正宫皇后,怎么可能有病还没人知道?!看来世人说得不错,关心则乱啊!“这么欺骗自己的哥哥,不怕他事后责怪?”尉迟尊从暗处走出来,似乎已经在那站了很久。“他该感谢我给了他借口去见想见的人。”瞥一眼脸被游廊柱影挡着的男人,“臣妾不知道皇上有这番爱好。”“什么?”“喜欢偷听别人讲话。”尉迟尊一个侧身坐到她对面,“我若出来,你还能说出那么多金国的弊病吗?”“皇上真爱拿臣妾取笑,您知道的怕不比臣妾少多少,否则干吗这么顺当地签了那份国书?您不就想给两边多一些机会喘息?您知道大金一时半会儿不敢大动,丢了三成的关税又如何?到时太后手里的权利一到手,只需要将茶道、盐路一收一放,这丢的钱自然就找回来了,到时方昌最差也成了各国的水运要塞,水兵一驻,自然就能控制住这块风水宝地,到时大金鞭长莫及,其余各小国也不敢二话,还不由着大魏称王称霸?!”尉迟尊似笑非笑,“这话干吗不说给你哥哥听?”“你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事,他们三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你要是个男人,我绝对会杀了你,幸亏你是个女人。”“皇兄也这么说过!”望着夜空发呆,“我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是个女人?”“起码……该庆幸是我尉迟尊的女人。”金云溪转过眼,趁着满天的星光看着他的脸,没错,他该是霸气且意气风发的,虽然这有可能将是她的灾难,毕竟她的哥哥也是这种人,王是不能容王的,就如同天上多了几个太阳就一定要把多余的射杀是一个道理,“皇上……您……终归还是皇上。”终归不可能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她终归也不可能过平凡的日子。这种时代,女人是男人手心的棋子,而男人又何尝不是时代的棋子?棋子对棋子,大家各自走着自己的一套兵法,无非是你黑我白,你胜我败的一段历史而已。金云溪其实是有些迷茫的,因为她对未来的路丝毫没有任何把握,就如同她对这两个男人的感觉。这次方昌会面,赠送了金、魏两国几年的边疆安宁,同时也是魏国内部最激烈的几年,这几年过后,也许将是史记中出现最多女性名字的时候,等着吧,大智者智不过历史,智不过时代!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十一、沧龟遗女方昌之行既漫长又短暂,漫长是对两国臣民来说得,毕竟是一国之主的会面,稍有差池就是惊天的大事。短暂是对金云溪、尉迟尊、金宏来说得,前两人一是对亲人的留念,一是想对敌人多加了解,而金宏是两者都有。方昌的七天,对于双方的随驾御林军来说简直算是蓄势待发,双方六万大军各退居五里之外,根本是七天不曾合眼,就怕一个眨眼后各自的国主会有意外。第八天清晨,命各军拔营反京的上谕一发,数万大军才算从紧张情绪中稍微挣脱了一些。两国皇驾先行,大军随后,方昌再次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与和谐。大丈夫事有可为,亦有可不为,这种大情势下,根本容不得什么儿女私情,尽管金宏也很想多跟妹妹说说话,问问她的情况,可惜自己目前的身份首先是大金的皇帝,其次才是金宏,妹妹自然是不能多见的,除了那晚单独聊了几句,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尽管内心里也极为想再见她一面,可惜身不由己。到今天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无可奈何。金云溪拉开金丝帘,遥望向远处几近看不见的金国皇驾,以及遥远处属于金国的那片蓝天,怕是再也回不去了,那个承载了她十七年回忆的地方。“娘娘想家了?”钟离莲递了杯清茶,她以随身女侍的身份顶替了南雪,随侍她一起在方昌待了七天。“是啊,可悲的不是想家回不了家,而是发现越来越没东西让人想了。连个寄托的地方都没了,那才可悲。”如今能让她留恋的除了自小养大她的皇嫂,还有谁呢?哥哥?那个曾被她叫做哥哥的人已经不能再去留恋了,因为他已经不能再是哥哥了。钟离莲苦笑,“起码你的回忆里还有可以留恋的东西,有些人甚至连记忆里都没什么开心的事值得留念。”放下金丝帘,品一口手上的清茶,“你泡得茶很好喝,让我记起了一个地方。”并没去深究她的话,到是自顾自谈起了茶道。钟离莲掩住茶壶盖继续倒茶,茶盘上摆了一圈茶杯,算上金云溪手里的那只共八只,“不知娘娘记起了哪个地方?”顺手接了金云溪手里的茶杯一并摆到茶盘上,并倒满茶,茶盘底是磁铁所做,而茶几中央也安放了一块磁石,如此设计是怕马车行进中会因颠簸打翻茶盘。“记得年幼时曾看过一本野记,名字到忘了,只记得上面记载了一处山凹小国,名曰沧龟,其国不过万户,以茶闻名,然而境内山路多崎岖,且山涧多瘴气,据说一般人很难进入,就算进得了也难过沧龟名士所设的树阵、花阵、石阵,可惜……富饶终还是招来了灭国的结局。”金云溪顺手从茶盘上拿了自己刚刚用过的茶杯,她这段话,加之刚刚拿回自己茶杯的举动,让钟离莲大为惊叹。虽然刚刚茶杯的排列似乎根本没动,可随着马车的行进及茶几上磁石的运转,其实圆形茶盘是在动的,虽然只是个小伎俩,却也真让钟离莲惊讶了,她没想到她对奇门阵法这些东西也懂。“娘娘真是博学,没想到连江湖术士的玩耍之术也知道。”将茶壶放回茶几。“你不过是想看我到底知道多少而已,其实在刚刚那番话之前,我连一分把握也没有,你这么急切的试探到让我额外证实了一些事,你很聪明,却可能要误在这分聪明上。”钟离莲没反驳,没恼怒,更没答话,她想看看金云溪到底能说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很在意你,柳案眉、何玉立虽然不很聪明,可没人挑唆也不敢直接找上我,你这么一红一白给她们上了妆,无非是想通过我与她们的接触来判断我的能耐,紧接着用我做挡箭牌招揽太后的视线,而你则可以纠结庄、尤两家的势力搞垮尉迟枭南的乐窑之行,如此封住了太后欲将兵权交给尉迟枭南的这条路,从表面上看,你每一步都是为了尤妃,为了她能夺得后位,为了她能称霸六宫,然而细细想来,又有些不对,在我和亲魏国之前,你完全有能力通过各宫的家族势力相互较劲,从而帮助尤妃进住昭阳正宫,何必等到我进魏宫?如果猜你喜欢皇上,想自己飞上枝头,那就更不知所谓了,明明那么多好机会,你却一一放弃……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钟离公主?”钟离莲挑起眉梢,“想不到你年纪这么小,就有这么广博的见识,我真是失策了。”一副淡然的表情,介乎严肃和冷漠之间。“沧龟国姓钟离,最后一任国主钟离徉天四子一女皆死于魏国大将尤穆途之手,惟独十三岁的幼女钟离茶葭杳无音信,据说死于乱军之中,没想到居然能活着处在魏国后宫之中,也算是个天大的笑话。”“这些事都已经成了没人能记得的小事,甚至连史书都未与记载,没想到你却知道,看来金国的女人确实如传说中的一样,博识、精明。”“我只知道这些,不过……史书上的一段字,在某些方面其实只是几个字而已,代替不了什么,你能做到现在这个份上,我想目标应该很大才是,我不想猜测,更不想知道,但奉劝你一句,谋可定天下,却不可伐天下,想搅乱自然可以,但想灭国可不是你一个人乱搅就行的。”“我的目标已经没那么远大了,支撑了这七八年,已经变成了诛杀太后跟尤穆途,是他们下令杀绝沧龟的,是他们让我亲眼看着自己的父兄和亲人屈辱的死去,那些场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所以,你想借我的身份搅乱魏宫,再借由尤家的势力影响朝政,从而伺机报复太后及尤家?”“不然呢?难道我真能灭了这泱泱大魏不成?从见到你解决乐窑的事开始,我就已经泄气了,本以为自己是魏宫里最聪明的人,没想到……山外终还有山!再看看这次方昌之行,能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来的,没有一个是笨蛋,反倒是我自作聪明了,怎么样?既然你能猜出我的身份,应该已经想好要怎么处理我了吧?”“没有,而且我也不能拿你怎么办?就算我想把你的身世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我,尤家长子尤阔早已下了家书定你为管家钟石祖的长女,我说了这话谁会信?我又跟谁说去?以我这种尴尬的身份,能自保就不错了。”这也算是实话,沧龟国覆灭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怕是连街头说书的都快忘了那段尤穆途大战沧龟六十四阵的故事了吧!“那娘娘今天提及我的身世又是何意?”“我只是想让你停止一次又一次对我的试探,说我博文广识也好,说我奸猾阴险我也不介意,人总要有休息的时候,整天裹着金丝铠甲防范暗箭,说真得,穿多了很热!”放下茶杯,指了指茶几上的“茶杯阵”,“我五岁的时候跟干娘玩过,虽然记不得她的长相了,但这游戏却记得相当清晰,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撩开金丝帘,车驾正好经过一片树林,白花漫天飞舞,如同飞雪般美丽,她还模糊地记得那是个飘雪的冬天,她坐在娘亲的怀里跟干娘玩这个游戏,干娘夸她是天上之水,之后就再没任何记忆了,其实她也很可怜,连父母的样子都不记得。人若是有所忆之人,那还算幸运,若是像她这样,连所忆之人都没有,那才可怜。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像她这样,连让人可恨都还来不及就已经可怜了,是不是应该算可悲?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无聊,也很绕,不免对着帘外的飞花傻笑,“我真是无聊。”“还很没规矩!”尉迟尊骑马正好经过,“宫闱内子居然抛头露面!”在金云溪看来,他说这话时虽然严肃却没有过多苛责的意思,转头望望碧蓝的天空,可惜啊,女人是不能抛头露面的,不然她好想像他一样可以在无人的荒野舍弃车驾策马奔驰!伸过手想摸摸他的马头,可惜这御骑太高傲,连碰都不让她碰,一个偏头闪过了她的手。连马都看不起女人吗?金云溪淡笑,白色花瓣飘落在她的云髻上,星点的白花装点得她有些失真,眉心那两点殷红的梅瓣装饰更让人觉得她像画中人。“想骑马?”尉迟尊的话甚至没经过大脑,说完不觉自己也笑了,简直是自相矛盾,前一句还在斥责她抛头露面,后一句到问起了这种话。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放松的笑出来,迎着晚霞,满脸通红,金云溪感觉眼睛里飞进了沙子,抬手想揉眼之际却突然被他抓了肩头,整个人被这么拉了出来,吓得车驾里的钟离莲一声惊呼,近卫兵士们张皇地看着眼前的皇上,不知道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金云溪却是笑得。一扬手里的马鞭,红色御马飞奔出去,车驾及尉迟尊身旁的侍卫们根本来不及反应,钟离莲则巴着窗口望出去……护驾将军尤阔一个眼色示意,两名羽林军少将悄悄跟在御马几十丈之外,既护了驾,又不至于影响了皇上的雅兴。钟离莲放下帘子,遮住了尤阔望向她的目光。晚霞映红了整片山谷,尉迟尊一边策马一边后悔自己的义气用事,干吗非要把她拉出来?但低头看看她兴奋的脸,又觉得自己没做错,起码她是真得开心!至于为什么非要让她开心,这个问题他还来不及深究。“你没见过落日?”勒住马缰,让马站在悬崖之上。天际处一片殷红,一轮红日悬在尺高的天边,再近处是一片平原……金云溪轻轻地摇头,“我只在画上见过,没想到这么壮阔!难怪古往今来的文人们都爱咏叹它!”“不害怕?”用下巴示意前面的万丈悬崖。“想听真话?”笑着仰头,眉眼均是落霞的颜色。尉迟尊很喜欢她笑,虽然这种时刻并不多,或者以后会更少,这么想来,还是趁机会多看看吧,“假话!”“害怕!”尉迟尊的拳头一紧,没想到她的答案是这样的,“为什么?”身子往后一仰,“我也不知道,等知道了再告诉你吧。”风吹着两人的衣摆,从远处看过去,就像一对飘逸的游仙。红日渐渐下落,天色渐渐转暗,转眼间,已是一片青灰,刚刚的壮阔河山瞬间变成了水墨山水,清雅柔和。东南方的夜空,残月由白渐渐转黄,金云溪和尉迟尊身上宽大的月白衫子在月下白得发亮,像两只飘舞的白蝴蝶。“尉迟尊……我有些怕你……”“……”他自问还没做出什么让她怕的事。“我想让你也能怕我,就像我怕你一样。”“……”女人的心思果然很难理解。她知道他可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喜欢一个人是绝对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也许是因为他不经意的笑,也许是因为他不经意流露的关心,或者宠爱,总之不管对方是敌是友,喜欢就是喜欢,如果可以用理智来控制的话,那就不叫喜欢了。她说害怕他,那是因为理智的原因,理智告诉她,爱上帝王的女人,命运往往是可悲的,深叹一口气,这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总比连爱都没来得及就可悲的强。这是金云溪第一次坦白,即使被坦白的人什么也没听懂,这也是尉迟尊第一次觉得女人的心思很奇怪,不过也没有深究,毕竟这种时代教给男人们的“男则”里并没有研究女人这一项,女人只是男人的一种附属品,这是男人自出生以来就被教导甚至遗传的概念,因此,男尊根深蒂固,且“责无旁贷”地取代了女人在历史上的地位,这是“应该”的,并且“应该”一直应该下去。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十二、悖逆之卒一 方昌一议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但从魏国今后的利益来看还是很有建设性的,也因此当尉迟尊归来时,朝中大臣并没提出多少异议,但很明显,先前几位重臣都很在意太后,懂得隐藏自己明哲保身,如今再观新帝尉迟尊的手笔,自然而然又往皇上这边偏了一点,这当然应该算是件大好事。既然皇上的位子已经稍有稳固,自然是后妃们为自己考虑的时候,如今放眼后宫院内,有资格一决高下的也不过五人而已,金、庄、尤三位贵妃,何昭容,尹昭容,这五人都属家世笃厚,论相貌也相差不多,论皇上的宠爱,虽有出入却也没有云泥之差,如今大局稍稳,自然要先下手为强,免得到时结局已定,后悔莫及。自古后宫争宠的手法虽然多,却也逃不出几类:一、以美貌取胜,虽短暂,却也是最快的方法,端看各自的肚子是否争气,能生出个皇子来,自然是母凭子贵。二、投其所好,做位好贤内助,但切忌不可凡事都问,管多了自然是要招人非议的。三、家族势力,这一项非平常人所能为,毕竟家族势力能让皇帝忌惮的,到最后都没什么好结果。四、党派存活,攀交后宫受宠的人,就算没什么好处,也没什么坏处,起码不会是首当其冲挨斗的那个。这四条是最基本的,前两条以皇帝本身为主,后两条则以后宫、朝廷为主,期间变化多端的手法又根据个人的性格不同有所变化,但终还逃脱不了这几条。这就是金云溪所总结的后宫女人攻伐录,从方昌回来没几天,她就感觉到了后宫情势的异样,甚至连太后那儿也变得有些奇怪,即使表面上依如往常。“娘娘,我觉得最近各宫都有点奇怪。”南雪摆好绣架,端着朱砂笔描图样。金云溪则一副悠然自得,进了七月后,天气变得燥热,索性她的岳阳宫地处后宫小山的东面,灼阳直射的时间相对比较短,且穿堂风也大,到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此刻凉风袭来,吹得人昏昏欲睡,好不自在!南雪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我总觉得这些日子静得有些出奇,心里没底,怕会出什么大事!”金云溪幽幽地睁开眼,望向窗外被灼阳炙烤的琉璃屋面,“也该出事了,每个人都忍得很辛苦,等到大家都忍不住时,那就精彩了。”南雪心理虽也清楚以金云溪的智谋不会有什么大碍,可不知道为什么,心理就是塌实不下来,“娘娘……您不会……有事吧?”“谁知道呢,未卜先知那不是人能做到的。”她在意的是尉迟尊的态度,他始终对后宫里的事不管不问,很明显是在等着看这场女人之间的争斗,毕竟这也是各自家族的较量,期间能透漏出多少秘密,那就不得而知了,起码对他来说,并没太大的坏处,只要不太过分,他还是愿意观赏这出戏的,虽然这做法看似过于残忍,可谁又能去斥责他,毕竟连他也控制不了这场女人的战争,自古如此,能活下来的未必是皇帝最爱的,却也是最得他承认的!这场争斗始于灼热的七月,起因也很平常——巫蛊!据说是后宫女人惯用的伎俩,也是最管用的伎俩!庄妃一向身康体健,进了七月后却连连生病,太医院的御医一个换了一个,始终也找不到病原,就只是心痛,疼起来甚至连手指都抓破了,可见真得很严重。也不知始于谁的口,说是巫蛊作得怪,这下子可不得了,后宫最忌讳的就是巫蛊之术,虽然屡禁不止,却也是最大的罪行,查出来轻则幽禁后宫,重则宫刑处死。太后一反常态,居然管起了后宫的事,虽然表面上无可非议,后宫无主自然宫权由太后掌管,可这之前她从未过问过后宫的事,就算当今皇上的养母离奇病逝也没招来她的一瞥,如今居然兴师动众地查起了庄妃病重一事,很显然是有欲谋的,这一点大家都明白,因此都不敢有所动作,怕不小心惹祸上身。“这巫蛊之术,自大魏开国以来就是严禁的。”太后吹着茶碗上的热气,即使酷夏,她依然如故,只喝热茶。下面站了一地的后妃,今天的早安并没分等级,所有人一起请,也没叫座,一律站着回话。“这些日子,庄妃的身子不大好,我本来没怎么在意,小病小灾的也不算什么大事,如今连太医也使不上劲了——”长叹一口气,拉长声调,眼睛瞥过下面一片后妃,“昨夜,一个盥洗的丫头找到了件物事。”示意侍女展给众人看。红漆托盘上盖着一块白绸,绸缎拿下后,上面摆放了一只人偶。一地的后妃没一个敢出声的,金云溪暗自叹了口气,怕是今天定要有人来顶下这个罪名了,能把这东西摆到众人面前,自然是不会毫无结果的收回去。“玉儿——你上前来认认,这东西你见过没?”放下热茶,一脸的泰然,表情并没怎么变化。何玉立惊恐地抬头望过去,嘴巴张了大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太后,我……这不是……我不知道——”哭音毕现,看来真是跟她有关。“这都是我平常把你惯坏了,没想到你玩出了这种花样。这人偶的布料确实是只有我这儿和岳阳宫里有,不过,前几天想给几个丫头做身衣裳,就先跟云妃要了来,没想到正好可以帮云妃做证,你啊——”眼睛瞥过金云溪,定在哭泣的何玉立身上,“你难道忘了,这布料本就是你爹爹送进来的?”何玉立张着嘴巴,像是想说什么,张了半天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金云溪低下眼,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泛了一层苦涩,太后这招敲山震虎做得极好,只是何玉立输得太不值了,被人利用后还什么也说不出来,这魏宫真是深如浩海,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太后真得把注意力分到了她们的头上,连牙都还没长起就想跟她斗,也不想想自己都是什么处境,不过是她手里攥得几条金鱼,想蹦腾出去,还早着呢!她赵氏可是几十年都没被打垮过,居然敢在她背后捅刀子!乐窑一事是让她见识到了她们几个的实力,可凭这几招就想压倒她,也太过异想天开了。何玉立的下场是搬入冷宫,庄妃的身体自那天之后渐渐好转,几乎不药而愈,这事也再没人提起过,即使很多人还不明白当中的来龙去脉!八月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各宫侍女们通常会到御花园里采摘些桂花来压制香料,或者晒干做香枕,互赠香料、香枕也成了后妃们来往的好借口,伴着桂花飘香,各宫的来往也渐渐多了起来,恰好巫蛊的事也过去了一个多月,气氛渐渐缓和了不少。钟离莲借着送香枕的理由踏进了岳阳宫,这还是自方昌回来之后她第一次见到金云溪。一切宫礼行毕,钟离莲坐到了南雪的身旁,金云溪则坐在她们对面,最近被南雪感染地也做起了针线活,她还从来没做过,不过自己动手做香枕到也很有意思,起码这种感觉很好。“娘娘觉得太后这招用得如何?”帮着南雪一起缝边角,钟离莲的针线活看起来很不错。再看金云溪这边就差远了,针脚很大,针路也是歪歪扭扭的,不过她看起来还是相当有劲头,“这招用得当然好,何妃的父亲被皇上夺了兵部的职位,再无可用之处,利用她开这出戏再合适不过,庄丞相有意偏向皇上,自然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太后能让庄妃神不知鬼不觉的病倒,当然是想让庄丞相知道,如今大权还是捏在她手里,想弄垮庄家非常容易,最后又扯上了我,牵连上我的原因更简单,我这种异邦之女,只不过是寄生的蝼蚁,想在这里活下去,千万要记得别做什么出格的事!一举三得!而且既安了后宫,又震慑了朝廷,不亏是多年执掌大权的人物,一出手就把咱们先前的小动作一起收拾了,而且只用了一个人偶!咦?”缝错了!看来她还真不适合做女红。南雪拿过她手里的布料,用针尖挑开线头,慢慢拆着,“何昭容也真可怜,被太后这么利用!不过一想起她本来是要诬赖岳阳宫的,又觉得她不值得同情。”挑完缝错的线,又递给了金云溪。望着手上的白绸香枕发呆,继而转笑,“从某个方面讲,她其实并不可怜,也只有她是最真挚的,仅仅只为了得到一个男人的心。”钟离莲捧起篮子里的干花塞进枕头罩里,“可惜这里不是佛寺,万事都是明明白白、清清朗朗的,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太后能让人去挑唆她做这件事,就意味着已经要拿她开戏了,换了其他妃子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上当!”说来说去,她只不过是只弃卒,太后利用这颗弃子震动了朝廷、后宫的悖逆之卒,大家心照不宣,想继续悖逆的自然就该知道失败后的结局。金云溪一针针缝着,对于太后,她或许才刚刚开始认识,这个女人的确不俗。八月的桂花香气溢满皇宫后院,甜腻的香气里隐藏着淡淡的秋意,女人们忙着将香料晒干,忙着手里的女红,忙着其实根本就无所谓的事情,只因孤寂驱使她们忙碌着毫无意义的事……或许冷宫里更舒适些吧,起码心没那么累。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十三、悖逆之卒二除了新年、元宵,最热闹的节庆就要属中秋了,今年的中秋不同往年,太后设宴后宫山,邀请二品以上的官员携家眷进宫,各宫后妃也需参加,据说是要君臣同乐!钟离莲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凑这个热闹,早早地找了人替换自己,并不打算跟尤妃一起参加宴席,尤妃也没强求她,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知趣的,例如驻京前锋营统帅尤阔,他此次应邀前来,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南雪抱着礼物先行了,怕给太后的礼物送得晚了不好看,徒留金云溪一人独自走在灯火通明的宫道上,屋檐上的圆月被明亮的宫灯衬得失色不少,望着那轮明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股涩涩的感觉,自古人月两团圆,她能跟谁团圆呢?“好悠闲!”熟悉中带着些陌生的男音从身后传来,这大魏国里敢这么胆大的,除了尉迟尊,就剩尉迟枭南了。金云溪看看前面的宫道,没人,这下到好,本想偷个闲散散步,没想到却碰上了这尊瘟神。不理他似乎不行,真不知道这家伙想做什么,盯着她会有什么好处?金云溪保持着正常的步子,并不转身,他的脚步比她快,很容易赶上她的步伐,金云溪始终没转脸,毕竟两人的身份太特殊,有一点不对那就是天大的错!“你怕我?”金云溪并没理他,如果每一句都顺着他的来,很容易像上次一样争辩起来,而尉迟尊现在正在前宫与大臣们闲聊,绝不会再次恰好出现在她面前帮她解决。两人默默地走在冷清的宫道上……“出去!”一声轻浅的喝声从拐弯处的一道侧门里传出来,虽然声音并不大,可安静的环境里却依然可以听得清晰。金云溪的脚步有些僵,一半是怕人看见身边站着的男人,一半是因为那声音很熟悉!“这儿是禁宫,如果你再不出去,就算恶闯!你该知道后果!”声音虽然冷硬,却带着些颤抖,看来说话者还是很心虚的。不久之后,从侧门里走出一具高大的身影,转过弯时,恰好正面对上他们,是前锋营统帅尤阔,随之出来的还有……钟离莲,这场面真是……精彩!金云溪心里暗自苦笑,这看起来更像是两对偷情的男女恰好撞见!要怎么解释?四个人对面僵持了良久,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幸好不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尉迟枭南跟尤阔顺脚转进了刚刚的侧门,毕竟两个大男人出现在禁宫里是怎么说也说不过去的。钟离莲上前搀住了金云溪的胳膊,继续往前走。“那人我不认识……”想解释却发现说出来反而是不打自招,钟离莲勾起唇角苦笑,“很奇怪吧?他居然会喜欢上自己的仇人!”“敢这么大胆地闯入禁宫,可见非常‘执迷不悟’。”“……是啊,非常执迷不悟。”两人静静地走着,一群宫女迎面路过,齐齐福身后又匆匆离去……几片黄叶从出墙的枫树上飘飘荡荡地落地,“尉迟枭南这个人……很难对付。”钟离莲弱弱地吐出一句。“哦。”金云溪突然伸手接住飘落的枯叶,“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答非所问,捏着枯叶翻来覆去地看。钟离莲没回答,她自认为自己并没喜欢上谁,所以也不知道那种感觉。“觉得有些孤单了。”迎着宫灯的光亮送给钟离莲一个微笑。钟离莲猜测着让她觉得孤单的男人,应该是尉迟尊吧?虽然她还不明白尉迟枭南为什么会跟她走在一起,可这女人只有在尉迟尊面前才展现过柔弱,虽然也只有方昌回途上的那么一次。原来要苦恼的事不光只有保命这一项啊……庄妃借口养身,并没有出席这场宴席,她很明白太后开这场宴席的原因,她父亲庄丞相并未把后宫巫蛊一事放在心上,或者是想故意想跟太后作对,居然无视太后的意图,硬是把羽林军统领的职位荐给了皇上的人,其行可恨,其心可诛!太后深居后宫,虽然朝廷上的事无所不知,但是想见各大朝臣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开这场宴席,很明显就是听政的方式之一,这场宴席的目的就是想告诉文武百官,太后的手依然是能遮天的,警告不知悔改的人要先看好情势再押宝。金云溪的出现无疑是对这场本来看似君臣和乐的宴席的一个挑战,金国始终是大魏的首席敌对国,即使签了国书也并不能让她受到多少欢迎,她仍然是魏国上下的眼中钉,毕竟金国曾多次欺凌过魏国。按照排序,太后坐在尉迟尊的右方,因为没有正宫,他的左侧是空悬的,左侧的第二个位子本来是庄妃的,如今她没来,自然也是空置的,尤妃坐在太后的下位,然后才到金云溪。她离尉迟尊最远,却恰巧离尉迟枭南最近,即使不往后看,她也知道这男人正在盯着她,她一直不明白,这个只见过她两面的男人到底为什么会对她这么感兴趣?就算是想跟尉迟尊争,也不必表现地这么明显,再说比起皇位,她应该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吧?这男人对皇位的企图很明显,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打乱自己的计划?真是不明白!而且她也不喜欢他那种灼灼烧人的目光,像是很早就认识她一样。整晚,她都过于在意身后的尉迟枭南,加上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太后的话她到也没能听见几句。宴席将毕时,南雪早已命人取来了披风,金云溪本想趁乱先走,没想到下了山坡的陡阶后居然又撞见了尉迟枭南,她怀疑这人故意在这里截她。南雪吓得东张西望,生怕被人瞧见了这个场面,后妃敢与外臣私会,就是说到天上也是个大罪啊,何况这人还是皇上的亲侄子,太后的亲孙子。尉迟枭南左手攥着拳头伸过来,打开时,掌心里安放着一枚戒指,月光下,戒指上的宝石反射出清亮的光。金云溪的心砰一下提得老高,左手贴住胸口,没错,她的胸口上挂着一枚相同的戒指,据说这种腾龙戒世上只有两枚,她这枚是幼时干娘送的,而另一枚,据说在她娘亲的手上,当年她娘与父王同逝于北疆战场后,这枚戒指也跟着消失了,“你——怎么会有?”第一次正眼注视尉迟枭南,虽然极力保持冷静,声音还是有些抖。尉迟枭南淡笑,攥紧戒指,“十三年前,一个男人送给我的。”“谁?”眼睛反射着清亮的月光。“他……姓金。”眼泪瞬间滑落,“他……在哪?”“不知道……我只记得他身上还插着箭翎,怀里还有一个女人!”“你骗人!”父王跟娘亲是在金国战死的,他怎么可能见到过他们?“在那场征战中死去的不光只有你的父母,还有我的。”金云溪呆呆地望着他的脸,她确实是弄不明白了,当年金国收服北齐,怎么可能连魏国也掺合进来?“想当霸王的不光只有你父亲,可惜当年我父亲太低估你父亲的能力了,他居然连续封锁了西北的所有边界,把出兵助北齐的所有魏军全部围歼,死在那场战争里的不光只有金帝、北齐的战王,还有当时大魏的东宫太子。可惜到今天为止,史书上都不敢写下这段出兵伐金的历史,所以我父亲的死因只能是暴毙。”他的脸色很正常,并没因为讲述亲人的死去而扭曲变形,“你知道我为什么想争那座龙位吗?”脸靠近金云溪,南雪本想上前挡住,却被他一把拽到了身后,没让她靠近他们俩,“你父亲、北齐战王,还有我父亲,他们才算是男人,才算霸主!”“他们……死了吗?”她并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争龙位,只想知道自己父母的事,她小时候最大愿望就是,某一天,娘亲和父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以后再也不会离开自己了,长大后,就算知道这只是个梦想,可终还是抛不掉。尉迟枭南看着金云溪泪水迷朦的双眼良久,“你的眼睛很像你父亲……”任眼泪滑落尘埃,虽然早知道他们已不在人世,可……所有的希望还是消失了,他们始终还是死了,什么也没留给她,即使是陌生人也知道他们的长相,她这个女儿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那个男人让我帮他一个忙,如果我能活着走出那里的话,希望我可以给他的小女儿带一句话——爹爹跟娘亲来不及等她长大了。”金云溪并没思考这些话的真伪,双手捂着嘴便哭了出来,从五岁那年父母离开时起,她就不记得自己哭过,因为她始终让自己相信父母依然还活着。南雪傻呆呆的看着金云溪蹲在地上哭泣,跟了她十年了,从没见她这么哭过。可惜怎么挣也挣不开尉迟枭南的钳制,只能看着她哭得像夏天的夜莺。尉迟枭南怔怔地站在月光下,十三年前,他误闯入了战场,从战车底下亲眼望见自己的父亲死于金帝的长枪下,当时他非常痛恨金帝,可见到他与北齐战王的那场对决之后,他却奇怪地开始佩服起这些人了,即使他们有胜有败,却看起来并不遗憾,每个人都是战到最后,像个男人一样的死去,包括他的父亲,当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看到是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正抱着一个死去的女人,那男人倚在石块上,直视着他!他到今天都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场景……“过来。”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尉迟枭南抓起脚下一根箭翎护身,没错,就是这个男人杀死了他的父亲。“想杀我?”嘴角微翘着,现在想来,金云溪确实有很多表情像那个男人,“那就过来杀,像个男人样!”右手放在地上,食指微微勾动,示意他过来杀。尉迟枭南鼓足勇气双手抱箭冲过去,他要为父亲报仇!箭翎插进那男人的胸膛时,他其实是颤抖的,可那个男人却在微笑着,“小子,记住,做事不可以犹豫不决!”他的笑吓得尉迟枭南一屁股坐到地上,呆呆地看着他。他左手揽住了怀里的女人,右手艰难地从女人的手上取下了戒指,“如果你能活着走出这里,帮我带句话给我的小女儿,爹爹跟娘亲来不及等她长大了。”戒指是硬塞进他手心的,他似乎非常坚信眼前这个小男孩知道他是谁。对尉迟枭南来说,那个男人既是他的杀父仇人,又是他崇拜的对象,不知为什么,只不过几句话就让他十分佩服他!或许崇拜强者就是男人的天性!金云溪的父亲确实是个强者,就算到最后也是最强的,即使作为他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男人总爱为自己竖立目标,不管这目标是否是自己的敌人!尉迟枭南从十岁起,就一直把霸王金谋设为自己的目标!此刻,站在他的女儿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潮澎湃,将她纳为己有的心思一日胜过一日,可惜她现在却是别人的妻子。圆月高挂,清风徐徐,月影飘恍着,金云溪的抽泣声恰似夜莺的鸣叫,尉迟尊倚在灌木丛另一边的一棵梧桐树干上,恰好也能观赏到天上的圆月,没错,听到这段话的不止南雪一个外人,他始终都在他们身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心底里的那份担心是为了什么,她是他的女人,心在不在他身上都只能是他的女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可是——还是不行啊,尉迟尊,你真丢人,居然会去担心一个女人到底爱不爱自己!你是个君王啊,心思可不能只放到一个女人身上……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十四、棋局,隔岸观火 自中秋那晚之后,金云溪时常会有些精神恍惚,多半是因为父母的事,毕竟这么多年都抱持着一种幻想,瞬间打破之后,即使理智上能接受,可心底依然是难过的。然而身为丈夫的尉迟尊并没有及时发现这些,或许已经发现了,却没空管她,毕竟太后已经开始着手肃清他的羽翼,此刻就算是神女下凡也引不起他的兴趣。更或者说,此刻他才是最孤单无助的。一大早,庄妃居然破天荒地来了岳阳宫,这让金云溪震动不小,且不说庄妃向来行事谨慎,从不随便攀交后宫妃娉,一来怕有后宫结派之嫌,二来对于共侍一夫的女人铁定也是没什么好感的。如今突然出现在岳阳宫,算算时机也不应该来这里啊。庄妃依然端庄娴雅,即使脸色看起来很差,也还是照常以微笑示人,这女人始终都是典雅的。端着南雪敬上的热茶,并没有喝的意思,“妹妹近来可好?”“还好,让姐姐费心了。”金云溪暗自猜测着她的来意。“妹妹不要多想,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聊聊,没别的意思。”笑容里似乎带着些无奈,“你进宫时间虽不长,可咱们暗地里也没少交过手,虽然对彼此都没太大伤害,可还是斗过了。”舔着干涩的唇片。她这么摊牌式的开场白却让金云溪无话可说了,这女人是怎么了?“何昭容做了太后的棋子,下一个就是我了。”微笑着吹着手上的热茶,一点也不像将要被人利用的模样。没错,金云溪也猜到太后下一步将要对付的一定是庄家,只是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左丞相一反常态地突然靠向了皇上这边?先前不是还把小女儿嫁给了尉迟枭南吗?多明显的意图!看来这其中必然有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帝王家的这盘棋,没有足够的本事是下不得的,错一步,就会步步错,等到发现时,再厉害的人也不能力挽狂澜!”将茶碗放到桌子上,慢慢站起身,巡视着金云溪的书架,手指一一滑过书册的边缘,“你读过兵法吗?”轻轻转头,笑如夏花。“读过。”她觉得没必要隐瞒她。了然的淡笑,“我也读过,十五岁时就读过了,而且我还知道这后宫里的妃娉没有人没读过,可惜了这些才华,全变成了这后宫院墙上的红砖,日积月累,这红砖又慢慢变成了毒蛊,侵蚀着所有美好的东西。”背过身子,踮起脚抽出了一本《双尘史》,“这书里的两个女人我很喜欢。”金云溪哑然,那本《双尘史》是她皇嫂修定的,记述了她娘亲和干娘的种种事迹,世上只有两本,一本在她这里,一本在大金皇宫,她怎么会知道其中的内容!“你这岳阳宫里,就算是少了一棵草也是众人皆知的,皇宫里全是秘密,却又没人不知道。”也是,刚进宫那会儿不就送进了那么多探子吗?“姐姐今天是来给我提醒的吗?”“不是,别说你用不着我提醒,就算用得着,你觉得提醒有用吗?我今天来就想告诉你。”倚着书架,逗弄着书架旁的松树盆载,“我非常讨厌你。”金云溪倏得咧嘴笑了,这女人的骨子里原来这么帅性,“彼此彼此。”“真可惜,还没来得及跟你们下这盘棋,我就先失去了资格,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可惜。”将厚厚的《双尘史》塞回书架,“与我下盘棋如何?”背对着金云溪,“进宫后就再也没碰过棋盘了,挺想的。”南雪取了围棋进来,她却要换象棋,“在这皇宫里,你我都只能下象棋。”对于她说得话,金云溪还有些不明白,她对庄妃的了解其实很少,她一向隐藏得很深,就算暗中算计人也是极其小心的。她的棋艺相当好,两人从早晨一直僵持到中午还没分出高下,南雪一直站在一旁伺候,见她们俩半天才进一步,始终也没有什么大动作。“人都说围棋变化多端,繁杂中夹杂着各种谋略,云溪妹妹觉得这话可对?”下手马六进四。金云溪下手炮二平六,“这要看用在什么地方,治国平天下就如同围棋,规则简单,却又看似杂乱无章法,其中路途曲折,包罗万象,通向目标的不止一条路,而两军对垒,针锋相对时,象棋更适合。”这或许可以解释她刚刚的那句——在皇宫里只能下象棋吧?庄妃捏着棋子半天也没落下,突然抿嘴笑了,“这步走得妙!平炮弃车,暗伏杀机,谋子胜局已定,妹妹果然是成竹在胸。”扔了手上的棋子。南雪也会下棋,却怎么看也看不出庄妃输在哪里,明明大势未去,怎么会说自己输了呢?!“是姐姐让着我的。”金云溪也扔了棋子。庄妃抬眼笑着,“怎么看出来我让你了?”金云溪将棋局还原,“姐姐这步若改为马五进七,这局棋就不会这么快看出输赢。”庄妃端起一旁的枣茶喝了一口,“离莲说得不错,你确实够聪明。”“姐姐也让我见识了什么叫隐世高手。”笑得眉眼弯得像一弯新月,“隐世高手又如何,依然只是别人棋盘里的棋子,可惜了满脑子的自负无处抒发。”指尖戳着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你、我、这后宫的妃娉都一样,不是懂了三十六计就能运筹帷幄的,我们始终都是别人棋盘上的卒子,适当的时间都是要舍弃的,再聪明也是枉然……”挑起一枚棋子握在手心,“别忘了这盘棋的最后结局。”金云溪直直地注视着庄妃的眼睛,“姐姐非走这条路不可吗?如果可以选择平静无欲的生活——”“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手指弹着棋盘上的棋子,“人大多都是善妒的,尤其聪明人,聪明过了头就看不到山外有山,总以为自己可以看清一切,结果忽然出现了一个你怎么也猜不透、摸不清的人,就会从心底里忿忿不平,我并不想讨厌你,可惜心里的那份不平却容不得我喜欢你。我们这种人从小就被培养成善妒的人,然后送到某个位置变成棋子,棋子的命运里只有舍弃与争斗,没有平静,下棋的人想隔岸观火,我们自然就只能演给他看,容不得逃避……悲哀吗?”她还能说什么,悲哀得又不止她一个,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悲哀的?“娘娘,皇上已到宫门外了,是否接驾?”外侍的小丫头怯懦地在门口传话,南雪不许她们进来打扰,可皇上驾到又不能不报。金云溪与庄妃对视一眼,“南雪,更衣。”她还穿着便服,皇上大白天过来,总不能连宫装都不穿吧。刚换好宫装,尉迟尊就进了正厅,庄妃挨着门右侧,金云溪挨着门左侧,两人齐齐福身,皇宫里什么都多,连规矩也多。尉迟尊看了一眼庄妃,像是想说什么,顿了半天又什么也没说,“平身吧。”庄妃侧脸呆呆地看着尉迟尊和金云溪,看得他们俩互视了一眼,以为各自脸上有什么东西,结果在对方的眼睛里只看到错愕,她在看什么?庄妃微笑着再次福身,“臣妾告退。”“嗯。”尉迟尊点头。庄妃起身出去,走了几步后又转回身,“皇上,这世上确实只有一人能与您金樽对月!”尉迟尊顿了一下,“哦。”背对着门外,并没看她,他知道她的意思。“臣妾恭喜皇上,祝吾主早日雄起一方,一统中原。”微微福身,抬头时直直看着金云溪的眼睛,最后那句“一统中原”更像是故意说给金云溪听得,金云溪苦笑一下,作为对她眼神里的挑衅与怜惜的回应。一统中原?!原来他也有这份雄心!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男人也有这份心思,真凑巧,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哥哥。她似乎明白了庄妃为什么要她别忘了那盘棋的结局。眼看着庄妃的背影消失在宫道深处……原来那局棋到最后还是个迷局,没有结果,这个讳莫如深的女人用一盘迷局提示了她的未来,胸有成竹又能怎样?她们确实都只是别人棋盘里的棋子,随着大局而不断变动着各自的命运。“皇上,我跟她是一样的吧?”一样都只是你棋盘里的一颗棋子。尉迟尊低头看着她清澈的双眼,“如果……你够聪明……”如果她够聪明的话,或许是不一样的,尉迟尊单手揽过她的腰,将她安放在怀里,让她的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够聪明……吗?”要怎么聪明才能摆脱这种被人双重利用的角色?何况这双重里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哥哥,“从一开始,我们所有人就都在您的计划里?”尉迟尊沉默,或者说是默认。“皇上的连环计用得真好……娶了我,慢慢引起后宫祸乱,影响朝政,夺去太后视线,渐渐让她磨掉自己的优势,自己跟自己斗,一步步蚕食现有的朝政格局,她肃清政敌的过程也是您翻新朝政的过程,这其间,您尽可以隔岸观火……”难怪他一直不理会后宫干政的事,原来不是力不从心,自始至终他都是那个幕后推手。本以为他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人,没想到一切都错了,庄妃的那句话让她翻然醒悟,眼前这个男人的实力还没真正使出来呢,她对他的了解太少了,少得需要重新认识他,“臣妾……今天才见识到什么叫山外有山……”庄妃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呢,或者说早就发现了他的意图?这个可怜又可惜的女人啊,她说得真对,就算懂了三十六计又如何,不过还是别人手上的棋子而已。望着树梢上的红日,忽然觉得浑身冰冷,本以为已经看透了一切,谁知还是云深不知处,现在似乎有些明白庄妃的父亲为什么执意站在尉迟尊这边了,或许他已经觉察出新帝的布局了吧?想要庄氏一门屹立不败,就要审时度势,下面的局面再清晰不过了,庄妃肯定会以某项罪名获罪,顺带连累庄家,要么贬官,要么撤职,表面上是太后肃清了异己,实则是尉迟尊在保护主要干将。太后并不是愚蠢之辈,迟早会发现他的计谋,那么也就是说这场后宫之争还会继续,继续惨烈,继续牺牲无谓的女人们……“皇上是……誓在必得?”“对!”放在她腰上的大手紧紧攥着。男人的欲望就像女人的冤念,越到最后就会越强烈,强烈到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然后,才被男人称之为霸王,做男人口中的霸王远比做女人口中的霸王来得简单,只需要家国同体,不需要儿女私情,这么讲起来,她父亲则称不上霸王了,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十五、夜袭 那一晚,尉迟尊宿于岳阳宫,虽然两人相对无语地坐了大半宿,但在别人眼里,这算是极度的恩宠了,后宫之中,只有皇后有资格整夜侍君,她能霸着皇帝大半夜,这需要多大的宠爱才可以享受如此的龙恩!而实际上呢?出嫁已经一年有余,她右臂上的守宫砂却依然鲜红。对于他始终不要她侍寝一事,她不是没想过,可惜怎么想也想不通。太监总管兆席守在岳阳宫外,两个御前侍卫也隐在暗处,御驾在此,怎敢大意?他一直没有近她的身,只是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口望天,她甚至没怎么见他睡过觉,即使疲累也只是闭一下眼,但只要有人靠近就会惊醒,似乎永远都在跟人保持距离。二更时分,按照宫里的规矩,妃娉是不得再与皇上亲近的,即使是受宠的贵妃也一样。兆席早抱好了披风等在宫门口。金云溪裹了裹外衫的领子,打算起身行礼。尉迟尊并没让她福身,路过她身旁时单手握住了她的左腕,阻止了她下蹲的动作,“早点休息。”轻轻地带过一句。人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看来这话很适合用到他身上,他对她的态度真得是越来越难让人理解。宠爱她是个幌子,不宠爱却又时常表现得心疼她。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这已算得上是一种习惯了,每次他都只让她看着他的背影,从不跟她说任何话,却又像有很多话要跟她说,这个男人把自己封闭的太深了,就像他的城府一样,即便再亲近的人也看不透。她本应该对他失望的,因他彻底地利用了她,超越了先前她一直认为的范围,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他一站到身旁就再也恨不起来了,反而还会在心底替他找理由,这样算不算喜欢他呢?倚着穿廊柱,遥望着月圆中天,深夜似乎特别适合思考,四处寂静无声,头脑也异常清醒,看来她跟他真有很多相同之处,都爱用左手,都喜欢夜色。可惜,她始终只能是他的妃娉。一股清香闪过,这味道她很熟悉,是一种叫风信的迷香,闻过之后,一个时辰内身体会麻木,但意识还是清晰的,幼时皇嫂给皇娘娘扎针时通常都会用一点这种迷香,以减低扎针时的疼痛感,谁敢将这种禁香带进大内来?屏住呼吸,以最缓慢的步子移向门内,尽量做小幅度的动作,使血气上涌得慢一点,争取自救的时间,起码得让人知道出事了,喊是来不及了,这种药是从头部开始发效的,嘴巴早已不听使唤了。移到门内时,只剩腿还能动,恰巧门旁放了一只大瓷瓶,还是今天她特地让人拿来插花的,正好派上用场。蹬倒瓷瓶时,一个细小的黑影蹿到了她身前,一把揪住了她外衫的袖子,避免了她一头栽地颓势。花瓶倒地碎裂,由黑影的肢体动作看来,他(她)似乎有点着急,估计是怕被人发现。黑影抱住她的腰时,她突然了悟,关于这人的身份和出处,她应该能猜个七八成,可惜猜不出意图。眼看着他(她)将自己扛了起来,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任其将自己扛向黑暗里……当那人给她的眼睛蒙上黑纱时,她的手脚已经可以稍微做些弯曲的动作了,虽然看不到周围的环境,但可以感觉的出来这里不是后宫,因为隐约可以听到夜莺的鸣叫,又或者说这里是后宫小山的某处,根据她刚刚被扛来的时间推算,后者的可能性大一点。“娘娘,请恕得罪。”声音听起来有些怪,似乎是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听不出是男是女,“本来只是想借娘娘一样东西,不想刚刚娘娘一脚踢碎了花瓶,惹了几个大内侍卫,现在只能委屈娘娘在这里待一会儿了!得罪!”伸手摘掉了她脖子上的戒指。金云溪张了张嘴,嗓子虽然很疼,但已可以说出些声音了,“你是我皇兄派来的?”那人脚步停顿了一下后又匆匆离去,什么话也没说,等到金云溪的手臂有力气扯开黑纱时,眼前只剩下冰凉的石壁和一根正在燃烧的火把。试了几次,仍然站不起来,只得再坐回去,这里像是一处小山洞,洞深很浅,一根火把就可以照遍所有地方。洞口很大,风吹进来时夹带着岩壁上的水珠打在身上,右臂上的袖子被撕裂了一块,水珠滴上去激得胳膊上起了一层小疙瘩。“扑——”火把被风扑灭,周围只剩下无边的黑暗。这种时候,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害怕又没用,身体一时半刻也恢复不过来,她只能用思考来转移恐惧。风信流行于金国的大都,因其用多了会成瘾,故只用于医药配方,一向少外传,更是各国明令禁止在民间使用的,魏国对此药控制得更加严格,甚至规定御医不许开此药,这人为了掩饰身份,故意在香中加了一种香料,使其闻起来更像是民间自行配治的土香,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这种香料是大金后宫的御用迷迭香,与平常的香料不一样。而且知道今天皇上宿于岳阳宫,又知道皇上走后她会出去散步,还知道宫女们什么时候交班,这几样加起来,除了南雪之外,就只有两个人,端看明天哪个消失就知道了,只是——如果真是皇兄派来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大意地使用迷迭香,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吗?“王爷,是这里没错,我刚看到有火光。”一声吆喝把金云溪从思绪中拉了出来。这下事情可闹大了,堂堂后宫贵妃,居然半夜三更衣冠不整地躲在小山洞里,且不说宫规,就算基本的女则体统都说不过去。正当她试图缩到岩石后面时,火光已经照亮了山洞,她只得半仰在石头后侧,即使用处不大,也起码可以挡住右臂处的裸露。当她看清来人时,又是一惊,怎么会是他?尉迟枭南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顺手将火把撇向一边,恰好让她坐得地方处在黑暗的死角,并转头训斥后面的侍卫,“什么也没有,下次再胡说,小心治你个祸乱后宫的罪名!回去,太后还等着你们回话呢。”根本没让人探进头来。被吼得人也不敢回嘴,即使真看到了火光也只能憋进肚子里跟自己辩白。脚步声消失没多久,洞口就出现了一具高大的黑影,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尉迟枭南伸手抱起她时,她本想反抗,可惜根本没力气,只能任由他抱着走出山洞,洞外月光皎洁,空气清新,微风拂过时搜刮着她身上被水珠打湿的衣衫,有点冷。“放我下来吧。”如果这么被人撞见,还不如刚刚那样的好,况且她也不喜欢被他这么抱着。“一刻后,下一队寻山的侍卫就到了。”很明显在软性威胁。金云溪低下眼没再辩解,在他们尉迟家的地盘,她怕是永远也没有辩驳的机会了。“你喜欢他?”这个他自然是尉迟尊。金云溪在心里暗叹,他们有熟悉到可以谈这种话题了吗?她甚至只见了他三次。索性他们身前忽然出现了四个黑影,使得她不必再面对这个可笑的话题。对方在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后,没再进行下一步动作,反而纵身消失于树林的幽暗处,从他们敏捷无声的动作来看,非尉迟尊的贴身内卫莫数,魏宫里最顶级的护卫就是尉迟尊的四个隐身内卫,据说都是武功高强的死士,可惜没人见过他们的样子。他们能同时出现在这儿,就表示尉迟尊也在这里。在金云溪试图转眼寻找时,她已经是在半空中了,尉迟尊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们眼前,正从尉迟枭南手里接过她。尉迟枭南迟疑了一下后松手,金云溪稳妥地窝到了尉迟尊的怀里,心也似乎安稳了不少,总觉得算是安全了。不凑巧的是她右臂上的那块裸露处正好就是守宫砂的位置,皎洁的月光下,殷红的砂痣昭然着她的贞节,真是诡异的场面,两个男人的视线似乎都粘到了那颗砂痣上,她不自在地在尉迟尊的怀里尽力挪了一下,让袖布掩住了该掩饰的东西。“这么晚了还没回府?”尉迟尊第一个打破宁静。“皇祖母最近身体不适,皇侄特地请了准进宫陪伴。”“嗯,既然如此,你先去太后那儿,我一会儿过去。”没再多罗嗦,抱了金云溪转身下山,没管身后的人什么表情,自然,在他怀里的人也是没机会看后面人的。月下,徒留一具灰白的身影杵在斑驳的树影下,看来有些萧索……大魏皇宫其实算是建在一座山上的,这座山原名——解戎,尉迟先祖决定解鞍马定天下时,恰好驻营此处,此后数年,在北方称帝,后建宫于此,曾亲笔提书“解戎”,意指解下鞍马,不再有战事。然而数代后,几位魏帝先后吞并四方小国,战事频繁,由此,“解戎”一词碍于面子便不再提起,只以“后宫山”命名。后宫山并不很大,尤其经过十数代帝王的修建、挖凿之后,如今几乎已经完全是人造的景观,天造之物基本只剩下这些冰凉的岩石。顺着青石小道一路走下去,在山脚处便有连接宫道的青砖大路,本想他会直接带她回宫,没想走到半山时,他却突然拐进了树林,这让金云溪有些诧异,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山风虽然不大,却仍刮得树叶哗哗乱响,月色渐显明亮,可能在黑暗中呆久的原故,偶而望向圆月时,甚至还会觉得有点刺眼。她身上包着他的披风,从脖子到脚全被裹得严严实实,周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即使刚刚那四个内卫很可能就在四周,但看不到自然是忽略不计的。他的体力看来相当好,抱了一个人还能走这么远的山路,甚至大气都不喘一口,不禁让人猜测着他的武功底子,对帝王来说,习武其实并不怎么必要,不过有些防身能力的男人感觉起来就是比较可靠,这是金云溪的想法。从小她就不喜欢追问别人,一半是因为很多事通过思考完全可以得出结论,一半是她觉得别人不想说得,问也没用,想知道就自己去观察。因此,对于尉迟尊反常的举动她并没询问,再说观察了他一年多了,还真没看出来他有与人解惑这项美德。不多久,他停在了半山悬崖处一块突出的崖石上,这块崖石呈圆形,通体泛白,上表面平滑,并且三面悬空,只有一角连接着山体,驻足停望时,加之风从前面两处山峰之间穿堂过来,让人感觉犹如在空中飞一般畅快。血液里的风信药力渐渐消散,四肢也渐渐舒展开,金云溪深呼一口气,似乎将身体里的污浊全部吐了出来,随风飞散。伸手轻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她下来,风吹掉她身上的披风,没人去捡,任由其飘落崖底不见踪影。站在他的身旁,感觉两人像在夜空里翱翔。他依然没告诉她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双目望着正前方,似乎正等待着什么,幸亏她的耐性好能沉住气不询问。正当她四面观赏夜景时,他突然伸过手将她拉到了身旁,金云溪仰头,趁着月光看清他的侧脸,他在笑,浅淡的冷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两座山峰中间像是有个亮点,光亮随着月渐西移逐渐明显,接着是第二处、第三处……直到光亮传到他们站得崖石上……看着由光路组成的图案,她有些了然,这该算是一种阵法吧?根据月亮移动的时间测算出光路的位置,在光路集结点设置镜子,由此,不同时间内就会出现不同的图案,看起来像是时刻都在变化。那么他让她看这个是什么意思呢?尉迟尊转身走向崖石的中央,将几块突出的石子踢开,几道光柱立刻冒了出来,犹如喷射的泉眼。就见他用脚踩住其中一个光洞,再看向远处错综复杂的光路时,已是另一种图案了。原来这块悬臂的大石是个棋盘!她一时还想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大致上能猜到这是某位高人所设计的棋盘。没错,只要将中间的洞口堵住,前面的两座山峰之间的阴暗处就是一张宽广的连珠(五子棋)棋盘,而从两峰顶端反射的光线恰好可以作为棋子,只是如果踩不到适当的地方,就找不到棋路的走法,何况每人五子,而手脚加起来也不过四个,根本就像是孩童玩乐的游戏,且随着月渐西移,棋盘昙花一现般匆匆消失……即使她依然不明白他给她看这些到底是想表达些什么,可他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也就忍了下来。两人并肩走在林间时,已入了四更天。“别再见他了。”临分开时突然对她说了这么一句,那个“他”字指得是谁她自然是知道的,“有些人惹不得。”惹不得是指哪方面呢?金云溪背对着尉迟尊,“从来都是别人来惹我得,可是没人知道我也是惹不得的,即使作为别人的棋子也一样。”今夜发生了太多需要思考的事,金云溪感觉自己似乎走进了另一道门里,就像闯关,一关套一关,但她相信自己能一一解开,“虽然我还不明白今晚皇上的意思……”但她能确定一件事——她是喜欢这个男人的,即使他一直在利用自己,尉迟枭南的怀抱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心之所向。尉迟尊背着手,望着她的身影渐渐淹没在月色里……她怎么可能明白他今晚的举动呢?这世上能明白的怕是只有他自己了,星官说今夜是五星连线,大魏开国国师方示曾预言:五星成线,五子突现,霸王并起,祸连九州,顺逆天行,万物颠倒,他朝十载,鼎足傲立,天行健,掌者独尊!这么说来,真让他碰上了!后宫山一直是各代君主衷爱之山,并不是因为它是先祖定天下的地方,而是它的三座小山峰之间的这个由开国国师——方示设得开国棋局,从第三代魏庆帝起,知道这棋局的人除了皇上及几个星官外,其余一律处死,因其被喻为国运的象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五星连线后没有五子突现,那就表示将会国泰民安,如果有,那就是大乱将至,需赶快做好准备,从开国起,五星连线不下几十次,却未有一次突现五子,没想到皇位传至他手上不过才两三年就碰上了棋局开盘,还真算是实至名归!霸王并起?他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可惜的是,他对这个可笑的连珠棋局从来不相信,无稽之谈!不过是个化外方士的无聊之言,国运只定在掌权者的手里,想翻盘还得看他愿不愿意!本来只是接到侍卫通报岳阳宫有刺客,在救了金云溪后反而记起了今夜的五星连线。方示?!算你运气吧,居然猜中了!可惜我尉迟尊是不会对你歌功颂德的! 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十六、暗门.谍女隔天,岳阳宫的内侍丫头荛碧失踪,应了金云溪的猜测。一大早请安回来后,金云溪派南雪送了两幅画到庄妃宫,即便知道她此刻并不一定有心思看,但还是送去了,两幅画一幅名叫白雪杨柳,一幅名叫仲夏梅香,听名字就知道是两幅奇怪的画,索性她知道庄妃能明白她的意思,不合适宜之人送不合适宜之画,祝贺不合适宜之人在不合适宜之时不合适宜地隐退。南雪出去后,服侍早膳的是个叫子芙的内侍丫头,这丫头还是她入宫时,后宫女官亲自调拨过来的,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聪明伶俐,身形娇小,长相讨喜,一年多来已深得南雪的心,就连金云溪也时常会赏她些首饰,这丫头有时真得很招人疼,她跟荛碧同是她的近身内侍,也是昨晚夜袭最可能的两个人。“荛碧被你杀了,还是藏起来了?”金云溪用瓷勺搅着碗里的红枣粥,眼睛并没看一旁侍立的子芙,“不用掩饰了,屋里只有你我两个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荛碧不是违反宫禁被罚守陵塔了吗?”子芙一副迷惑不明的模样,表面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昨晚那个孔武有力的蒙面人。“别要我多说,你出自大金后宫,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没有十成的把握我是不会问你的,今天把南雪支开,不过是给你留条后路,若是她知道了,你以后再想留在岳阳宫是根本没可能的,说吧——”舀了一勺枣粥入口。子芙始终没动,像是在思量到底要不要说出口。金云溪并没催促,继续吃她的早膳,眉目间也没显出什么怒意。直到吃完一碗枣粥后,子芙仍然没吱声,金云溪也不再问她,放好瓷勺便站起身,吃完饭后她通常会在宫院里转几圈。直到金云溪一只腿跨出门槛,子芙才出声,“公主——”双膝跪倒。金云溪回转身望着跪在地上的子芙,“是皇兄?”子芙不敢作答,只是低头跪着。没有回答就表示她说得是对的,“戒指呢?”还是不敢作答,闷着头不说话,看来这丫头并不是训练有素的细作。“荛碧跟你一样?”金云溪更像是自问自答,“也就是说戒指已经让荛碧带出宫了?”仍然低头不语。“你不该来魏国,你看起来并不适合做这种事。”当细作的基本都是死士,即便被认出来也是不能承认的,这女孩不像,即便她有很好的身手。“公主——”仰头望向金云溪,“求公主救救我姐姐。”眼泪溢满腮,爬到金云溪的脚边。“你故意在风信里掺了御用迷迭粉,就是想让我知道你来自大金后宫,然后猜测出你的身份,目的就是想让我救你姐姐?”她并没有及时问她姐姐是谁,为什么需要她救,“你觉得我可能会答应一个刚刚偷了我东西,又劫持了我的人的要求吗?”“公主……”确实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合情理。“交换——告诉我想知道的,我自然会还你等价的东西。”擦擦眼角的眼泪,公主向来说话算话,这是大金后宫众所周知的,十岁时曾与宫女打赌输了,就真得连续倒了七天的尿壶,吓得一群宫女太监直跟在后面喊小祖宗,不管谁劝,她都执意做到底,从此之后,只要是她说得话从来都没有食言过,即便她当年只是暗门宫女官手下的小弟子,终日不得出宫门半步,对皇上这位最小的妹妹岳阳公主的性格也是有所耳闻的,她今日既然说了这话,自然是会兑现的,这一点她相当放心,“公主是想知道——”“等一下,先告诉我你姐姐的事,救不救得到了她还是个问题。”金云溪打断她的话,既然要交换,自然是先要衡量一下自己的实力。子芙点头,“谢公主殿下,我姐姐是……”关于大金暗门宫,这需要先作介绍,大金征元帝(即金云溪的父亲)十九岁时从一批大内侍卫里挑选出了几十个武功高强的内卫,组成了暗门,这几十个内卫肩负的使命是搜罗四方各国的宫廷密文,包括各国王子、王孙、皇亲国戚、大将、重臣的生平,起先只是用来了解各国的皇家动向,以及朝廷内部的派系,后来征元帝登基,暗门又归属季氏夫人(即金云溪、金宏的母亲)管制,由此又扩大了暗门的搜罗范围,除了各国的皇家动向,还渗透至各民间商会,搜罗更多的商会密闻,也就是说,它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个情报组织,暗门最兴旺的时候就是季氏夫人管制的那十几年间,其情报网络包罗万象,人脉极广,以至于到最后季氏临死前担心它将来会给儿子金宏带来威胁,如果下一任的管制者不是心向朝廷,那就会成为朝廷的一大心腹,必然是会祸起萧墙!于是在最后的几年间陆续收网,逐渐废弃了暗门,直到大金承康帝(金云溪的同胞兄长)登基后,重新恢复暗门,并设暗门宫,专门培养有资质的男、女幼童,作为细作通过各种渠道输送到临近的各国。子芙既是是其中的一员,原本她因个性相对娇弱而被筛选除外,恢复成了宫女身份,怎奈欲救六年前在魏国被俘的姐姐,又再次请命恢复暗门身份潜入魏宫,一来搜罗魏太后、魏帝的事迹,二来金云溪也进了魏宫,算是可以随时回报公主在魏国的情况。“我姐姐名叫隐帆,大我六岁,六年前被俘后,一直没有消息,我十五岁时借由人贩子卖入魏国的右丞相府,半年后又被挑选入宫,在魏宫连续呆了三年,这三年间四处查访,一年前终于得知了我姐姐的下落,她的身份曝露后一直被关押在城郊皇陵的守灵塔内,据说那座守灵塔已经成了专门关押各国细的地方,非常隐密,我曾经试图查过,始终一无所获,连守灵塔的影子也没见到过。”金云溪用手指敲着门框,“看不见的守灵塔?”看一眼地上的跪着的子芙,“你先起来。”“谢公主殿下。”爬起身,“没错,据一些送葬的宫人描述,当年他们送葬时都见过那座守灵塔,位于皇陵不远的山脚处,但我找过很多次,皇陵周围的山下根本没有任何屋舍建筑。不过——我夜探时见过一个奇怪的现象。”金云溪点头示意她继续说。“有一次,大概是半年前,三更时分我正在皇陵的山脚下四处游荡,不想恰好碰上了一队人马,隐在暗处看时,正面见到的人居然是魏帝尉迟尊,那么晚了居然还会跑到城郊皇陵去……”金云溪将手掌贴在雕花门板上,状似轻松无意,心里则暗暗叹一口气,真是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新人、旧人全部串到了一起。皇帝去皇陵参拜是不会选在半夜三更的,他那个时候出现在野外肯定是什么大事,而且是不能在皇宫内解决的大事,对于这个男人,她还有太多不了解的东西,之前的种种猜测与构想几乎全部在这两天内被推翻,她必须承认,不管是她的哥哥,还是她的丈夫,自己对他们了解都太少了,“我会救你姐姐,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但我不能保证是什么时候,所以,你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告诉我。”对于眼前这一团团的乱麻,目前她丝毫没有任何头绪,没想到一枚戒指居然能牵出这么多事来。腾龙戒?这两枚传说中天神的眼睛,到底会给拥有者带来福还是祸呢?如果说尉迟枭南手上那枚代表的是娘亲当年的势力,那么她那枚则代表了干娘段飞尘的势力,不同的是前者临终前尽数毁掉了毕生的心血,而后者则在临终前将毕生心血悉数隐藏,藏得很深,深到她皇兄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头绪。以暗门来推测她娘亲当年的势力,再以她娘亲的势力推测与她旗鼓相当的段飞尘的势力,这么一想,这两个女人分别管制的商行曾经何其厉害,几乎可以只手遮天!怎么能让皇兄不寄予段氏消匿的财产及势力?由此再想,他突然派人取走她手上的戒指,可见是查出些眉目了……一枚戒指引出了两个男人的秘密,金云溪虽然不知道秘密的具体内容,但山雨欲来的感觉很浓重……南雪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只红木棋盘和两颗黑白棋子,庄妃送了她两句话:伤在伤者伤心处,莫怪他人!输于输家输即赢,赠后人评!金云溪抚摩着棋盘,反复吟诵着这两句话,突然觉得很失落,直到临别时才发现她们原本可以成为朋友的。“她还说了什么?”“什么也没说,她始终只坐在琴架旁边,还让丫头记着别忘了擦琴。”南雪接了金云溪手上的棋子。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一两日内庄妃必然会出事,不管是以什么罪名都一样,她始终只不过是弃驹保帅中的那个驹,对庄家来说,失一女既可保全家,又可保庄家以后的功名仕途,只等皇上翻身之后,庄家即是保帝的功臣,势必是荣华依旧,对太后和尉迟尊来说,就更够不上什么可惜不可惜了,只是个过河试探的卒子而已吧?让南雪收拾了棋盘放到后院,子芙依然站在屋内伺候着,“忘掉今早发生的事,你姐姐的事我也说到做到,记得你自己是谁,想保住命就永远也别承认你曾对我说过什么。”暗门宫的规矩何其之严,他们在这世上唯一听命的只有金帝,否则杀无赦!子芙今天亲口对她承认自己是暗门宫的人,只这一条就已经够上死罪了。帝王是没有仁慈之说的,即使是错,也要错下去,绝不手软,这是她至今为止所认识的兄长,尉迟尊应该也是同类人吧!想称霸的男人,有几个是仁慈的?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十七、点梅太后再次二两拨千斤,重提乐窑一事,安在庄妃身上的罪名是后宫干政——与外戚勾结,栽赃朝中重臣、皇亲。这个罪名不小,魏国自开国以来对外戚专权的控制尤为严格,可能有感于前朝灭亡的原因,因此,庄家被安了这么一条罪状,自然是没什么好结果的,经大理寺量刑后,又积于庄家几代重臣的考量,最后只革了左丞相的职,贬为庶民。庄妃则被革去贵妃头衔,送至城郊守护皇陵。在金云溪的眼里,这结果算是轻的了,尉迟尊看来还是念一些旧情的,没让庄妃送命,同时将左丞相革职留在了京里,以备随时录用,毕竟是朝廷掌管官吏的重臣,手里捏着全国上千名官员的身家背景,这种风云瞬息万变的时刻,最缺的就是人才,怎么可能放着一本大魏官员“详情表”不用?庄丞相是出了名的官吏“详情表”,三十年以来七品以上的官员名单,他都能默背出来,甚至知道其在职期间做过些什么事,受过什么嘉奖,并且更进一步,甚至知道这些人都是哪个派系、能力如何,这对于尉迟尊来说是相当重要的。庄妃一去,后宫也沉寂了下来,大家都明白此时并不是争宠的好时机,相较夺取后位来说,保命似乎更重要,尤其庄妃之前其实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树倒猢狲自然是要散得。如今的后宫,能算得上靠山的首推太后,但太后并不是座好靠山,适当的时候她会拿自己麾下的人做垫脚石,何玉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其次是娘家拥有魏国半数兵马的尤妃,太后一时间就算想动她也不敢动,当然,如果尤家始终保持中立的话,她是不会乱动的,毕竟尤家在边关的震慑力远远超越了朝中其他武将。虽说攘外必先安内,可边关不稳固,龙位就算争来也是惘然。在这一点上,太后与尉迟尊的想法不谋而合,对于尤家的中立,他们都很满意,而尤家的尊长——尤穆途老将军更是老谋深算,作为封疆大将长年驻守边疆,手中握有几十万兵马,说厉害他确实有虎狼之势,但是没了朝廷的供养,他也养活不了手下的将士,西北乃不毛之地,就算硬起来用抢得,一时间也抢不来这几十万人的口粮,何况这几十万人的家小还在关内住着,有几个敢对朝廷二心?他选择中立,一来为了这几十万大军的粮草能及时运到,不会因为朝廷的派系之争而贻误粮草押运,只要后方哪个关卡挡一下,他那几十万大军非暴动不可,二来,他长年驻外,如果树敌过多,很容易招人背后算计,参他个不臣之罪太容易不过了,就算查无实据,也经不起朝廷党派之间长年累月的提及,到时别说爵位,就是全家上下的性命也难保不会丢掉。因此,尤家的中立对本身以及对朝廷两股势力的平衡都相当重要。这么一来,尤妃在宫里的地位也相当牢固,俨然成为了此时此刻后妃们争相攀交的红人,但尤妃也并不是傻瓜,尤其她身边有钟离莲这个精明的女人,过于招摇,变成焦点的同时,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没人能保证尤家不会像庄家一样,瞬间从天上掉进地狱,因此尤妃相当聪明地选择了低调。钟离莲如同往常一样,每隔几天就会来岳阳宫一趟,与其说是为了尤妃交际,不如说是为了给金云溪通口风,关于朝廷上的事,她知道的自然比她多。金云溪的草书已经大致练成了,一个“草”字写出来后,到让人不大相信这字出自一个女人之手。钟离莲拿开压纸石,将纸展开,“人人都说本朝帝师张签是狂草第一人,我看娘娘这气势也不输他!”金云溪在洗笔盆里涮着笔,但笑不语,如果论起本朝狂草第一人,怕是只有他了吧?这世上恐怕只有她跟张签知道谁该是魏国狂草第一人,无论笔法还是气势,能出其右者目前还没见到,可惜他始终只用楷体,从不将狂草示于外人,连她也只见过一次,那句“云落地,动堪比山。”字字狂妄,笔笔霸气,想赢过他,以她目前的能力还没这个把握,“你不趁着庄家落马,朝廷混乱的时机对付尤家,怎么还净帮着尤妃躲灾?难不成你改变主意了?”金云溪将笔晾于笔架上。钟离莲将纸拿到窗前吹风,“此时此刻,谁都不能动尤家,我何苦去触老虎的胡须。”“怎么没信心了?”将刚洗过的长发撇于一边,比邻着钟离莲站到窗下。“兵法云:欲擒其主者,故纵之。”钟离莲笑得灿烂,惹得金云溪也跟着笑了,兵法上哪是这么写得!“我也只改过史书上的语句,不想你到连兵书也篡改了。”趴到窗台上,让风吹着湿漉漉的头发,似乎很是惬意,“不想复仇了?”“怎么可能?我活到现在的意义仅止于此,如果想法这么容易改变,我怕早已是某个男人的妻子,在家里相夫教子了,何苦还在这里争来斗去?”“那你……还是想灭了尤家?”“对,不过我只要尤穆途死,仅此而已。他的家人……尽量不要伤及吧……”那又怎么可能呢?“这么说,你还是会继续利用我,让我与尤妃为友与太后为敌,惹努太后,祸连尤穆途,治他个莫须有的罪名?”“娘娘真是聪明得让人害怕。”钟离莲难得再次笑了。“你觉得我这么好利用吗?”歪着头,像个倔强的小女孩。“难道你不知道,从一开始跟你去方昌,跟你承认自己的身份时我就早已经设好棋局等你了?与我交往初始就是您与尤妃关系建立的时候啊,呵呵……”钟离莲难得笑出了声音,“你撇下南雪带我出宫,原本不就是想跟我下这盘棋的吗?怎么现在到不承认了——”金云溪闭上眼,笑容满面,笑声也溢了出来,她们这两个爱斗的女人,从开始就决定斗到底的嘛……南雪坐在穿廊横木上一边听着屋里的笑声,一边缝着衣服,公主已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似乎进了魏国就没笑出声过,看来今天心情似乎是好些了,或许大半也是因为尉迟尊并没有让庄妃死吧?她其实非常重感情,尤其对与自己相似的人就更加在意。南雪只顾着想自己的事去了,直到感觉不对抬头看时,就见兆席正站在尉迟尊身后对她挤眉弄眼,示意她赶快去禀报,吓得南雪差点把手上的衣服扔掉。本想先蹲下福身请安,尉迟尊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动,他像是不想打断她的笑声。送茶水的丫头端着托盘出来,没想到抬头第一眼正好瞧见尉迟尊倚在游廊柱上,第一次正面瞧见皇上的脸,吓得僵在了当场,尉迟尊轻微地歪头示意她退下,眼神很温柔,惊得小丫头心怦怦直跳,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迈步时恰好绊到了门槛,整个人扑了出去,尉迟尊一手接住托盘,一手揪住了小丫头的袖子,没让任何声音去打扰屋里的笑声。小丫头红着脸抱了托盘跪倒,毕竟是个芳心易动的年纪。尉迟尊没再作声,南雪赶紧拉了小丫头的袖子拽到一边。“南雪——”金云溪揪着长至腰际的黑发走到门口,头低着正在解缠在腰带上的一绺长发,“拿把剪刀来,我要剪掉这撮老不听话的头发。”南雪哭笑不得,宫里规矩,女人的头发是不可以乱剪的。尉迟尊站直了身子,像是等着她抬头看他。金云溪并没有抬头,只顾着解腰带上的头发,不知为何,解了半天没解开后,忽然转了身子,也不再要剪刀了。尉迟尊忽然勾起唇角笑了,并抬脚跨进了屋里,他知道她已经发现他了,可能觉得刚刚那执拗的举动有些丢脸而已。他的步子比她的大,三两步就走到了她身后,也不管在场有没有外人,两手放到她的腰后竟然一把将她举了起来,门外的南雪、兆席赶紧低头,屋内的钟离莲也低下眼,福过身后,低着头匆匆出去。这个男人很任性,这是金云溪的第一个想法。他今天心情很好,这是第二个想法。确实,他今天真得很开心,虽然不能对她说明原因,不过他第一个想到可以分享自己这份喜悦就是金云溪。将她放回地上,扳过身子,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她,像是元神出壳。起先金云溪还能与他对视,时间久了,眼睛总想躲避,这人看人都不带眨眼的,直到她的额头垂到他的胸前,他再扶正,“怎么不点梅?”手指抚摩着她的眉心。“头发是湿得,没来得及点。”尉迟尊居然取了桌子上的画笔为她点梅!全场最惊讶的莫过于兆席了,他七岁就跟了他,陪他读书,陪他练武,陪他出使各国,甚至陪他出征西北,二十多年来,从来没见他给女人点过梅,就算是先前受宠的何昭容也只是多赏些东西而已。今天算长见识了,皇上居然给妃妾点起了梅!“兆席。”“奴才在。”“报了女官,今天朕宿于岳阳宫。”一句话把在场的三个人说呆了,报了女官,这说明是正式点诏,也就是说是正式要金云溪侍寝了,因为后妃的月信日期是每月都要报到执事女官那儿的,如果有幸怀了龙种,根据皇上临幸的日期和后妃们的月信日期,对上了才可以传召御医诊脉,先前他那么多次夜宿岳阳宫,虽然事后宫女们都有按惯例去报,但这次他居然自己提了出来,可见代表了什么。金云溪紧攥着绑发的丝带,像尊门神似的杵在那儿没动。“害怕?”尉迟尊放下手中的画笔。“……”该怎么回答?这事早该发生的不是吗?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十八、侍寝南雪取代了守夜的侍女,一直守在门外,兆席则守在宫门外,提醒皇上别耽误了朝事才是正事,按规矩皇上点诏后妃侍寝都是后妃们去皇上寝宫的,只这位云主子独特,不管哪次都是皇上过来,也难怪其他宫的妃娉们嫉妒,皇上从来没让她跑过,都是自个跑来跑去,不管冬夏都是一样。对于男女之事的认知,金云溪不是不懂,可这男人明明已经放任了她一年多,为什么今天却突然提了起来?金云溪坐在铜镜前面一边梳头,一边从镜子里看着正在看书的他,没想他突然抬头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黏着,金云溪的心脏突然怦怦乱跳,他在笑!并且起身走过来了。来到镜子前,弯了上身与她一同看着镜子,笑意挂在唇角,“你不会以为梳到明早,就不用侍寝了吧?”金云溪眼看着自己反射在镜子里的脸渐渐染上红晕,象牙梳差点被她攥坏,尉迟尊双臂环过她的肩膀握住她的双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她的拳头,让她的手掌彻底与他的贴合,第一次发现她的手原来这么小。“怎么不笑了?我记得你那晚笑得很开心。”他指得是抱她进屋被绊倒的那次,当时趁着夜黑,她笑得很开心。金云溪低垂着眼,她记得那次,其实她摔得也不比他轻,“皇上……想好了?”他今天心情这么好,自然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龙心大悦,即而才有这个闲心来宠幸她,只是他过得了自己那个关口吗?她毕竟还是金宏的妹妹,大金公主的身份是怎么也抹不去的。“今晚只谈风月,无关其他!”一把抱起了软凳上的金云溪,两人同样都散着发,都是白色睡袍,在灯光的映衬下很搭配。月黄色纱帐一层层飘落,直到把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淹没……金云溪用力揪住他肩膀上的睡袍,她其实是很害怕的,或许是被自古以来就宣扬的三贞九烈教诲得太多,女人对贞洁的重视甚至超越了生命,这想法是对是错都不能以女人的说法为准,因为这是男人们定得纲常。黑暗中,金云溪双手突然抵住他的胸口,阻止他的进一步靠近,并不是她做作,这只是本能的推拒!尉迟尊自然是不会因为这点推拒就放弃的,“嘘——”像哄孩子一样将她的双手包在自己的手掌里……当屋里的灯光全部熄灭后,南雪叹了口气,倚在廊柱上望着满天星斗,今天是月初吧,难怪没有月亮,连月牙都看不到……宫门外,兆席把着门口,怀里抱着几封秘折,并不敢去打扰皇上,开玩笑,皇上正在兴头上,可比不得上次,今天谁要是敢扰了他的兴致,起码也得是一顿板子,又不是嫌命长,还是等过了三更再说吧。“公公,这些秘折可都等着回呢。”几个送秘折的小太监巴在一边,急得火烧火燎。兆席瞪了他们两眼,“怎么?这都是借了谁的胆敢催皇上了?回去跟他们说,等不了就不用等了。”几个小太监吓得赶紧低头退到一边,哪里还敢再催,就是天塌了也得自己顶着。忽然,从黑暗里冒出一个黑影,全身黑衣,门上的宫灯只亮了两盏,根本看不清脸,黑影附在兆席身旁耳语了两句后再次消失,几个小太监也不敢认真看,只那么一两眼的工夫,人就没了。不难猜测出他们的身份,估计是皇上身边的内卫,宫里的人都知道,皇上身边除了御前侍卫,再就是极为隐秘的内卫了,内卫历来都是由皇上秘密选定的,不同于御前侍卫在品级之列,他们是没有品级的,平时也见不到,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只模糊地听说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兆席捏着秘折暗自开心,更确切地说是为皇上开心,刚刚内卫禀报,卧楚将军王尉迟戎已经秘密回京觐见,可见皇上要动手了。设了这么多年的网终于要收网了,也难怪皇上今天收到将军王的秘折后这么开心!兆席暗暗打定主意,今儿就算是坏了宫里的规矩也不会去打扰皇上的兴致,皇上可是从继任以来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啊,今儿豁出去了,怎么也不会叫皇上的起了。漫漫长夜,屋里温暖清香,屋外夜凉如水……三更时分,尉迟尊自动睁开眼,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到这个时候不管困不困,他都会自动睁开眼。坐起身后才记起今天不是在自己的寝宫,身旁还躺着个人呢,金云溪正熟睡着,她应该比他晚睡,说不准是刚刚才睡着,折腾了大半夜,估计早已没什么体力了,望着她的睡脸,突然觉得不想起身,不想离她而去。磨蹭了半天才掀开被子下床,不想把她也扰醒了,金云溪抓了丝被裹在胸前,本想到床头摸自己的衣服,怎奈这男人喜欢把衣服都扔到地上,只得裹了被子到床头的衣柜里取新的。尉迟尊却在半空中抓住了她的手,“替朕更衣。”用了朕字说明他是故意拿身份压她的。金云溪伸过另一只手打开柜子,总不能裹着被子帮他更衣吧。没想到他却不依不饶,就是不让她拿衣服,似乎觉得这么跟她扯来扯去很好玩。“你想违命吗?”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裸露的肩膀上。看来只能随他去了,比力气她是永远也比不过他的,索性扯了丝被下的一块绸毯借以遮身,朦胧的灯烛下,尉迟尊绕有兴致地玩着她耳后的一绺长发,而她却是一件件的帮他套上衣服,十足像对新婚的夫妻,即使他们已经“成亲”一年多了。临走前,尉迟尊还扳过她的额头亲了一口,恰好南雪正端了热水进来,他也不知道要节制一下,真真的是惟我独尊到家了,这男人正在蜕变回他原本的模样,金云溪突然有了这种感觉……“娘娘,水准备好了。”南雪关了门,挡住了外面的冷气。“哦……”金云溪呐呐地应了一声。浴桶里的水温不高也不低,正适合泡身子,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有些冷,似乎他离开后这里突然变冷了很多。“南雪,再加点热水。”南雪又舀了一舀热水放进去,眼看着她的脸被蒸得红彤彤的,脖子上也布满了暗红的淤痕。金云溪感觉得出来南雪在注视她的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自己沉入水底,一直让水没过她脖子上的淤痕……尉迟尊出了岳阳宫时已快四更了,按宫里的规矩,皇上是不可以与皇后以外的女人同寝过三更的,“兆席。”伸展了一下双臂。“奴才在。”赶紧接了皇上手里的秘折。“明天一早,到内务衙门领五十大板!慌报时辰!”“谢皇上。”虽然知道这罪是替皇上和贵妃娘娘顶得,可能见到皇上如此开怀,他认了。尉迟尊又接了兆席手里的另一封秘折,边走边看,一旁的六、七个小太监高高地挑着灯笼,生怕他看不清楚。几份秘折全部看完后,尉迟尊长呼了一口气,“命,吏部尚书葛伏友、兵部尚书张尽年,将军王尉迟戎议事厅候旨!”“是!”兆席低头领命,刚想转身,不想尉迟尊又打了个回来的手势,只得再过头。尉迟尊以拳头抵了抵下巴后才发令,“让御膳房做些补血补气的东西送到岳阳宫去。”“是。”看来皇上对这位云主子可真是破天荒的关心啊。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十九、明修栈道想说要有耐性,平稳住自己的更新速度,憋了大半天,终于发现自己没有好耐性,写到哪儿发到哪,爱死不死吧,不管了!反正早晚都一样不是?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尉迟戎封号卧楚,是先帝尉迟搏图的第三子,长尉迟尊两岁,其母与尉迟尊的母亲乃同胞姐妹,十六岁获得封地后离开京师,此后又因节制西北犯边敌国有功,再获将军王称号。在兄弟五人中,他跟尉迟尊最亲,也最得他信任。先皇在位期间一直病症连连,太子暴毙后,新储君也迟迟未立,大权就一直被太后握在手里,尉迟戎的兵权自然是一点点被转到了太后的人手里,直至如今徒有个将军王的名号,而无一兵一卒。此次秘密进京,是奉了尉迟尊的秘旨,对这个仅小他两岁的弟弟,他是相当佩服的,打小不管哪方面五弟都是最强的,可惜他始终隐在他们背后,就是不肯显山露水,或者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是最后的皇位继承人吧?毕竟锋芒毕露的都被太后给削去了。“臣下参见皇上!”尉迟戎的样貌轮廓跟尉迟尊有些相象。“这里没外人,三哥不必多礼。”尉迟尊从一张半墙大的地图上站起来,一把拉了尉迟戎过去,“三哥看我这幅地图如何?”单脚踩着地图一角。尉迟戎到是没看地图,直直看着尉迟尊的侧脸,忽然咧嘴笑开了,把在场的吏部尚书葛伏友、兵部尚书张尽年给笑懵了,这三王爷莫不是傻了?怎么直看着皇上的脸大笑?葛伏友是尉迟戎打小的伴读,关系非比一般,他从背后捅了一把尉迟戎的后腰,示意他节制一下,再怎么随便毕竟还是圣驾面前,怎敢笑得这么张狂?“伏友、尽年,不必惊慌,今儿皇上心情好,铁定是不会计较的,哈哈——”越说笑声越大,直笑得尉迟尊觉得莫名其妙,侧着脸看着三哥笑得一副肚子疼的样子。葛伏友暗自叹息,这三爷什么都好,就是这太随意的性格让人头疼,难怪先王戏称他逍遥王。“兆席,今儿皇上召得是哪位娘娘?”尉迟戎一手扶着尉迟尊的肩膀,一手招呼纱帐外的兆席。兆席偷眼瞧了皇上的脸色后才敢回话,“是……岳阳宫的云贵妃。”“云贵妃?哪家的女子?”“是……”兆席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破坏气氛,连瞅了皇上两眼才回答,“就是金国和亲得那位。”毫无疑问,屋内的气氛有些冷场,尉迟戎笑了半截卡在了那里,幸好他转圜得快,“看来应该是位大美人了。”葛伏友、张尽年都低头假装看地图,这事关系着皇上的家事,做臣子的不能管也不能问,即使他们也不是很喜欢这位大金公主,有谁会喜欢敌国的人?何况他们今天要讨论的事就是关系着魏、金两国的疆界安全,多说多错,不说不错,只要皇上不为美人丢弃江山,他们是不会插言后宫之事的。尉迟戎伸手从尉迟尊的脖子上刮了一点胭脂下来,在指尖揉搓着,“江山美人,自古难以兼得,皇上……”后面的话他知道尉迟尊明白。尉迟尊一笑代过,没做什么表示。关于金云溪,他心理早早就有数了,孰轻孰重,结局如何,这都是由他来决定的。东方泛白时分,尉迟戎在尉迟尊两名随身内卫的护送下,顺利出了京城,吏部尚书葛伏友、兵部尚书张尽年也改换了朝服从小门出宫,再到前门等候早朝。关于这次秘密召见的内容,除了在场的五个人外,没任何人知道,而另一方,太后也在前一天以探视皇孙媳待产之名,出宫暂住,这暂住的意义为何,也是你知他知,外人不得而知。早朝前,太监总管兆席招呼着御膳房先备好了膳食停在御书房外,等候传膳,因为今天的早朝非比寻常,耗时可能会多些,怕让皇上挨了饿,按往常的习惯,皇上这时分应该在批昨天送来的密折,兆席巴着红漆门向屋里望了望,通常皇上不发话他是不敢私自传膳的。尉迟尊正在奋笔疾书,余光瞄到了兆席频频冒出来的头,“兆席,传膳!”省得他探来探去的。“是,来人——传膳!”一吆喝,外面的人赶紧把头压低,见皇上是不能抬头的,那是大不敬。“岳阳宫传早膳了么?”放下笔,像是随口问问。“禀皇上,还没,后妃们的早膳都得在皇上之后,估计这会儿差不多也该传了。”“嗯。”随便拿了本折子,看着桌子上的吃食呆了一下,“让御膳房记着她喜欢吃什么。”“是。”赶紧递了筷子上去。“是谁规定后妃们不可以与皇上共食的?”筷子刚拿到手里,突然冒了这么一句。兆席哭笑不得,皇上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禀皇上,是先祖爷定下的规矩,除皇后外,凡无重大宴席,后妃不可与皇上同食。”尉迟尊轻哼了一声,“估计先祖爷是不喜欢见到他那些后妃。”“哦……”兆席干脆选择失音,皇上这话回与不回都是错。今日早朝时间拖得很长,因为六年一次的武科举殿试将在下个月初三举行,恰好又逢冬至,礼部对各项事宜的安排都要一一呈报皇上。对于这些场面上的程序,尉迟尊并不怎么在乎,关键是殿试后的任命以及连带的兵权归属问题,这才是他最关心的,关于太后的策略,他并不清楚,兵部侍郎的位置让张尽年顶了缺,估计太后那边已经是怨念丛生了,这次殿试过后不拔了张尽年这颗钉子,她应该不会罢休才是。上个月西南边关主将赵庆(太后娘侄)请命剿除沿边匪患,想借此大震声势,兵部批示同意后,并不发军饷粮草,致使赵庆贻误战机,而尉迟尊下秘旨与驻西疆主将尤海,命其十四日之内剿灭匪巢,并从发往西北的军饷中预先拨了一大笔送与其作为军备支出,谁会受罚,谁会受奖,一目了然。他就是要让太后着急,让她知道他正盯着她手里的半数兵权,让她忙着布置人脉争夺兵部侍郎的头衔,以巩固其手握的兵权。只要她急起来,一切就正常了,如他所料的正常了。“听说大金武科举四年一试?”钟离莲俨然成了岳阳宫的常客,与金云溪对弈也几乎成了她们两人最喜爱的交流方式,在后宫,话是不可多说的,怕隔墙有耳,“时间轮换得越短,越能显现大国风范。”金云溪品着清茶,伴着袅袅熏香,清淡一笑,对于兄长的用人之道她是相当佩服的,“文可治国,武可定国,相依相佐,无一不可,这是自古的定论。”手持黑子,下定!钟离莲见势微笑,“娘娘每次必用黑子,不知其中可有玄机?”“没有,只是习惯而已。”棋盘上,双方势均力敌、胜负难分,钟离莲却撒手弃子,让一旁的南雪叫怪,但归功于她们平时就爱在这种局势下弃盘,因此也没多问,毕竟从棋术上来说,她远远比不得她们。“南雪,你猜我这局输在哪里?”钟离莲抓着瓷坛里的棋子消遣,嘴也没闲着。南雪揪嘴,“死丫头,莫不是消遣我!明知道我没看懂,到是拿我开起玩笑了,小心早秋腌得那几坛梅子没你的份。”手指抵了一下钟离莲的额头,惹得她只管道歉,南雪腌制得梅子那叫一绝,其中还掺了几味药草,亦身又亦口,偏偏钟离莲就爱这一口,如今常来岳阳宫,都混熟了,也就由着性子跟南雪耍赖,到算是种乐趣了。“那你将原因说给我听。”南雪的棋艺多半是从小观看所得,以前在大金时,皇上、皇后、各亲王都爱与公主对弈,虽说外行人看门道,可经不起时间长,谁都是从开始什么也不懂慢慢学出来的,她就认一个勤字。钟离莲顺手从茶盘上取了粒梅子放进嘴里,“这局开盘时我便已经输了,黑子一再大张旗鼓,状似攻城略地,引得我只顾围堵,而实际上,她却暗下在我的腹地下了几枚‘暗子’,如此情况下,就算我围堵成功也已经失了大势,我的招数虽好,却是乱用了,围棋之道贵在全局,之术贵在一个骗字!”又取了一粒梅子,捏在食指与拇指间揉搓两下后,放进嘴里。南雪瞪着棋盘看了半天,随之又动手按照自己所设想的围堵方法继续这盘棋,怎奈结局并非钟离莲所说得那样,不禁有些开心,谁知反倒惹笑了在场的两个人。“看来,这棋局应是因人而异,平常人到是走不出这步了。”钟离莲端了茶盘兀自独食。南雪皱了半天眉,之后才明白了钟离莲的话音,刹时憋红了脸,“这死丫头终还是拿我取笑,瞧我给不给你那几坛药梅子。”夺了她手上的茶盘。一顿笑闹后,南雪还是没狠下心真夺了茶盘不给她,反倒又去取了些放进去。对于金云溪前几日的侍寝,钟离莲丝毫没有三姑六婆,毕竟她所关心的事里并不包括人家夫妻间的私密事,她最在意的反到是女人家不该在意的朝政,“太后暂居西郊行宫,说是探视长孙媳待产,其言不可信之极,明眼人都能看不出来,原先我还在想,她这举动也太操之过急,之前是不是太高估她的能耐了,如今看南雪解棋局才知道,原来棋局因人而异。”“在其位、谋其职,她正好就在这个位置,这盘棋专为她而设,她不动谁动?皇上这招明修栈道用就用在她这个‘急’字上,不急的话,她就只能眼瞅着手里的兵权慢慢涣散,军备不齐则军心不齐,军心不齐则不堪为军,这兵部的大权她非攥进手里不可,否则那几十万大军只能算一盘散沙,难堪重用。”金云溪抚着脖子,心里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去在乎他,却又总是习惯性地记起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这男人就像罂粟,染上了就再难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知其为毒,却难戒之,食其愈久,愈难自拔,真是让人愤懑啊,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娘娘能否猜到皇上如何暗度陈仓?”钟离莲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捡回瓷坛。“不知道……”这就是这男人最吸引她的地方,他的隐晦、他的智谋、他胸腔里的那份气势,以及偶尔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温柔,足以吸引女人的目光,包括她!在情感上,她也只能算是普通女人而已。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二十、狩猎一 冬季围猎是一年之中皇家人数出动最多,也是最为热闹的,先祖那会儿是为了让儿孙不忘魏国的马上天下,如今已经演变成了皇家子孙的大聚会,平常那些个旁支血统的皇亲国戚少有机会见到皇上,都指望着围猎的机会跟皇上拉拢关系,念着血脉的渊源,可以给这些同宗的后代们一些效力朝廷的机会,毕竟几代下来,多半已经坐吃山空,可又脱不了贵族的那身懒毛病。本以为今年碰上了武科举殿试,围猎就不再举行了,毕竟离冬至也没几天了,兴师动众地围猎回来后,又要马不停蹄地举行殿试,就是念着皇上的龙体,礼部也会排开日期,没想到皇上却是执意就在冬至前这半个月里围猎,说是趁着天气好要多猎几头鹿。既然如此,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后面忙活。魏国有两处皇家猎场,一处是位于京郊皇陵百里外的南猎场,占地千余顷,建于先祖时期,另一处是位于京畿外县的北猎场,面积上远远超过了南猎场,但路途较远,一般隔几年才去一趟,这次行程紧,自然是选了路途稍近的南猎场。皇驾出巡,声势再小也小不到哪儿去,除了驻京骁骑营担任外围护驾外,羽林军除却留守大内的人外,更是一个不少得出现在皇上的车驾外围。除此之外,最让人在意的就是皇上身边多出来的两个贴身内卫,此前,他们从来没有在众人视线内出现过。此次露脸不免引人遐思,不过是个小小的围猎而已,跟上次皇上出巡方昌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怎么这次这么谨慎?从京城出发,如果马不停蹄的话,完全可以在一日之内抵达南猎场,但皇驾不比百里加急,尤其车队中还有女眷,自然是要在途中夜宿的,这到也没多大关系,每年都有围猎,自然在半途中要有座行宫的。“娘娘,外面飘雪了,您还是别出去了,再说外边人面杂乱,什么人都有,比不得宫里。”南雪见金云溪挑了门帘,以为她要出去。金云溪本就没意思出去,只是想看看外面的雪景,她知道外面多的人不喜欢自己,尤其年初那会儿金兵犯界,死了十几个皇亲的支脉后代,如今再见着她,就算不会怎样,也是眼珠子揉不进她的。“这天公不作美,雪要是一直这么下,还怎么围猎?弄不好就得扑个空回来。”南雪最近越来越爱说话,像是停不住嘴,边整理床铺边念念叨叨的。“你这两天像是有心事。”金云溪蹲到火盆旁,双手伸到火上烘烤,“平常话没这么多。”南雪的身子滞了一下后又继续做事,“哪儿有,不过是跟子芙那丫头斗嘴斗惯了,娘娘是不是嫌我多嘴?”金云溪兀自瞅着自己的双手,在火焰的烘烤下像是能看到里面的血液,“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你骗不了我,话多就表示你有心事。”“没有。”回答得很干脆,顺手从檀木箱里取了条紫色披风给金云溪披上,“娘娘别猜了,要是有,我还不跟您讲吗?从小就没瞒过您什么。”系上肩带时,微弱的呼吸表明她正在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一点,金云溪并不戳破,由着她吧,也该是有秘密的时候了。一切收拾停当后,已到了晚膳的时辰,皇上传了口谕,云贵妃今夜伴驾,御膳没送,自然也是与皇上同食了。近了皇上居所时,南雪就被人挡了下来,只得杵在漫天雪花里兴叹,提着灯笼反身想回去时,正好撞见了一具身影,吓得她倒退一步,看清来人时才算放心,“奴婢给王爷请安。”皇家围猎自然是少不了长孙尉迟枭南的,不管京里是否有急事等着他,面子上他还是必须伴驾出猎。眼看着金云溪的背影消失在灯火里,雪花染白了他的周身,脸色有些淡漠,看不出情绪,并没看南雪,甚至连声哼都没给,转身离去。徒留还福低身子的南雪。南雪对着地上的薄雪苦笑……当金云溪踏进室内时,尉迟尊正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撑着地图观看,两名内卫一边一个立在门帘两旁,见她进来都退到门外,此时外面的雪渐渐大了。“干吗杵在门口?”放下手中的地图,脸色看起来有点微熏,像是喝了不少酒。说话间已经走了过来,张开双臂拥住她,酒气刹时窜了她的周身,“还是不习惯靠近我?”咬着她额前的头发,酒气扑了她满脸都是,“你不是喜欢下棋吗?来!看看我这棋局如何?”弯身一把抱起她走向书桌,上面放着他刚刚看得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标着各种符号,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份布军图,金云溪惊讶地盯着他的脸,他却咧嘴一笑,像个孩子,“惊讶什么?”额头贴着她的,“朕让你看得。”像是真有些醉了。“皇上醉了。”勾了勾嘴角,“我现在最清醒!”放她下地,端起桌子上剩下的残酒一饮而尽,笑得更加诡异,“所有人都想知道我下一步要怎么走,包括你哥哥!都等着我跟太后两败俱伤!”拿起空酒杯伸向金云溪,很明显让她倒酒,“你很聪明,你说说——我会怎么办?”端起酒壶为他倒满,感觉今晚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你会站在哪一边?”饮尽杯中酒,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捧着酒壶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问她选择做大金公主还是大魏帝妃,“皇上……”迷茫,他根本连兵权都没有,怎么就想与金国抗衡?立刻转眼看桌上的地图,没错,地图上的布军方位大半是在金魏两国疆界处。“你不是想不通我为什么会大半夜出现在皇陵吗?”这句话让她第一个想起了一个人——子芙!滞住呼吸,觉得有些晕旋,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突然预感自己这次可能真得是完全被蒙在了鼓里。搂过发呆的金云溪,“从现在起,不要再下棋了,该好好想想为朕添个子嗣了。”抱起还没从发呆中清醒的金云溪,单方面替她决定了她将来的归属,她将永远是大魏的帝妃,原因无他,因为他喜欢这个女人。金云溪生平第一次觉得摸不着头脑,如果说他知道宫内有奸细,为什么会放任这么久?他的目的为何?如果说他手里握有地图上的那些兵马,缘何还要向太后屈膝?如果说他有能力抗衡金国,为何还要示弱?不对……他不可能示弱,如果他有这实力根本没必要示弱!那他到底唱得是哪一出……第一次觉得有人这么难以理解。看来自恃聪明的人不是别人,从来都只是她!枉以为自己看清了所有事,结果还是坐井观天!眼前这个男人的底究竟在哪儿?他到底设了几层陷阱?“想不通也没关系,一切到此为止!”满身酒气地伏身亲下去,不留给她一点回绝的空间,酒气混合着熏香的味道溢满内室……屋外,雪静静下着,世界渐渐染成了银色……三更时分,尽管酒醉还没醒,他依旧准时起身,在两个内卫的陪伴下离开居所不知去向,屋里只剩下抱着双膝的金云溪。几个守夜的侍女在他走后才敢进来,身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随着室内的温暖慢慢溶化,看起来湿漉漉的。“娘娘,热水备好了。”福身在床帐外。“不必了,更衣。”几个侍女这才敢掀帐子。一切整理完毕,侍女本打算为她头前打灯笼,怎奈金云溪命她们留下,她们不敢不听话,却又怕让她一个人回去会挨骂,远远跟在她身后。她的寝室离他的居所并不很远,之间只隔了一道枯竹林,且沿路都有侍卫巡逻,安全上是绝对没问题的。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今晚能把实话告诉她,那就意味着……突然抬脚急走,几乎是小跑。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寝室,没在意门口几个侍女的惊讶之色,推门进屋,只见南雪正独自坐在那儿做针线。“娘娘……”两人看着对方很久,从彼此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子芙……她怎么了?”她回来时,子芙已经被人叫了出去,说是去服侍娘娘,皇上那儿连她都进不去,怎么可能会让子芙这个二等侍女御前侍奉!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再加上金云溪伴驾,她一直不敢入睡,没想真出事了。金云溪突然恢复镇静,脸色也变得正常,回身瞅了一眼门外正歪着眼瞧进来的几个侍女,吓得她们赶紧低了头。南雪赶快下地关门,并取了袖子里的丝巾拂落她头上的落雪,再解下她肩上的斗篷,“娘娘……”被金云溪停在半空中的手指打断了问话。只有她知道公主这个习惯,她迷茫或者生气时,若是有人打扰就会有这个举动,十岁时,她打赌输给宫女提夜壶时,她跟在一旁想替代,公主就是用了这个手势,她生气时不爱说话,并且也不想听别人说话。此后,用这个手势也大半是因为生气,或是输了别人棋。公主的好强从来都是在心里的,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以后不要再提子芙这个名字,当是从来没有这个人。”声音沉沉的。“知道了……”第一次见证了身边人的消失,心里那种莫名的空虚很难形容,但也明白有些事不能问,不能说,也不能知道。 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二十一、狩猎二隔日一早,尽管雪一直下,皇驾还是照常前行。可以预见这场围猎并不会有多大收获,可既然来了,自然是没有打道回京的道理,沿途各县也都清扫好了官道上的积雪,并铺上干净的黄沙,丝毫不敢马虎。并没人敢在沿路观驾,连列县的官员也不敢,掀了帘子望出去,但见一片苍茫大地,毫无人迹,不免让人心生敬畏,这个可怕的民族,尽管风雨飘摇,可对于法规的遵守,依然能做到如此。“娘娘,是嫌颠簸吗?”小太监伸了头看过来,冻得鼻子泛红。金云溪摇头,示意他继续走,小太监这才转头继续赶路。近中午时,辇驾停在了一处名叫四仪的小镇外,所有车马一律停下,人皆要徒步过去,连皇上也不例外!从侍奉的小太监嘴里得知了其中的原由,这个叫四仪的小镇原来只是个叫歇坡的小村落,尉迟先祖早年因躲避追兵而落脚此镇,受了村人的照顾,赠饭、赠马,由此活命,不想他逃脱后,追兵捉他不住竟然放火烧了整个小村,村里一百三十八口,除却在外未归的十六人,全部烧死,其中包括还没满月的婴孩,先祖当年指枪立誓,誓将妖孽除灭干净。开国后,第一次出巡便是来此立碑,并烧了自己一绺头发、一身战甲、一匹纸马及一纸亲笔祭词,以告慰亡者,也表明了自己誓要让百姓免于战乱之苦的决心,四遗之名由此而得,后又改为四仪,碑文上明示,凡尉迟后辈、皇亲国戚、大魏官员,路过此处者必停车下马,徒步而行!不可喧哗、笑言,违令者以谋逆论罪!罪大莫过谋逆,可见尉迟先祖是个重义之人。辇驾停下时,碑文亭里早已站了几位素衣老者,皆是满头白发,看来应是镇上的长者,尉迟尊徒步走上建在高坡处的碑文亭,其余人一律停在坡下。只见亭外已摆上了香案,三脚鼎炉里插了四柱高香,几位老者见了圣驾后为尉迟尊铺好蒲团。尉迟尊接过一位长须老者手里的香,双手擎着,仰天跪拜,坡下众人见势也跟着跪倒,这是金云溪第一次见识到尉迟尊的敬重神色,更像是在对天立誓。“祝吾主万寿无疆!”几位老者在尉迟尊拜过之后,又再次跪倒。就在尉迟尊预迈下高坡时,其中一位看起来最为年长的老者突然又喊了一句,“愿吾主早日驱除金贼,复我大魏失地,昭告我枉死之英灵!”这一喊,在场的皇亲国戚刹时也是呼声震天,全场趴下一大片,站着的只有三人,尉迟尊、金云溪、南雪。此刻,金云溪觉得自己就像是戏台上走错了场子的小丑,这里根本从来就不曾属于她,她是多余的恶人,人人得而诛之,尉迟尊转过脸看了坡下一眼,那一眼里没有她所需要的支持,有得尽是踌躇满志的霸者眼神,此时在他眼里只有他的臣民、他的天下!金云溪告戒自己,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走过这片高坡,即使没有他的支持,即使所有人都在以眼神凌迟她!走上高坡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她,几位老者似乎也明白了她的身份,都以看祸害的眼光看她,甚至没人问她这个皇贵妃的安!南雪伸手想拿桌案上的香烛给金云溪,谁知几位老者居然硬生生以眼睛瞪退了她,金云溪微微抬手示意南雪不要妄动,自己撩开罗裙的前襟,双膝跪倒,行了大礼,之后起身下坡,并不去看尉迟尊以及他身后的无数双的怒目。不管是作为金国公主,还是魏国帝妃,她的举动都找不出什么过错,忠臣义士,哪国哪朝都是必需尊重的,她没有做错,暗自在心里对自己默念着。寒风夹着飞雪钻进脖子里,正好可以冻醒她有些混沌的大脑,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身份到底有多尴尬!他竟还跟她要子嗣?这样的母亲生下的子嗣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一半是所谓的金贼血统,怎么可能得到臣民的认同,他若能一生宠她爱她,那还可以荣华富贵,若是有朝一日容颜老去,新鲜不再,爱变成弃,变成厌,那么孩子会怎样呢?莫不是变成兄弟间的踏脚石,臣民眼中的遗害?他(她)的亲娘舅可是大金帝王,那个曾经屡次犯边的罪魁祸首!闭上眼,让雪粒滑过眼皮,她不要!在她还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她绝不能诞下子嗣,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要面对如此的尴尬境地!“娘娘……”南雪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斗篷,“上车吧。”小太监抱着软凳放到马车前好让她们踏脚,一进马车顿时温暖四溢,里面共放了两只大火炉,头发上的雪片瞬时化成水,从发间流到面颊上。南雪解下她肩上的斗篷,用丝巾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水渍,她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傍晚时分,车驾才到南猎场,猎场内并没有设行宫,住得全是营帐,先到的骁骑营前队与当地的差役们早早就搭好了帐篷,而且还烧上了炭火,帐子里一点也不冷。可惜的是雪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得意思,不少贵族子弟皆是摩拳擦掌等得很着急,准备了很久才等到今天,不在皇上面前露两手怎么甘心?皇上虽不嗜弓马骑射,可喜爱英勇干练之人,前两年赏给狩猎最多的子弟的东西真是让人艳羡啊,今年看皇上这劲头,也知道赏赐不会差到哪里去,再不济也能混到骁骑营里去,尤其他们这些非嫡子的男儿,没有世袭的爵位,若再不能金科进甲,就只能往骁骑营这个出将军最多的地方挤了。尉迟尊站在高坡上俯视着正在空地上练习弓箭的贵族子弟们,兆席在一旁伺候着,瞧着皇上的脸色似乎不错,可见是对这群贵族子弟的上进很赞赏,“皇上,奴才瞧今年一定能出几个本领高的。”“你看好谁了?还是——有人又给你塞银子了?”尉迟尊双手对握,指骨啪啪作响,只有兆席跟三哥知道他也是个嗜武之人。兆席吓得赶紧跪倒,“皇上明查,奴才这次可是谁的银子都没收啊。”再说往常收人银子也都是皇上暗允的,皇上就是想通过他让朝臣们知道些他想说又不能说的事。“行了,不过是提醒你一下,省得你以为什么银子都能收。有些银子能收,有些是不能收的。”双臂伸展两下,真想下场跟这些人比试一下啊,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滋味。一道身影闪到了兆席身旁,兆席赶紧爬起来,连膝盖上的雪都没来得及拍,接了内卫手里的小竹筒转递给尉迟尊,“皇上,吏部葛大人的飞鸽传书。”接过竹筒打开,里面是两行小楷:张尽年遭参,太后密诏汪渊。尉迟尊看过后攥在掌心,背过手深深呼出一口气,即而冷笑,这么急切,看来太后真是不想让他过好这个冬天,可惜啊——最终还是他在狩猎!“兆席!”将掌心的竹筒及密函交给一旁的内卫,“传朕的旨意,今年谁狩得猎物最多,朕赏他一栋别院!”继而又打了停的手势,“再加他进骁骑营效命!”“是——”兆席乐不颠的,他知道皇上这回是真高兴了。“守鹰,陪朕练几拳。”对身旁的内卫吩咐了这么一句,被叫守鹰的内卫却始终不吱声,更没动作,他们的使命只有保护皇上,但绝对不能跟皇上动手。尉迟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他不可能对自己动手,就算是他动手他也只会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算了吧。”转身下了高坡。兆席则是深呼一口气,“你还真是倔!没瞧皇上正高兴着嘛,好歹也哼一句呀。”守鹰理都没理他,跟在尉迟尊身后下了坡。兆席则在坡上气闷,他跟守鹰、守鹤、守弑、守庶四人算是从小就认识,可惜这四人就是拿他另眼看待,他就知道,这几个小子始终看不起他这半个男人的身份。雪花粘成团,像是想把这天下遮住一般……太阳落山了,期待明天可以雪过天晴,这样皇上也可以骑马四处跑跑了,他最知道他的心性,原本是个不羁的性子,硬是磨成了如今的沉默寡言……入了后半夜,南雪起身去查看金云溪的帐子,怕守夜的丫头年纪小,睡过去不知道添炭,这么冷的天,炭火小了是要着凉的。她睡在旁边的小帐子里,离主帐也就几丈的距离,披着斗篷没几步就到了。雪还在下,守卫的羽林兵丁个个都跟雪人似的,身上聚了厚厚一层积雪,也不敢拨下来,挺直地杵在那儿像一段段雪桩子。掀了帘子,只见里面两个守夜的丫头靠在火炉旁睡得正香,也就是给她瞧见了,要是让巡夜的女官见了,怕不是一顿好打。正想掀了帐帘查看金云溪的被褥,外面忽然远远地传来几声吆喝:刺客——南雪的心一抖,刚想出去查看,后襟却被床上的金云溪抓住了,“先别出去!”“娘娘?”“外有两万骁骑营,内有五千羽林军,皇上那儿还有上百名御前侍卫,再加上身手高强的内卫,谁敢在这关口上夺食?别跟着瞎着急,说不准是什么事。”往日她倾向于从他之外找原因,现在才知道,多半是他的原因,静观其变才是真得,就算她用尽脑子也不过是别人碗里的蛐蛐,再说看看如今这势头,显然已经没她的戏分了,与其撑在场子上被人当成众矢之的,还不如退到后面为好。南雪暗自叹息,她就知道她睡不着,都后半夜了,还能如此机敏,可见根本就没合过眼,也难怪,这才今天的工夫,就这么多事。外面闹腾了没一会儿,就有前面的小太监过来给女眷们报平安,“皇上让娘娘们安心,不过是些山野毛贼,不识龙驾在此,已被羽林军拿下,娘娘们还是早些安歇吧。”金云溪裹着被子发呆了好一会儿,为什么是羽林军拿下的呢?外围那些骁骑官兵难道差到连山野毛贼都不如?莫不是这本身就是一场戏?她似乎嗅到了某种阴谋的气味。南雪留在主帐里休息,她不想离开金云溪,出来两晚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不守在金云溪身边她的心安不下来,顺手从箱柜上拿了条薄被靠在软榻上,她也睡不着,心里老是不塌实。 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二十二、狩猎三今天特殊,突然就写了这么多,全发上来.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第二天一大早,天出奇地放晴了,初升的太阳照得整片天地五彩缤纷。兆席一大早送了一套白色镶狐狸毛的骑马装,说是皇上怕她没有,狩猎时不能玩得尽兴,这男人算是贴心的,在这方面。她一直向往着能够策马奔驰,看来今天到是能圆了这个愿望。穿备停当出去时,不想已经晚了,这些平日被宫墙圈着的女人们难得有这种不必在意宫规的机会,一但得以释放出来,也不比那些个男儿弱到哪里去,她今天真算是长见识了,这上到妃娉下到宫女,会骑马的可不在少数,她到算是无能之辈了,无怪乎民谚里有:魏生虏,金生钱一说,暗暗叹一口气,这“钱虏之争”看来是势在必行了,尉迟尊有意重拾“尚武”精神,而哥哥也在马不停蹄地备粮、备战,这就意味着两国交锋再所难免,何况她还看到了那张针对大金的兵马布防图,想到此又不免对他的举动猜疑,他就不怕她心向着大金吗?竟然敢把那种布防图堂而皇之地送到她的面前。“马可不认识人,小心伤着身子。”一把捞起正在想事的金云溪,惊得她瞪圆了双眼,到不是被他捞到马上惊恐,而是她正在猜测他的用意,他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些都是未曾阉过的儿马子,性子烈着呢。”出猎的战马全是未曾阉割过的雄马,多半是魏国西北草场喂养出来的,在民间几乎匹匹都能换得黄金百两,素有“魏北宝马抵汗血”的美誉,性子都相当的烈。尉迟尊并不管旁人怎么看,搂着金云溪一马当先地跑了出去。魏廷狩猎的规矩就是——没规矩,更似乱战。当然,皇上的后面除了两个内卫跟随,自然是没人敢跟得,数百匹刚开栏的骏马在尉迟尊的马飞出去后,全部四散奔出去,吼声、口哨声、马鸣声,刺激得金云溪有些战栗,说真得,她还真没见识过这种场面,不过——相当刺激!刺激得她完全忘了那些女眷们嫉妒的眼神。很少见他这么开心,像是突然变了个人,神采飞扬,完全没有平时的内敛、稳重,反倒像个刚学会骑马的少年,他们胯下的黑马速度非常快,但也相当平稳,可见是匹久经锻炼的宝马,摸上去能感觉到它坚实的肌理。两个内卫紧随他们之后,始终保持着两三丈的距离,本以为他只是想先跑跑马,没想过了一片桦树林后,他突然扬鞭,马的后腿也跟着猛得一蹬,眼看着前面就是一处断崖,他不勒缰绳反倒还加速,说实在的她真有些紧张,不过心里也深信他不会儿戏地自寻死路,到也没有放声尖叫,反倒是后面两个内卫比较紧张,策马奔过来时,顺势踩了马鞍纵身跃到了他们前头,眼看着就要撞上时,尉迟尊勒紧马鞍,马后腿在雪地上拖了足足丈余的印子停了下来,但见马喷吐着热气,两个内卫脸色有些凝重,但终还是没讲话,不过从两人鬓旁的汗珠可见他们有多担心,此刻她只觉得身后这个男人很任性!“你们到还不如她。”尉迟尊笑意明显,对于金云溪对他的信任还是相当满意的,居然骗不过她。跑过马后,自然是要做正事了,他的箭法很好,没到中午就已猎了三头鹿、两头野猪、四只野兔,不知道是不是宫人故意圈起来让他猎的,不过他看起来相当自在,到也并不在意猎到了什么。正当两个内卫用麻绳栓了猎物打算拖回去时,山坡下跑上来一匹枣红马,近了才看清是兆席。“皇上,启禀皇上,国舅爷出事了!”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下马。“哪个国舅爷?”尉迟尊抚着马棕,看起来并不怎么着急。“就是九阳王爷的舅舅——木宇博将军。”尉迟枭南的舅舅?先前听钟离莲说过,他掌管着东北边疆近十万的兵马,月初回来据说是因为刚刚得了长孙回家探视,实际上是应太后要求回来商榷兵部掌权一事。“他怎么了?”尉迟尊不痛不痒的。“马失前蹄,摔死了。”兆席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哦,死了吗?”就这样带过,依旧摸着马头。金云溪看者他的侧影,猛然有些开窍了,如果说她先前不明白他为什么坚持要来狩猎,还把对金布防图给她看,那么这个木宇博一死,事情就明朗化了,他用兵部侍郎这个位子引开太后的视线,然后一步步挖走她手中的兵权,拆开重组,变成自己的兵马,如果她没猜错,这个木宇博一死,他的兵马必将被他的人接手。“飞鸽传书给卧楚将军王尉迟戎,让他即刻携秘旨奔赴东北大营,接管兵符!”声音沉而有力,“另,立即押解骁骑营长官季东寒回京,命吏部侍郎即刻革去其官职,待朕回京之日发落,骁骑营暂由老将军武田代管。”“是——季东寒的罪名是……”“渎职。”渎职?也就是说昨夜的事完全只是一场戏,一场用来夺取骁骑营兵权的戏。“怎么?明白了?”正对上她的眼睛,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尊神。“臣妾什么也不明白。”既然没有发言的余地,自然就什么话也不要说,此刻只需一双眼睛即可。尉迟尊一跃上马,并伸臂将她拉了上去,两人皆是白色骑装,白色斗篷,加上漫山的白雪,太阳一照甚至有些刺眼,“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你只需做个女人即可。”是啊,她始终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女人,而他却是个大智慧的男儿,一个是卵,一个是石,卵石何能相击?在心里冷笑,之前她所做得一切,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些小小的玩笑而已,突然记起了钟离莲的一句话:围棋之道贵在全局,之术贵在一个骗字,看来最会下棋的人却是他这个老会输棋的人,他赢就赢在“会输”这一项上。对于木宇博的促死,这世上最措手不及的首推两人——太后赵氏、九阳王尉迟枭南,太后远在京师自是不会这么快知道,于是,尉迟枭南便是最震惊的一个了,他心里也明白,舅舅的死绝不是个偶然,但也只能是“偶然”,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只能将愤怒深埋于心中,本来这场狩猎对他并不算不利,有骁骑营季东寒这张近手王牌,再加上舅舅一旁保驾,就算有事也绝对可以在他的控制之下,没想到不到一天时间,舅舅落马而亡,季东寒因渎职押解进京,他的优势瞬间消失,此刻就连跟京里联系的能力怕是也没了,尉迟尊这招连环计用得真好,不但解决了多年以来京畿的威胁,顺便还解除了东北兵权问题,如果他没猜错,过不了几日,东北兵权怕就要易主了,没想到他竟用了这么简单的两招就解决了他跟祖母维系多年的关系网,看来他该重新审视他这个小叔叔了。尉迟尊当天即下旨,从护驾羽林军中抽出二十人,并从骁骑营抽调两百名兵丁运送国舅木宇博灵柩回京,沿途升九面龙旗,平常的王子、王孙也不过是八面龙旗,可见其待遇非比寻常,到是赚了不少赞誉。他是既得名又得利,可算是大胜了一把。并且最让人想不通的是皇上居然允了尉迟枭南一同回京,这不是放虎归山吗?兆席不明白,众保皇派也不明白,只有金云溪心里能明白个五六分,他这是对自己的局相当有把握,再者放尉迟枭南回去还能安太后的心,从面子上外甥送舅舅也算是常理。这男人给人的感觉是——他似乎正在收网,一张大网。 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二十三、狩猎四这一章错别字可能会很多,太多的话给我提出来吧.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维时近半个月的皇家狩猎在一片雄浑的吼叫声中落幕,上百名贵族子弟扬着箭袋、摇着马鞭在猎场外的校场上破嗓吆喝,成堆的猎物堆积在各自的马前,等待皇上的封赏,夺得头彩的是老将军武田的次子——武辟邪,上届武科举时曾轰动京城的武家小将,可惜因误伤监考官而从此失去试考资格,由此一直萎靡不振,亏得兆席多方使力,利诱加激将,终于是把这只病虎给救过来了,也亏皇上有心,否则他才懒得理这个什么武辟邪呢,这小子的脾气真是怪得让人不想理,整日地寻花问柳,除了有那么点武功底子,再加那么点小聪明,还真找不出什么优点来,尤其挖苦人这一项,兆席这宫人身份被他给数落的脸皮都掉了几层,想起这个就来气,要不是见着皇上喜欢他,早找人套麻袋揍他一顿了。在兆席有一嘴,没一嘴的简单介绍后,金云溪反倒觉得这个武辟邪是个怪才,起码能三两下解决京官跋扈,却又丝毫不伤自己的人确实是人才,难怪他这么费心的多方调教,看来武田老将军的骁骑营暂代估计没些日子也要让贤于他这个生性不羁次子了,说不准是块不错的将才。尉迟尊本来没想武辟邪这小子会独得头彩,知道他平常不是喝花酒就是遛烟花巷,大半时间没个正经样子,只想暂时借由狩猎封赏的名义,一并将他送进骁骑营里管束一下,不想这小子今天到正经起来了,还真是出乎他意料。封赏自然是照着尉迟尊先前说得那样,赐了一套位于京城繁华六街的宅子,另外加封九品官衔,效力骁骑营。可是让一批贵族子弟艳羡不已,九品官衔虽然不算什么,可对于刚进骁骑营的人来说,那可是不小的厚爱,等同于在说他这是带着皇命进去的,那可是不老小的势力,说不准没两年就是个副将,再好一点可就是配到边疆领兵去了。那晋级的级别可就不能预测了,今年真是错失良机,没想到皇上的赏赐这么丰厚!说也奇怪,狩猎完毕后的第二天,天上又飘起了雪,这一下可就没得停了,直到进了京还一直下着。按理说皇驾进京,文武百官要到玄武门接驾的,怎奈皇驾进京时已是夜里,尉迟尊派人早就下了旨,一切礼仪皆免,百官不必接驾,省得扰民又铺张。也即当夜进京时只有守门提都领数百名守兵跪接皇驾,一行队伍并无声响,但依然是肃穆庄严,宫道上尽铺黄沙,扫痕清晰,街道两旁灯盏尽熄,并无人声犬吠,其中的张力可见,并不是大家都睡了,而是都避不出声。真是奈何黄金砌成山,难比人世一个尊字!宫里早已备好了一切所需,金云溪进了岳阳宫门就有侍女准备好了热水、衣服候在寝室,南雪一路劳顿,并没让她服侍,干脆由着几个丫头弄来换去,马车上时有颠簸,休息的并不好,一天一夜下来,整个身子乏得不得了,本想掖了被子赶快入睡的,并不知皇上这时会来,几个侍女只好退出寝室。“不用起来了,一会儿就早朝了,顺路过来看看你。”坐到床沿,半倚着床头,像是闭目养神,他对她似乎有种出奇的信任,连她都觉得奇怪。“皇上不怕臣妾泄了您的底?”窝在被子里望着昏黄的烛火,睡意被他扰了个干净。“知道你不会,你既然能守住你哥哥的秘密不跟我说,自然也就能保住我的秘密不跟他说。”闭着眼,仰脸朝天。“那毕竟是我的血缘之国啊……”头窝得更低,为自己的两不相沾而耻辱,她这是既没卖成国,又没做好叛徒,“子芙……她们……”明知道结果,可还是不死心。“以后的事,我不想再告诉你哥哥了,她们自然不能继续留下。”果然,她们不过是被双重利用的棋子而已,哥哥用她们探知魏宫的消息,他用她们稳住哥哥的心,让他安于金国的内部整顿,让他知道魏国的内部党争依然存在,不需过多在意魏国的崛起,两相之下,她们只是传声筒而已。“皇上——西南五百里加急!”兆席抱着加急关报守在门口,并不确定里面这会儿是个什么情势,可皇上嘱咐了几次,信一来马上送给他,只能硬着头皮禀报。“进来吧。”“哦……是——”虽说他是个太监,可深夜进贵妃的寝室也于理不合,给门口两个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先进去准备一下。两个侍女推门进去,拉了挡帘后,兆席才敢进门。“上面说什么?”尉迟尊并不睁眼,或许对于急报上的事已大概知道了吧?兆席拆了火漆,打开信纸看了一会儿才答,“禀皇上,西南守军副将姚笙奏报,大将军赵庆整日沉迷酒色,军中招妓,劝柬不听,还打伤了朝廷派去的监军,不理会西虏盗贼犯境,致使西南数个守镇被抢,被杀者已过百人、被抢之妇人已过半百,望皇上早日整顿!”“召张尽年、葛伏友议事厅侯旨。”“是,皇上……张尽年遭参,已经革职了代办了……”尉迟尊闭眼笑了笑,像是把这事给忘了,“兆席,去鼓楼催鼓,今日朕要提前早朝会的时辰!”“是。”看来他又是一夜不能睡了,金云溪将下巴藏于锦被里,只露了鼻子以上在外,不知为何,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尉迟尊反手拨开了她额前的乱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朕一样是个孤单之人,必是不会负你的,你安心等到最后。”他明白她的心思,四仪镇的石碑亭里,他不是不想帮她,但他毕竟是大魏的一国之主,不能为了儿女私情弃国人于不顾,“若是有朝一日与大金对抗,臣民欲杀臣妾祭旗,皇上会怎么处置?”真到了那一天他是弃臣民还是弃她,怕本就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吧?“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声音低了几度,却是肯定的。“谢皇上……”想起已故的姐姐也是这种命运,嫁入敌国,最终自刎于兄长攻伐的铁骑之下,难道她又要重演金家女人的悲剧?姐姐的魂魄尚可随父母一起西去,她的呢?连父母的样子都不记得,兄长跟丈夫又都是家国天下的男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她停留?她虽自小就是个顽强的性子,可谁会知道顽强性子的人也会寂寞、胆怯、迷茫……尉迟尊出了岳阳宫后,顺着宫道行向议事厅,一路闷闷的,出了后妃们居住的后宫正门,突然驻足,“守弑、守庶!”两道人影从宫墙的暗影里闪了出来,立在他身后,打灯的小太监低着头赶快退出一丈之外,皇上叫内卫时,他们全是要回避的。“护好她,这半个月内,你们俩的责任仅此一项。”两人点头后隐回黑暗里,打灯的小太监们赶快跑过来提灯引路。隔日中午时,钟离莲奉尤妃命来岳阳宫送熏香,尤妃因月初染了些风寒,狩猎并未伴驾,钟离莲自然也留在了宫里。“娘娘此次随驾狩猎到是消瘦了不少。”金云溪的脸色看起来是有些难看,“赎奴婢多言,娘娘还是要多护着些自己的身子,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把身子搞垮了,可能会让别人钻了空子。”一语双关,她看得出金云溪的神情有些涣散,似乎并没有之前的积极。“怎么?”她这么急着来岳阳宫,可不只是送熏香这么简单。“今天早朝,皇上停了西南大将赵庆的将军职位,命其回京闭门思过半年,改由保皇党姚笙暂时接管西南兵符,很明显,西南的兵权已经归了皇上,东北大将木宇博又刚死于马下,这大魏国的三处兵权已有两处归了皇上,太后已是大势所去。今天一早,特地派人传了我们娘娘过去,看这样,已经开始拉拢尤家了。”这也正是她复仇的好机会。“放弃吧——”金云溪淡漠一语,把钟离莲给说愣住了,“这盘棋的结局已定,尤穆图是会下台,可绝对死不了,不要白搭了一条性命进去,不值得。”钟离莲由惊讶慢慢转为微笑,“就算是盘死局,我还是会继续,不到最后,我绝对不会放弃。”站起身,福了个宫礼,“娘娘保重,太后最后下手的很可能就是您。”转身离去时,在门口顿住了身子,“娘娘,自古都是男尊女卑,男左女右,男人们都以为能看透咱们,难道咱们就甘心为人看透?甘心只做他人身上的衣衫?”回过头,“我不信!娘娘信吗?”金云溪单手扶窗,并没看她,“进退适宜,方是上策,保住你的命吧!如果说你还想翻本的话。”“谢娘娘!”原本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尉迟尊的这局棋下得隐晦,下得精彩、下得辛苦、也下得漫长,光看他安插的这些人,没个十年的工夫是得不来的,能夺权,必然要有能掌权的人替换,也必然要等待他们成长的时间,否则机遇很可能就会变成敌方的机遇,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太后输就输在不能审时度势,如果早知道张尽年是保皇党,早将其压制,何来兵部危机,从而召回木宇博,使其死于非命而拱手将兵权让人?如今之道,太后唯一剩下的亡羊补牢的机会就只有尤穆图了,如果钟离莲从中挑拨成功的话,那么太后终将覆于毁灭,也终将是尉迟尊完胜。金云溪将这一年多来的事情串联起来思考,从和亲到后宫争斗,再到太后将目光引向后宫,让其参与到后宫的争斗及家族的对决当中,然后佐以与金国的纷争,使太后掉以轻心,继而分身乏术,不能顾及周全,然后趁机占得先机,实施他成型已久的计划。这个男人是在多少年之前就已想好这局棋路了吧?将他们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还不自知!不愧她皇兄这么在意这个魏国新帝,或许他早已感觉出了这个人的隐晦了吧?毕竟他们是同一类人。剩下的她还能做什么呢?等吧。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二十四、尚武.兵权一太后拉拢尤家显然已成了她当前的必要之举,不过半月的时间,两处兵权皆为他人所有,急切是应该的,当然,赵太后并非泛泛之辈,泰山崩而不变色的胆量还是有的,若是搁在一般人头上,早就急火攻心气疯了,她却还能沉得住气,可见仍然觉得自己并非完全没有胜算,起码兵部的生杀大权还握在她手里。只要汪渊这张牌还压在她的手上,不过三五日的时间,她就会让尉迟尊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只需过了武科举,这局势便能扭转过来。武科三甲与文科三甲一样,需要皇上亲自颁授印证,再由皇后配发金箭,之后才能进兵部等候任命。尉迟尊继位三年来并未册封皇后,这当然是他计谋里的一项,借由后位及金云溪的身份引起后宫骚乱,进而影响朝廷,从而推进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如今没有皇后,能配发金箭的自然就只能是太后赵氏了,其实这一天,她内心里还是十分开心的,她期待着借由武科三甲大肆整顿兵部,清掉尉迟尊的人,这么一来,军饷、粮草全部受制于她,兵权还不自动回到她手上!武科举殿试过后三天,新科状元就职,兵部也随之大肆换人,这原本就是太后的计划,也因此,初七的早上,她泰然地倚在榻子上看后妃们请安,话也多了起来,东拉西扯,看起来十分开心,金云溪与尤妃自然只有陪笑的份,大家心下都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怀里揣着明白装傻子而已。“去年给岳阳宫里送得两个丫头还醒事么?这些日子多得事累心,总想着要问问你,都给忘了,下面也没几个懂事的人,不知道要提醒一下哀家。”瞪了一眼身旁的丫头、太监们,他们也赶忙低身附和。看得出来,都只是敷衍而已,并非是真关心,只是今早恰好碰到她心情好吧?“谢太后挂念,臣妾宫里一切都好……”本想多说几句,恰好一个侍女从帐子里走到太后身旁,俯身耳语,她只得打住。“啪——”太后手里的暖炉掉地,惊得众人将目光调向主位,只见太后闭了闭眼后,伸手给打了旁边的侍女一掌,“不懂事的东西,半点事也做不好。”被打的侍女虽然冤枉,却也只能跪地求饶。几个小丫头赶紧取了湿巾,想拂去太后手上的炭灰,可惜均被太后打回去,地上登时跪了一片。金云溪与尤妃身后的钟离莲对视一眼后,双双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印证,没错,兵部出事了!这张太后最后的王牌怕是已成了她心口上的一刀了。“都给我滚出去!”指着地上的侍女们,自然未被指到人也知道现在应该马上消失。金云溪与尤妃福身告退,太后略微点头,此刻她是真得没心情装泰然了。她们刚出了宫门,就有里面的小太监出来传话:今日太后身体不适,跪安。等候在宫门外的后妃们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但碍于太后宫前不能喧哗,并不敢出声询问,尤妃又向来不大爱讲话,问了也只是点个头而已,金云溪则是众人的公敌,都懒得理她,更不要说跟她讲话了,徒有柳修容与金云溪关系尚可,可惜她胆子小,心思也多,等她找到借口询问时,怕不是都入夜了,因此,一行人拐出宫门后都四散回宫去了,就是钟离莲也始终未跟金云溪说一句话。她们两人皆是心里明白,说不说都一样,况且对金云溪来说,如今的她毫无立场去关心朝政,就算是保护自己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何况魏宫这片天下已经尽在尉迟尊的掌握了,还需要她做什么?只需做个女人即可——这是他给她的定论!看来他已经十分有把握了。丝毫不畏惧太后起用汪渊,并且回朝后也不干涉张尽年遭参之事,这本就是个可疑之处,可惜太后匆忙之下难以细细思考,这次算是失算了。看来对付高深之人的谋略,越是漏洞百出,就越容易得胜,他最终对付太后的这几招,既简单,又精彩!也可算是煞费苦心!“雪下了几天了?”仰望向灰茫茫的天空,睫毛上沾满了雪花。“一直就没停过,不过是大小而已。”拾了金云溪腕子上掉落的狐狸皮护袖。“南雪,你说咱们以后会怎样?”转过头,也不去拂脸上的雪,由着它粘着皮肤。“……”说真得,她还真没想过以后会怎样,从小就跟着她,她怎样她也跟着怎样,根本用不着她想,“娘娘怎么样,南雪也跟着怎么样,就算是……南雪也跟着。”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四仪镇前的那个场面,再加上子芙的无故消失,其实她心里早就已经发凉了,即使皇上依然宠爱娘娘,可帝王的爱只能算是红烛上的火,等到火尽蜡枯之后,烧没的永远只有自己。“如果……我有什么事——”“娘娘!”南雪握紧金云溪的手腕,“娘娘可记得您曾说过,就算是百年之后也……也会在墓旁给南雪留一方黄土……”眼角的湿润不知道是泪,还是雪化成的水。金云溪淡笑,“我不会有事!游方道士不是说过我能活到八十岁吗?”“娘娘……这世上,除了您,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您只需记住南雪这句话即可。”金云溪没想到那么一句话居然惹出了这丫头的恐惧,不过有恐惧也是应该的,太后被逼如此,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来,若是钟离莲再挑拨成功,真猜不出她会怎么报复,如果她真豁出去,用魏、金争端来报复的话,那么她绝对是首当其冲的牺牲品,即使他也许并不乐见。雪越下越大,似乎想要埋葬某些东西一样!被埋葬的将会是什么呢?是太后赵氏的腐权,是钟离莲的薄弱挑拨,还是她这个和亲的大金公主?算了,该来的总会来。这些日子她到是学会了一件事——忍!除了忍,她什么也做不成,但若是不忍,她很可能会做错事,此刻她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惹来争端,因为她本身就是个争端——一个不管哪一方都可以顺手拾起的争端。接下来的事情几乎众所周知,汪渊是尉迟尊的嫡系,他大刀阔斧地整顿兵部,其态势比起上届的张尽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太后只能干瞪眼,他是太后亲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没想居然是尉迟尊的人,她真是有些迷糊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这一切的?看来她只能寄希望于尤家了,只是如何说动尤穆图,她到如今都想不到方法!“守鹰!”尉迟尊这几天忙得几乎没合过眼,到不是太后的事让他着忙,而是兵部清换,他需要统筹手上能堪重用的大将,下一步便是对阵金国,这可要比夺兵权来得难,金帝比太后来说,那可是等级上的差别,何况以魏国目前的状况还不敢正面与金国抗争,至于后宫的事,他根本没时间去想。“在!”“敦促守弑,这几日一定要守好岳阳宫,若是……”从案卷中抬首,“若是太后派人带走云妃——不要拦,由着她带,只记得不要让她伤了。”“是!”只管答应,他向来不去想皇上的话是对是错,不过这次到是真得想不通了,皇上既然预感到云妃会有事,为何只守不防呢? 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二十五、尚武.兵权二守鹰的这个疑问一直闷在心里,直到云妃真正被太后的人带走后,他才渐渐有所了悟,皇上对这位云主子的用心可谓良苦,只可惜这世上除了他明白他的心意外,怕是没人能知道了,即便是云妃本人,恐怕也难明了,就像是破不了的悬案,一直笼罩在当事者的周身,痛心、后悔、气愤……碾压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不知何时才能真相大白……事情的起因还是要归咎到皇上与太后的夺权之争上,按皇上的意思,本来已经考虑好让几个朝臣参奏尤穆图老将军,到不是怕他兵多过主,皇上的眼光向来放得长远,他看中的是尤老将军在边关的威慑力。跟太后争夺的最终结局,十成十会落到双方都争取尤家的这个争持场面上,到时不论谁赢,输得一方都必然会毁掉尤家,这是步死棋,但也势在必行,因此,皇上是想在矛头还未指向尤家时,以退为进,暂时先把尤老将军的兵权解了,这样也可以为将来保下一员猛将。谁知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太后就先发制人了,早朝之上,十几位大臣联名参奏尤穆图:北坐向南,不臣之心昭然。这一奏反倒把皇上的人给弄懵了,怀里的折子自然是不用拿出来了,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太后会这么急着要扳倒尤家,明明不久前还在拉拢尤家的不是?皇上命传令官带着龙牌与圣旨奔赴西北大营,毕竟是两朝老臣,凭着几口供状就要他卸甲受刑未免太过儿戏,自然是以华丽言辞先将其请回再说,至于西北的兵权,太后早早就派人推荐了她的小侄子赵贺,皇上也一口答应,这事并没什么可怕的,与传令官同行的还有博玉这个从小出生在战场上的猛将,这些年皇上跟卧楚将军王一直压着他不放,多半就是想在这个时候将他放出来,在笼子里关了这么久,博玉怕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闷气了吧,可想而知西北边关一时间不会有什么大碍,赵贺跟博玉比起来,等级上差了一大截,根本务须多想,若是换了九阳王还需要担心一把,如今太后却力推了赵贺,实在让人想不通。或许是得知了博玉奔赴西北效命,最后一处兵权也归了皇上,太后的行动也变得张皇起来,正月十五的晚上,云妃消失了。当云妃的贴身侍女南雪姑娘跌跌撞撞地跑进宴客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喊救的时候,皇上握着金杯的手紧了紧,并看了一眼身后的守鹰,从他的眼睛得到了云妃的行踪还在控制之中后,才命人拖南雪出去。可惜皇上低估了这女人的胆量,她居然挣开内廷侍卫的拉扯,直直走上龙座前,守鹰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人敢当着一群男人这么意正严词,“陛下,若是我家公主犯了什么大错,就请连带奴婢一起处死。”守鹰知道,这大厅里除了皇上与他,没人喜欢这位金国出身的云贵妃,自然不会对她的生死有多关心,更甚者,怕是还有内心称快者。皇上这些年有意重拾尚武精神,意图很明显——与金国抗衡,自然不能在公众场合对云妃袒护过多。在众人的愤慨中自然也只能由着侍卫们拖南雪姑娘出去施罚,宫人私闯前厅,这可是个大罪,不知道女官们会怎么惩治她,尤其云妃此时已不在,她也算是失了势,那些女官自然不会留多少情面。奇怪的是,她没有求饶,更没有哭泣,反而直直地看着皇上,那双厉目就算隐进了夜色里,似乎依然让人觉得尖利!女人的怨恨何其令人心怵,他算是第一次见到了。皇上自然是不会由着宫人乱来的,没过几刻便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明白皇上是想让他去看南雪姑娘,毕竟她是云妃的人。等他找到南雪时,宫刑已经用过了,笞刑在后宫里算是轻的了,起码身体残废不了。看来那些女官们还是有些聪明的,估计还顾及着皇上先前对云妃的宠爱,怕云妃万一回来了,可不就得罪她了!照着这个想法,南雪身上的伤便轻了不少,这自然是相较其他人来说得。南雪窝在岳阳宫门廊的一个角落里,大红灯笼高高挂着,与里面的凄凉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像是个讽刺。他没有与女人接触的经验,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当南雪与他对视的刹那,他突然觉得安慰一个女人等同于上场杀敌。“是想杀我?”声音淡而无味。一句询问过后,便是一片宁静,廊沿上的积雪时不时地飘洒下来,更像是尘砂。或许是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了否定的答案,弯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即而将眼睛转向别处。此刻她白衫上的血渍在他看来特别刺眼,这还是第一次对血产生了厌恶,他没做什么思考,直直地走过去将南雪抱了起来,本想她会极力挣扎,谁知她却什么也没做。此刻他终于明白了皇上的话,女人原来真轻的像羽毛……他放她到榻子上时,身上已经沾染了她身上的血渍,此时又觉得那些女官太过心狠,居然能将人打成这副模样。“我知道你清楚我家公主在哪里。”南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出某些信息,很可惜,他是个死士,眼睛里是不可以有任何信息的,就算看上一辈子,怕是也难找出任何答案,因为能被人从眼睛里看到信息的,大半已经不在人世了。本想她会用什么方法逼问他,可惜又再次猜错了……这个女人已经让他用了很多个“本想”了……背过身离开时,某一刻他曾有个冲动想告诉她云妃的下落,但只那么一晃就过去了,这不是他能做得!走出岳阳宫时,他回头看了看这座平凡无华的宫殿,瓦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即使夜里也依然惨白的白雪,这座宫殿终将等不来它的主人了,就像里面那个女人一样。云妃就似这屋檐上的白雪,冬转春浓,雪化春水终将消失于泥!皇上想骗过世间所有人,他的金国妃妾已经消失于争斗之中,或许将来还会“暴毙”!能傲然天下,还能兼顾自己心爱的女人,这招送羊入虎口其实已悄悄藏在了夺权争斗之中。踩着坚硬的红砖宫道,纵身跃上高高的宫墙,回转的眼睛里反射着一抹孤寂的影子,耳边还有些轻微的哭泣……就像夜莺,哆泣着,无奈地等待着,因为还有希望,所以才哭泣吧?……记得,你的墓旁永远留着我的一方天地……以他的修为,能听到的只有这一句,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承诺,似乎并不比男人的弱到哪里去。接下来,他所要执行的是另外一件事——尤妃宫里那个姓钟的侍女是不能再继续留在世上了,否则,尤家终将葬送于后宫这一波波的权利争斗中,尤其皇上刚刚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沧龟国的公主。由此得知,她为什么非要搅和到尤穆图家败不可,这个女子绝对不能继续留在后宫,此刻谁敢在皇上前头鼓动破坏,就只有一条路——死!踩着尤妃宫殿上的屋瓦,丝毫无声响,这就是内卫死士的本事,暗杀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皇家表面上做不到的,多半就会划归到他们的领域里,不要以为这有什么可耻,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得,就算是皇上,从小到大,身边也没少出现过危险,当暗地里的势力保持平衡后,大家才将争斗放到台面上,这是法则!“你来晚了。”尤妃打坐在黑暗里,对着闪进来的黑影,“不管你是哪一方派来的,都已经晚了,她死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尤妃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死也是要见尸的。“给她最后一份自由吧,若是想取走她的尸体,就连带我的一起带走吧,你们不就是为了夺那张龙椅吗?这个可怜的女人不会再碍着你们任何事了……”僵持了良久后,他退回屋外,或许这事要先跟皇上交代一下。尤妃扶着榻子边站起身,手摸着书桌的边角,一路滑向窗口,谁说正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推开窗扇,冷风夹着雪粒吹进屋内……父亲解职回京没多久她就知道了离莲的身份,她们也算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伙伴,母亲早亡,父兄又都是战场上带兵的将军,除了那栋大宅子,她对家丝毫没有任何回忆,直到离莲来到她身边,为什么她会是沧龟国的人!为什么灭沧龟的是她的父亲!她知道自己抱怨不了任何事,也知道没人在乎她!本以为手里仅仅握住的这份纯粹的友情会伴随她一生……“你们就这么讨厌我吗?所有人都不曾问问我……”哭泣声被冷风吹散,零零落落地碎在黑暗里,自此之后,与她相伴的又是偌大的宅子了……沿着游廊慢慢走着,头上的红灯笼被风吹得飘摇闪烁,“跟他说,她已经死了,以后再也不用忌惮这个遗害了,祝父将官运亨通,仕途顺畅!”对等候在游廊尽头的侍女说了这么一句,一半无奈,一半讽刺,说完不禁想笑,一个高高在上、闻名边关的大将军居然会怕一个小小的宫女!就像这波夺权之争是她引起的一样,其实呢?金云溪、离莲、庄妃、何昭容……都不过是别人的棋子而已,看起来阴险狡猾,实则只是障眼的法事而已。人说兵败如山倒,这还没见着败呢,山就已经塌了,像是儿戏一样……“娘娘,将军说,怎么样您都是尤家的人,跟大公子、二公子一样,都是他的孩子……”根本没在听,从小就爱用这话来教导她,女子须刚烈、须贞洁、须尊长、须从家、须从夫……娘亲死后三年都未曾回归,她自小便不知道父亲的怀抱是个什么感觉,说她小心眼也行,说她不顾大局也可以,她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奈何还要假装?已经够了!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二十六、消失的守灵塔抛却皇宫内的紧张气氛,自正月十五傍晚以来,金云溪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周围的空气里也充斥着潮湿的味道,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关在这儿多久了,或者还将会被关多久。但以她的猜想,应该不会太长时间才是,太后的兵权全释,如今能最后一搏的怕就只有宫变了吧?指望着羽林军逼宫来力挽狂澜,虽说看起来有点儿戏,但也并不是不可行的办法,以太后这么多年的潜心经营,她不会这么干脆就放弃挣扎的,否则抓她又是因为什么呢?多半是想借她的安危来影响尉迟尊,这到并不是说他有多在乎她的人,而是她头上的那个头衔——金国公主,既要顾及着不影响边关局势,又要顾及着朝廷上的众心……扑——岩石上的火苗突然燃起,接着是石门开启的浊音,因为光线太过耀眼,她只能紧闭双目,等适应了这突来得光线后才敢睁眼。“哀家到真是觉得有些可惜了。”赵太后安稳地站在石门旁,脸上依旧是平常的那副泰然,并看不出什么扭曲的愤怒,真是个让人敬佩的女人,“处在这种黑暗里这么久,还能保持神志清醒的女人,到是不多见。”对身后的小太监挥挥手,小太监俯首隐进黑暗,“我真是打心底里不太想杀你……可惜——”金云溪扶着石壁起身,坐得太久,潮湿浸得骨节有些钝,像是骨节里全是水分,疼痛到是没那么明显,“太后觉得杀了我,对您会有很大的帮助?”淡笑着拨开耳际的碎发。太后莞尔,年轻时也必是个美貌的女子,“起码对我大魏会有好处。”这句话到是让金云溪愣了一下,到了嘴的话,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以为我执掌朝政这二十年来,仅仅只会摆弄几个朝臣而已?”以锦袖拂了两下石凳上灰尘,兀自坐了上去,“这大魏的江山,若是我肯的话,它原本也可以姓赵!”自嘲地笑了笑,“女人啊,终归还是女人,念着那么点情分,给他看了这么多年江山,到头来不过仍是个看门兽而已,他想得永远都是他的江山、他的儿子们,帝王的情……本就是个陷阱!”转眸瞅了一眼角落里的金云溪,“觉得奇怪吗,我也会有这种苦恼?”像是看明白了金云溪脸上的疑惑,“只当是过耳清风吧,听过了也便听过了。”估计是清楚她再也没机会说给旁人听,才说给她听得吧?“不必多做猜测,我只是想找个人说出来而已。”拂了两下衣袖,喃喃地说着,“这里就是先帝生前为我造好的墓穴,比邻处就是他的……”这话让金云溪四处打量起了这座石洞,石凳、石桌……正中央还有一具石棺,此刻棺盖正敞开着,“我这发妻,终还是不能与他同穴……”笑得有些苦涩,“这男人啊,说他薄情却又是痴情地招人恨!终还是忘不了那么一个曾经一瞬而过的影子,换作是你,你是愿意让男人到死都念着,还是相守到让他厌恶?”这话还真是不好回答,再说,如今她也没回答这话的必要,她不也要死了吗?让谁念着,让谁厌恶都已经来不及了吧?“他知道欠着我一世的情分和恩义,才给我留了这块靠他最近的墓穴,本以为自己也该满足了,可每每想起他攥着另一个女人的东西一起入穴,我就觉得这石棺不过只是想把我封印起来而已,离他再近又能如何?他的心终不是我的,一半盛着他的江山,一半盛着他的儿孙跟他心爱的女人,我不过只是他的恩人而已……一个恩人……”笑得凄皇,“我这辈子,输就输在对他的这份情义上了,他待我好,不过是不想让我在他死后诛杀他的儿子们,我在他眼里应该是个心如毒蝎的女人吧?他处处防着我,处处设着埋伏,一步步把他那几个儿子培养成人,像是一切过错全出在我身上……”起身,摸着石棺一路走向石壁,正对着墙壁苦笑,“皇上,你可知道,我这蛇蝎心肠是为了谁养成的?当年你病身不能理朝政,儿子们又是死的死,年幼的年幼,外戚专权,我一介女流,不狠一点,怎么能撑得住这泱泱大魏国,怎么能让朝堂上那群男人俯首听命,怎么能让四方虎狼之国不趁机起势!我诛杀沧龟小国,为得什么你知道吗?妖教肆虐,谣言惑众,西野四处百姓起事,若是不杀一儆百,靠仁义?靠仁义这大魏还会有如今这景象吗?你当真以为我是怕你想要那个沧龟的女人吗?你有后宫三千,我能一个个怕过去吗?你们都怪我律政过苛!若是不严正纲常,这大魏莫不是早已经战火纷纭了,谁能知道我的苦楚?如今你的幼子终于成大事了,我输了……你也该安心了吧?若是咱们的儿子没死,若是枭南再多点城府,哼……”摇摇头,“木已成舟,多说已是无益。”转脸望向金云溪,“总以为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他,末了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也算不上,在众人心里,我不过是个妄图篡权、痴心妄想的女人而已!”对于这个年老却心碎的女人,她没有任何话安慰她,尽管她能明白她的苦楚,然而她也知道,她今天说出来并不是想让她安慰的,她能撑到今天才说,多半是因为大权已然转手,她再也用不着顶着那张面具了吧?拍了一掌,石门口出现两个太监打扮的人,太后背过身,双手扶着石棺,身体有些摇晃,“送她到守灵塔。”向身后摆了摆手,两个太监来到了金云溪身旁,并没动手,到是垂手立在她的身旁,看起来对她还有些尊重,“等一下!”突然喊了一声,金云溪刚抬起的脚又放下了,侧身望着她有些落寞的背影。“你觉得……我做得对吗?”“在我来说,我是恨您的,然而帝王之道,杀伐必不可少,太平盛世多半也是靠严苛律政造就的,您做得是对是错,您说不了,我也说不了,说得了的是史书上的那几笔文字和百年之后的大魏百姓!”垂首闷不作声,突然侧过脸,“你恨我吧?我最终还是要杀了你。”金云溪抿嘴苦笑,“若是换了先前,我只觉得您只是想借我的死搅乱魏、金两国仅剩的太平,再借着这局势扳倒皇上目前的优势而已,如今,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后,自然是知道了我这寥寥数尺的肉身为什么会让太后如此记挂着!我就是皇上心口的伤疤,魏、金两国平安我即无事,若是战乱,则必然会让皇上为难,您是怕到时皇上一时不忍杀我,搅了大魏的民心!”“聪明如斯,就更不能再留你了,媚可祸君,慧可祸国啊……我不杀你,将来你未必不会更痛苦。”转回头,望着眼前的石棺,“人死,也不过是眼前的一方墓冢而已,奈何忧惧?”金云溪回身,随着两个小太监走进黑暗里,不知为何,她反倒一点惧怕的意思也没了,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沿路的石道上均挂着火把,石壁上也都凿着龙凤图案,一道道石门开开关关,过了七八处假墓才出了墓穴,出墓后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皇陵山脚之下。望着眼前灰茫茫的湖水,她突然想起了守灵塔,这座将成为她墓穴的守灵塔到底在哪儿呢?只见身前两个小太监搬开山岩上一块黄色岩石,露出一块白色砾石,再转动砾石,山壁上哧得一声出现了一个洞口,接着就听见哗哗的水声,没一会儿,他们站的湖角一处的水面渐渐降了下去,原来这地方是跟湖水分开的,水降下去后,石阶也随之露了出来,踏着湿嗒嗒的石阶走下去,只觉得空气里带着潮气扑面迎来。又是石门开开关关,三四道之后,灯火渐渐亮了起来,空间也渐渐广阔了起来,不禁让人大叹,原来水府之下还藏了这么个广阔之所,真是另人不解,这是怎么修建的?两个小太监附耳交代了几个守卫,没一会儿,就来了两个女侍卫,看来有四十多岁,引她进了一间干净的石室,石室三面是白岩墙壁,一面正对着对面的石室,没人跟她讲话,这不禁让她觉得心怵,说杀又不杀,只这么关着其实更让人觉得恐怖,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是死期了。石室内灯火通明,甚至还能看清楚对面关着的人,那是抹干瘦的背影,背对着她这边,一头乱发蓬松着垂在身后,看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始终只是头抵着石壁,就连她这边有声音也不往这里看一眼。靠着石壁坐下来,只觉得疲累,跟坐在黑暗里相比,还是有光亮的地方舒服些,她甚至不知道已经多长时间没闭眼了,一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如果要杀她,就这样在梦里杀了她吧,说实在的,她还是惧怕死亡的……“呛——”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让她从迷糊中惊醒,睁眼看时,原来是送饭的,不知道这是吃得哪一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她到底是因何会落到阶下囚这步田地的呢?地上放着一只木托盘,托盘上放着白瓷碗碟,饭菜并不差,只是她吃不下,毕竟是自小锦衣玉食喂出来的,这等席地的饭菜,总觉得吃了是种侮辱。抬头看对面时,就见对面囚室那人已经拾了碗,正巴着碗吃着,虽然满脸污垢,可看得出来是个女的。再看她吃得东西,与她的相比何止差了千里!眼见着她往嘴里巴着食物,她突然觉得想吐,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有这种可耻的富贵洁癖,一阵欧欧啊啊的干呕过后,食欲是怎么也没了,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虚软,倚着石壁,手放在胸口平复着那股恶心感。“要吃吗?”侧眼看着对面那个女子,两人的囚室也只隔了一条不宽的小道而已,她那双眼睛明明是瞅着她的托盘的。被她一问,那女子反而缩回了墙角,像是害怕她。“想吃就吃吧。”爬了半步,把托盘推到对面,她反正也是吃不下去了。那女子始终没动过托盘上的饭菜,也不理她,仍旧背对着她缩在墙角,反让人觉得是她多事了。再次闭眼,这次再没有什么打扰她的休息,可惜终还睡不塌实,一半归咎于这冰冷的石墙,一半归咎于梦境连连,“子芙?”喘息着睁开眼,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虚。她刚刚梦见了子芙,但她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她一点也记不起来,只记得几个零落的片段,像是子芙想跟她说什么,却突然被人硬给拉走了。无意的转眼,却见对面的女子回头正看着她,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感觉,有些吃惊,又有些惊慌,更多的是胆怯!“……隐帆?”如果没记错,子芙曾说过她姐姐被囚在守灵塔内,刚才这女子的表现突然让她记起了隐帆这个名字,爬起身,抓着铁栅栏轻声询问,“你是隐帆?”谁知那女子像是见了鬼一样全身紧缩在墙角,浑身不停地哆嗦着。“隐帆?”她越叫,她像是越怕,突然间,她明白了,子芙曾说她姐姐已被囚禁了六年,她是大金暗门的人,既然没像子芙一样被杀,那必然是知道些对大魏有用的事,既然如此,这六年间受了何种待遇是可想而知的,连被叫到自己名字都这么惧怕,可想她曾经受过多少刑罚!两国相持,暗地里牺牲了多少人,怕是没人细细去算过吧?跌坐到地上,只觉得到今天为止才开始看明白了这人世。 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二十七、预谋一金云溪被转压守灵塔对尉迟尊来说是件好事,这更好让他随时都能知道她的状况,太后预谋逼宫一事,他也大概预感到了,只是他压着并不管,这可急坏了一群保皇党,连常年安插在太后身边的汪渊都为他的泰然冒汗,更别说其他人了,太后毕竟是掌权掌了这么多年了,不把她当回事是绝对要吃亏的。清宫的钟声敲了第二遍时,外臣须一律退宫,几个人愁眉苦脸地出了宫门,尉迟尊则在宫道上慢慢踱着,像是有什么心事,“守鹰!”几个小太监自动退出丈外,守鹰站到他身侧。“她怎么样了?”守鹰自然知道皇上嘴里的这个“她”是谁,“早上、中午的饭都没吃,可能是身子不适,说是吐了……皇上?”他还没说完,皇上便已经抬脚走了,但走了两三步又停住,回过头直直看着他。“告诉他们,再不吃就换掉做饭那个人。”他记得她的口味很淡。“是!”“城郊那栋宅子可安排好了?”“已经好了。”“嗯,明天一早让守弑带她过去。”“可是……太后的人……”他能理解皇上的迫切之心,可都忍到这份上了,若是明天就带人走,太后不就会知道皇上是想把云妃藏起来?那早先云妃吃得苦不就白吃了?尉迟尊瞅着守鹰不作声,直瞅得他有些毛才轻笑了一下,“本以为你真是个铁石心肠!”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后今天过后就再也不会管任何事了。”守鹰这才发现自己逾举了,他从来都是只听从命令的,如今却多嘴了,想罢点头不语。“摆驾!朕要去太后那儿问安!”太监们尽管疑惑,还是照着做了,这个时分皇上给太后问什么安啊?谁知到了太后宫门前,太监总管兆席早已等候在宫门口了,根本不需要他们传驾。“母后可安歇了?”尉迟尊背着双手,一步也没停留,踱上台阶。兆席紧步跟上,低声答话,“太后正等着皇上……问安。”尉迟尊打了个退下的手势,兆席会意,快跑几步对宫门里的侍卫、太监们打了两个退下的手势,回身想再跟着尉迟尊时,却也被他给挥退了,“皇上……”尉迟尊盯了他一眼,眼中的威严说明他不想再表示第二次,兆席、守鹰只得一边一个退到宫门口当门神。偌大的宫殿此刻灯火通明,像平时一样安静,却没有平时的幽暗,太后正襟危坐在正厅,手里端着白瓷印花茶碗,面带微笑,这还是尉迟尊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她毫无掩饰的笑容,其实在他心里还是很佩服这个女人的。“儿皇给母后请安。”撩起前襟,双膝跪倒。太后慢腾腾地放下茶碗,并没叫起,反而倚到软垫上望着座下的尉迟尊,与其对视,两人眼中都带着毫不服输的表情,突然太后笑了,甚至还笑出了声,这真是一件惊天的事,在尉迟尊的记忆里还从未听她笑出声过。“你——比你父王强!”单手扶椅起身,“他只知道防我,却始终不敢夺我的权!”挥挥手,示意他起身,“你知道为什么吗?”尉迟尊轻勾嘴角,“父王相信您!”凄然一笑,“信我?你这话真是矛盾,他若信我,又何须防我?”尉迟尊闭嘴不言,他清楚她不会不知道答案。“帝王?真是最不可信之人!生则信,亡则弃!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有信用可言!”摸了桌子上的手炉抱进怀里,“你这几手玩得确实高明,轻轻松松从我手里拿走了一切。”叹一口气,回脸望向尉迟尊,“我这辈子唯一看走眼的人,真就是只有你一个了,没想到我栽在了一个自己最看不上的小辈手里了啊……你确实够耐性,够忍劲。”“谢母后褒奖!”尉迟尊略微低首。“……你也忍我很久了吧?如今前面那几个羽林军也被你控制了,今晚过后,整个大魏天下又将惟你们尉迟家独尊了,给我这个败寇说说吧,我真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预谋的。”抱着手炉坐到一旁的软榻上。“入夜了,母后请安歇吧。”他从来没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毕竟夺了这权柄并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大魏的危机才刚刚开始而已,拱手并转身欲走。“就是现在去,怕也救不了了。”悠然地说了这么一句突兀的话,及时拉回了尉迟尊的注意,他明白她在说什么,却又不是很肯定。见他停在门口不吱声,太后莞尔,“看来我做得确实不错,今天你能为她停脚,明天也就能为她祸国。”尉迟尊侧了一半脸,终还是转回头继续往外走,身后太后的话却不绝于耳:帝者,有国无家!像是怎么也甩不开的魔音一般,他用力镇定情绪,可仍然是怒气高涨,不知是为了守灵塔内命在旦夕的金云溪,还是为了太后那句“帝者,有国无家”,总之,今晚的完胜情绪是一扫而空了。“皇上?”兆席紧跟在尉迟尊的身后,本以为皇上这次跟太后请安的时间会长一些,毕竟这么多年了,从大王子战死沙场到如今,皇上一直都想从太后手里夺了这大魏的权柄!如今得到了,没道理不跟太后多“聊”几句,“皇上,摆哪儿的驾?”一个急停,害兆席差点撞上他的后背,“奴才该死!”“守鹰!备马!”“皇上!”守鹰错愕,这么晚了,皇上要到哪儿去?尉迟尊从来不喜欢说两遍同样的话,尤其号令,如果谁让他说了两遍同样的话,结局多半很简单,要么消失于世,要么消失于君前!守鹰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因此在错愕过后,迅速消隐于黑暗里。“兆席!”“在!”“宣朕口谕!明日停早朝一日,改朝会为议事厅机要集会!命兵部尚书汪渊领头,议题——对金防卫!”一边疾步,一边号令,一群小太监也紧跟在周围挑灯。“是!”虽然兆席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急事,但能让皇上这么着急的,肯定不会是小事。守鹰离去后,守鹤接替他跟在尉迟尊身旁,一旁的小太监们甚至有些纳闷,连他们都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如同守鹰从来都没离开过一样。沿着宫道一路疾步走向御马圈,在一道大红宫门处拐了个弯,突然尉迟尊停住了,一行人也跟着停了脚步。他还记得眼前那棵枫树,那棵她接落叶的枫树,她那句“尉迟尊,你会背叛我吗”像幻景一样出现在了他眼前,可是——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得不是去找她!“皇上!马备好了。”守鹰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守鹤则神出鬼没地消失。尉迟尊攥紧拳头,背到身后,又松开,“下去!”守鹰顿了一下后才低头领命,他知道可能是云妃那里出事了,能让皇上患得患失的,目前还只有云妃一人。“兆席。”“在!”“立即传汪渊、葛伏友进宫!”再次攥紧拳头。“是!”看皇上这个样子,也知道不能再做停留,兆席腿脚顺溜地负命退下。尉迟尊望向夜空,皓月当空,满天星子为之失色,“月——岳?月、阳真就不可同行?”小太监们刚想上前打灯笼,却被尉迟尊一个滚字骂退,今夜,他是再也难以入睡了,重整朝纲,重定大局……他对守弑他们几个的办事能力向来都很放心,可是今天,一听到太后的话,他甚至连想都没想就认定她会有危险,没错!她肯定是会有危险!而且很可能会死,像太后说得,即使他去了也没用,可是——他确实想去,但去了他就不能再是魏帝了,起码此刻他不能去!这怕是他一生中做得最错的一个决定了……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二十八、预谋二 尉迟尊很少在朝臣面前走神,因此当他望着门外某一点良久不动时,兵部侍郎汪渊这个暗中跟随他多年的部下实在不知道应不应该叫醒他,回身看了一眼旁边的吏部侍郎葛伏友,对方故意低头,看来也是不想碰这个钉子,只好由他来碰这根老虎胡须了,“咳——”清了清嗓子。“如果现在天娇(汪渊发妻、尉迟尊奶娘之幺女)出事,你会不会去看她?”直直望着汪渊的双目。汪渊一滞,随即淡笑浮上嘴角,“皇上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都听!”“真假一样,都会去。”将奏折收起,握在手心。尉迟尊勾起嘴角,右手轻拍到桌案上,“……”左手指了指汪渊,什么话也没说,站起身就往外走。守鹰自然是跟着一起出去,屋内徒留汪渊、葛伏友两人依旧面北而立,直到皇上的脚步声听不见为止,葛伏友才拽了一把汪渊,“皇上是不是接云妃去了?”汪渊笑而不答,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你不也不赞同皇上过宠云妃?怎么如今又……”“皇上始终也只是个凡人,逃不掉凡人的七情六欲,今晚不去他是不会安心的。何况他决定做得事,你记得有做不到的吗?刚刚只是差个人支持而已,为人臣子的,首要的自然是为君分忧。”抱着奏折坐到桌案旁。葛伏友指着汪渊只说了两个字,“狐狸!”汪渊扔了桌上的卷宗给他,今夜他们是被传唤来与皇上夜谈的,自然是不能半夜回去,这也算是替皇上隐藏了个小秘密吧?可惜啊,终是场无果的姻缘……守弑、守庶两人自正月十五,一直尾随着金云溪,他们虽是高手,可也没有隐身的能耐,何况太后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她手里几个内卫的身手绝不在他们之下,因此他们只是守在守灵塔外,隔几个时辰自有里面的暗线过来与他们报备云妃的情况,一切正常,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刚收到守鹰的飞鸽传书,明早便可以带云妃离开,到时他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金云溪勉强咽进了几口饭,转压守灵塔的这两天,身体一直不是很舒服,可能是长时间见不到日头的原因,像是全身要散架了一样,周身乏力,对面那个隐帆也始终没跟她讲过话,甚至连一眼都没看她,不知道她被关久了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啪啦——囚室的铁锁被打开,几个女侍卫每人抱了一只小巧的箱子进来,为首的年纪较长,对她福了福身,“奴婢奉命为娘娘梳妆!”金云溪呆楞一下,即而凄然惨笑,这么说,今晚是她最后一夜了?几个女侍卫打开箱柜,拿出一身晚霞色宫装,她识得,那是只有大魏皇后才能穿得式样,太后真有心,死就死吧,还弄这些玄虚做什么?任由着她们梳妆打扮,不知何时,两滴眼泪倏然滑落,滴到她的手心,为什么会哭呢?不是不怕死的吗?此刻她想见两个人,一个是皇嫂,她想谢谢她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一个是南雪,她想跟她说,她要食言了。转过眼,不想再看到自己的眼泪,没想恰好碰上了对面囚室隐帆的视线,她终于转脸看她了,这让她记起了对子芙的承诺,可惜,似乎也要食言了。一切整理完毕之后,几个女侍卫退到囚室外,铁门没关,像是等着她出去,扶着石壁站起身,裙摆拖地很长,走动起来,绸丝映着火光反射出暗黄的光亮,踏出门槛那刻,她有些迟疑,似乎能感觉得到内心的胆怯与空虚,望了一眼身旁的几个女侍卫,她们全是毫无表情,就像穿线的木偶,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同情,怕是也见多这种场面了吧?松开扶在墙壁上的左手,此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扶着墙壁。沿着白石道向前走,本想回头看一眼隐帆,身后的脚步声却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什么也做不了,那就什么也别辩解了……扑——一旁火盆里的火苗闪了一下,接着便是几道黑影在她面前闪过。“娘娘!”守弑呼吸有些急促,他站到金云溪面前时,后面那几个女侍卫也应声而倒,接着便是前面守庶的轻哼,他被砍伤了,胳膊上的血溅在火苗上啪啪作响。“请先娘娘移驾到里面。”守弑此刻着实有些着急,太后派了六个内卫在这,如今只有他们两个,守庶又受了伤,他真不敢保证能救出云妃,刚刚里面送消息时,他就知道自己大意了,但等救兵是不可能的了。金云溪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被守弑挡到身后时,她才突然明白,提起裙摆退到一旁。六个人对决同等身手的两个人,结局其实只是时间长短而已,金云溪抵住铁栅栏的当儿,眼前恍惚地飞过来一道亮光,她下意识的低头闪过,谁想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哼,原来那是枚暗器,她闪过了,却恰好打在铁栅栏后的隐帆身上,金云溪回头看时,只看到石壁上几滴血以及正哆嗦的隐帆。金云溪在昏倒的女侍卫身上翻找到铁门上的钥匙串,打开门,如今即便只有一分希望,她也想试试,如果能带她出去……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子芙——你应该记得她。”拉起她的手,可惜怎么也拉不动,她依旧蜷着身子缩在石壁的角落,即使肩膀上在滴血也丝毫不动,到底是什么样的刑法让一个暗门的人变成了如此的模样?!啪——铁门关上,一道黑影闪到她身前,从他身上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杀气!守弑、守庶拼命想杀出重围,可惜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的刀锋反射出一道闪亮的火光!金云溪甚至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停止了跳动,只那么一眨眼的工夫,她感觉不到身上是否有疼痛,但她感觉得到血液的热烫感。隐帆替她接住了那人的刀锋,她攥住了他的手腕,但刀尖依然砍在了她的肩胛处,金云溪脸上的血是隐帆的。一时她还不清楚是什么激发了隐帆,此刻她能做出判断的就是眼前这个想杀她的人已经死了,因为守弑的暗器跟隐帆的手上的铁链同时击中了他的要害。在确定了金云溪想救得这个女人身手不错后,守弑及时做出了判断——先让金云溪脱身,由他们缠住剩下的五个人。隐帆突然变得像匹脱缰的野马,任谁也拉不住,一个劲的往前冲,阻挡她的人基本都飞了出去,加之这里也有尉迟尊的人,局面突然变得有些混乱,混乱之中,金云溪也没能幸免地被刀砍伤后背,从肩膀处一阵热流夹杂着痒痛滑到腰际,来到石阶处时,她有些眼花了,但感觉不到疼痛。几个人上前阻挡她们,又有几个人拎刀砍回去,混乱之际,石门开开起起,最后一眼看见火光时,只看到一个侍卫瞠目倒在石门旁,双手正抱着关闭机关的白色圆石,身上全是鲜红的血……浸到水里时,有一刻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冰冷与眩晕甚至让她眼前出现了幻觉,摸着水里的石阶,感觉着冷水的浮力,耳朵里哗啦啦的水声过后,她便失去了知觉,只记得有人拽着她的胳膊……油灯散发着青黄色的光亮,用针尖挑了两下灯草后,火苗突然暗淡又突然跳脱,炸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一张秀丽的侧脸在灯光下更显柔和,“醒了?”并没转脸,依旧专注地盯着手上的针线活。金云溪闭上眼又重新睁开,一抹笑纹挂上唇角。“没想到你的结局比我还惨!”拉了拉手上的绸布,让针脚不至于因此而失准。“看来是这样啊……”不知为何,此刻见到庄妃感觉特别亲切,特别有安全感。“别动,刚上过药。”终于转过脸看她,没有了华贵的装扮,她看起来却精神了许多。“还有一个人……”她记得隐帆跟她一起出了石门。“你说得是她?”下巴扬了一下,示意了墙角处的一卷黑影,“他给你配得女卫?真特别,不管怎么跟问她都不回话,连身上的伤都不给人碰。”知道她嘴里的“他”是指尉迟尊,“不是,是……算是同患难的吧……”不想把暗门的事说出来,“你怎么会救我?”“忘了?我不是专门守灵的吗?前天就听说云贵妃失踪了,这两天山下又是左一队右一帮的人,我又不是瞎子!太后半夜驾到,就算再怎么隐秘,也不是不透风的。”“你还这么关心京里的事?”抬手垫在脖子下,不想牵扯到了背上的刀伤,火辣辣的疼。“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事。”很坦白,“我想知道尉迟尊会怎么对待他最宠爱的女人。”金云溪盯着油灯好一会儿,哧得笑了一声,“是不是觉得很痛快?”“是,也不是!”递了一只药罐给她,“你试试看,不处理一下的话,她怕是会流血流死。”示意了一下墙角处的黑影。金云溪接过药罐下床,脚踩在地上感觉软绵绵的,身子有些晃,还有些眩晕。走到隐帆身前,费了半天力气才蹲下身,拉了她半天,她却始终不动,像是又回到了囚室的那模样,“我知道你不想看见人影,那就闭上眼,我给你上药。”没想到她真得把眼闭上了,脸贴着墙壁一动不动。庄妃本想把油灯端近些,没想到火光让她躁动不安起来,一个劲把脸往墙上挤。庄妃只好把灯放回原处。掀开她的衣衫,满身突兀的烧疤以及还在流血的刀伤,一股呕吐感窜到胸口,金云溪赶紧别过脸,她怕吐到她身上。庄妃也是一惊,但还是接了金云溪手上的药罐,金云溪则跑出门去呕吐,虽然她自己也不想这样,可控制不了。回屋时,庄妃已经在给隐帆上药了,见桌上有茶水,本想端来漱口,却让庄妃喊止,“那是红花茶。”有些不明白她的话。“红花活血通脉,你不能沾……刚刚给你试过脉,是……妊滑脉。”啪——茶杯落地而碎,滑脉?!她怀孕了?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二十九、预谋三 金云溪有好一会儿没言语,这到并不是说她让怀孕这件事震惊得如何,而是怀孕这件事本身牵扯出来的事让她犹豫不决。“你是在想如果皇上来了,你要不要跟他回去?”用白绸裹好隐帆身上擦过药的伤口,庄妃对她此刻的犹豫看来相当了解,“你是想离开他,还是……”起身找了两件披风,一件盖到隐帆身上,一件递给金云溪。“你觉得呢?”接过披风裹到肩上。庄妃莞尔,“这是你的事,与我何干?何况我跟你又不熟,而且咱们俩还曾共侍一夫,别当我是圣人,我不是!”慢慢走到门口,关上门后却并不回头,只是对着红漆斑驳的木门,半天后才说话,“钟离莲……死了,就在爱她的男人纳侧室的当晚,只有尤妃一个人送她……”金云溪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觉,钟离莲的下场她不是没有预测过,可真当听到结局时,心里又总想认为这只是一场误会。庄妃突得转身抵住门闩,表情显得异常冷静,“你要跟他回去,还是离开他?”金云溪明了地望着她,嘴角却挑了起来,她知道庄妃这模样表示他来了,那么也就是说,她先前的猜想是对得,这场绑架不过是他跟太后两人互玩得阴谋对阳谋而已,一个想她死,一个想借此将她隐藏起来,但,谈何容易!天下受制于君王,君王何尝不受制于天下?只要她还活在这魏国的土地上,总有一天,她跟她的孩子都将不得善终,不管他尉迟尊是否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他什么都能做到,惟独保护她们母子这件事就是不行!否则干吗想把她隐藏起来?!因为他永远不可能抛弃那张龙椅,也永远不可能放弃逐鹿金国的雄图!“你还有半刻钟思考的时间,一旦他们的马进了陵园,以他身边人的本事,就是你想走怕也来不及了。”庄妃倚在门闩上,看她的眼神行同于在看一个赌徒!“你真那么恨我吗?”庄妃转眼,笑得无声,即而满屋子收拾东西,没几下就搜罗了一个包袱,塞进她怀里时,滞了一滞,“恨你,不想见你待在他身边,但——更不想你死。”她们这些人都清楚争斗到最后,男人们会留下什么,放弃些什么。金云溪从没想过还会再次遇见庄妃,但也从没想过这会是最后一次见她,或许多年之后,她会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好好跟她说声谢谢,这个既让人很难喜欢又让人很难讨厌的女人就这么悄悄地,猛然地出现在她面前,然后一眨眼又倏然消失。她能记住的只是月光下那双水亮的眼睛,她不确定她是否也爱着尉迟尊,如果是,那只能说这是他的运气,或许也是他的悲哀,爱他的女人都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做什么。尉迟尊从京城一直策马奔到守灵塔,等着他的除了守庶冰冷的尸首、守弑的最后一句话外,再无其他东西,他搀着已咽气的守弑,不知道该做什么表达,是该为他的女人未死而高兴,还是为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的死而难过,第一次尝到什么叫真正的哭笑不得。守鹰为两个死去的同伴擦净刀刃,死后刀剑是要归鞘的,死后掩刃,这是他们内心的愿望,“皇上,贵妃娘娘或许进了陵园。”尉迟尊依旧攥着守弑的手不放,他忘不掉地上正躺着的这个男人幼时的要求:五爷,等您做了皇帝,可不可以封我做大将军?就为了这句话,他足足被内卫首领抽了二十钢鞭,打得皮开肉绽,就连尉迟尊求情都不能幸免,从那时起,包括七岁的尉迟尊在内,他们几个都清楚了等级之差是不允许任何人逾越的,即使为人主子的也一样。这些年,表面上他对他们几个虽然冷淡的时候多,可在心里,他一直没把他们几个当外人,甚至相信他们胜过亲人。“皇上?”守鹰站在一边,并没再靠近守弑、守庶的身边。尉迟尊站起身来到守鹰跟前,“他们死了——”指着身后的两具尸首,“你们——”右手在空中挣扎了几下后又无奈地攥拳,只听到指骨啪啪作响,“你们——”恨我吧,这三个字他说不出口,明知道这三个字只是说来让自己心安的,他不能说。守鹰、守鹤仍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牵动。“兆席!”尉迟尊背过手。“在。”“……”闷了半刻,突然抬脚使劲踹了几下身前的岩壁,他想下令弑杀报仇,可他又不能动太后,即便是她犯了错,也仍然要顾及着伦理纲常。“皇上……”兆席垂首,他怎么会不知道皇上心里想什么?月夜沉寂,月色苍白……一切似乎又回归到了先前的平静……就这样,两个无果的预谋相互较量之下,谁也没输,谁也没赢。自此之后,赵太后以完败退出了魏国的党派纷争,魏国大权又重新回归了尉迟家族的掌心,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家族也终于在偃旗数代后重新抖擞了精神,再次封疆略土,找回了它属于雄性的一面,也即魏廷数代为之津津乐道的真正的大魏帝国,一切儿女私情终将被这种雄性的、“真正的大无畏”的霸权所掩盖,即便他今朝与你同醉,酒醒过后,当一轮红日升起时,那代表一切将再次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雄性的统治最开阔、最霸气,也“最应该”排除一切异性,由此,赵氏太后不管做过多少利民的大事,也终只是在史册上留了个后宫篡权的名头,她无功,却过大于天!尉迟尊命人将守弑、守庶葬于他陵墓旁的两个侧墓里,墓碑上镌刻着圣武弑、圣武庶大将军的封号,同时还为另两个侧墓也立了碑,分别是圣武鹰、圣武鹤大将军,张显着此四人与他的关系。然而作为私下里他最宠爱的女人——金云溪,除了暗中查访外,他什么也给不了她,他能给她的就是在她被找回来后,尽量将她藏在暗处,尽量不让她被世人知道,因为她终将是横在魏、金两国之间的一个可无、但不可有的障碍。庄妃也因协助金云溪逃走而再受到尉迟尊的冷落,这冷落并非之前在后宫那般的冷落,这冷落表示,他将不会再记得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他曾经有些想感激、有些欣赏的女人,她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让一个帝王淡忘了自己,这或许也算是她在感情上的一个小小的计谋,多年之后,金云溪试着去归类庄妃,却最终只能将她归类于干娘段飞尘那一类真正在感情上能做到干净的人。她虽女红了得,一生却只绣完过一幅绣品,就是用来做金云溪包袱的那块方方正正的普通锦布,上面绣着一座青山、一间木阁、一条飞流直下的白瀑。很多男人并不知道,其实女人之间的嫉妒并非全然是恶性的怨念,也有良性的,或许他们感觉自己正享受着齐人之福,然而最终是谁看得最透,谁在最后做得最彻底,只有等到结局揭晓时才会真相大白。如果说金云溪与尉迟尊并没有真正的爱情,那不实际,他们只不过是两个都有各自目标与想法的夫妻,他不会为了她丢弃帝王权柄、万千黎民,她也不会为了爱他失去自我,甚至葬送孩子的未来,从一开始,他们俩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金云溪也曾设想过他们俩能像她的父母一样相佐相扶,可惜——他不是金谋,她也不是季海,他们俩是尉迟尊和金云溪——两个绝不想沿用别人人生的人。那么,或许为敌比为友更能让他们之间的爱恒远长久吧!******************************************************下面将进入第二卷女帝伐谋第一篇相对冗长了些,抱歉,没能燃起诸君的兴趣!女帝伐谋三十、胜者为王一就在尉迟尊暗中派遣数路人马搜寻金云溪踪迹的第十五天,魏、金两国的边城——祁羊城门口数百个等着入城的人堆里,站着两个深兰色粗布衣装的妇人,即使脖子上的围巾挡住了大半张脸,但她们依然是这群人里最受瞩目的,原因无他,只因她们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毫无破损!金云溪本想暗中回到金国,毕竟离开了尉迟尊,除了兄长外,她一时真得很难找到什么人可以依靠,或者说得明白点,从一个皇妃突然变成了一个落魄的凡人后,她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么无能,连衣食住行都难以周全,更别提自己还身怀六甲,身边又有隐帆这个大活人要养,如果不是庄妃事先在她包袱里塞了些银子和首饰,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祁羊城,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凡人的苦楚,那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无奈,她还是第一次尝到。加上身为女儿家,一路引来的麻烦就更多了,甚至于路上差点被山贼抢去做了压寨夫人,要不是隐帆在最后时刻觉醒,她怕真会为自己离开尉迟尊而后悔。其实,说实在的,在渺茫的时候,她还真有些怀念他,不知道是在怀念他给她带来的安逸生活,还是在怀念他这个人,或者说两者都有。也只有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所希冀的自由是建立在皇家富裕生活上的,什么叫如梦方醒,什么叫井底之蛙,她终于算是明白了。寒风卷着枯草叶吹到她的脸上,换了以前,她甚至还会觉得这是一种萧索美,此刻她只觉得冷,只想找个暖和一些地方避避风。隐帆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虽然到现在为止她依然没有开口说话,可明显比刚开始那会儿强多了,起码对她所说的话有反应了,尽管也仅仅只是转个眼看她一下这类的反应。裹紧肩上的棉毯,冷风一个劲地往脖子里钻,她甚至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快冰住了。一只肿胀的、满是紫红色冻疮的小手伸进了她的视野,在她胳膊上的包袱皮外碰触了几下后,又缩了回去,很明显是在垂涎里面的几只干硬的馒头,金云溪抬眼看过去,只看到一双胆怯的眼睛,那是一张赃污到几乎只能辩清眼睛的小脸,身上的遮体之物也仅仅只是一件破旧的、四处露着灰色棉花的大袄,袄里面甚至可以看到他青红色的皮肤,怜悯之心一下子蹿了出来,因为她的肚子里此刻也有一个小生命,也许再过四五年也会长到这么高。手伸进包袱里,摸了一只硬如石头的馒头,在扫视了周边一圈,确定没人看过来后,倏得塞进了小男孩的袖筒里。之前的经验告诉她,在一群饥饿的人面前,想要保护自己就绝对不要把食物露出来,不是说些人有多坏,而是人的天性使然,在最极限的状态下,人性即是兽性!小男孩紧紧地抓住馒头,甚至连带也攥住了她的手指,那力道甚至超越了一个大人,此刻她才明白,原来刚刚他的眼神并非是因为垂涎别人的食物而胆怯,而是因为意图抢她的馒头被发现而胆怯,她分明从这小男孩的眼睛里看到了饥饿的野兽才有的眼神,但,转瞬即逝。此刻她终于明白,人与兽的区别只是在于得到食物后的态度,人会因得到食物而获得所谓的人性,而兽则仍然没有改变。从小男孩的袖筒里抽出手,在确定没有引来周围人的瞩目时,她静静地缩回身子,遮好包袱,再不敢让馒头的形状露出来,一当让这群难民看到食物后,她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尤其是一群不被金国、也不会被魏国接收的中间地带的难民,他们一直生存在土匪和两国骑兵交相**下的这片蛮荒之地,没有任何人对他们施过仁政,也许终将也不会有人愿意这么做。这样一群绝望的人,也许能做出很多让人绝望的事来。在做了一系列的思考之后,她有些后悔昨日的卤莽举动,如果昨日不是这么急着出了祁羊城,而是打听一下祁羊边关的情况,今天她也许已经改走了南方水路,尽管路途相对远了些,可比这条道安全多了,她一点也想不到魏、金两国的边界已经变得如此紧张,双方都是只送人出,不放人进,即使平民也不行,看来如今就是在祁羊城门等到天黑,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开门了。事实上,如今她所站得地方即是两国都不管的区域,哪边都不让进!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这错误搞不好会让她最终死在这两不管的地带。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也渐渐大了起来,比之白天更加肆虐,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僵了,赶紧把肩上的棉毯包到肚子上,她很怕肚子里的孩子会有事。没想到她这个一直自诩聪明的人会失策到让自己置身于如此境地,这算不算是老天对她的嘲笑?或许吧,但她绝不能就此放弃,起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放弃。隐帆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哆嗦,挤在她的上风处,尽量给她挡着风,这让金云溪感激涕零,她没想到她会这么做,虽然她仍然不明白隐帆为什么会跟着她,而且在某些时候还会保护她,但此刻她真心觉得有她在身边是件好事——是件非常让她安心的好事。西天上的最后一丝光亮被灰色吞噬后,整个天地也变得混沌起来,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沙粒、草屑、枯叶……所有能被风吹起来的东西,带着强劲的力道打在一切阻挡它们的障碍物身上,金云溪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即便是想为自己自以为是的逃跑后悔也来不及了,此刻她只希望这狂风能够赶快停下,或者变小一些……当天色稍稍变浅了些时,她的内心无比欢喜,那预示着太阳即将要升起来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黎明原来这么有意义,这么让人期盼!当红红的太阳真得升起来时,她甚至激动地想哭,不是被什么壮阔的景观震撼的哭泣,而只是纯粹地为了冰冷的黑夜终于过去而哭泣——很单纯的!双手捂着脸孔,让这不知道所谓的、单纯的眼泪释在手掌上。打开手掌时,本想拉隐帆找个隐人的地方吃东西,没想一睁眼见到却是昨日那个小男孩。小男孩正站在她面前,破烂的脏裤子下是一双光光的、红肿的脚。见她睁眼看他,立即双膝跪下,一个头磕了下去。磕得金云溪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种举动。小男孩磕完头,爬起身走到一个蜷缩在草堆里的老人身边,从破袄的夹层里取了半块馒头——昨日她送给他的那只,将半块馒头硬塞进了老人的嘴里,撑得老人的两腮鼓鼓的,老人却仍没睁眼,原来……他已经冻死了。这个认知一旦确立,金云溪突然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有些难受。小男孩有模有样的找了三根枯树枝插在老人身前的泥土里,再在他的身前跪下,像是经常做这种事一样熟埝,一切做完后,小男孩站起身来到金云溪身边,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身旁,脸上淡然的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原来,死亡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是你的亲人?”她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淡然对待死亡的人,而且还是个孩子。小男孩摇头,赃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认识他吧?”点头。“……”剩下来,她真不知道要问什么。“他说要跟着他就要先给他磕头,等他睡过去了也要给他磕头。”小男孩半天后说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金云溪站起身,来到老人的身边,这是个瘦弱的老人,从他干裂的土色嘴唇可以知道是被饥饿和寒冷夺去了生命,两腮鼓鼓的却更显他的瘦弱,不知道什么原因,金云溪这次并没呕吐,即便老人的死相很难看也没让她产生呕吐之感,她能猜测到小男孩与这老人的关系,应该是老人在逃难的路上捡了丧失父母的男孩,并教会他在自己死后以刚刚那样的方式乞求另一个好心人的收留……此时,她再难私自断定这群人的品性,这老人让她见识了最普通的凡人的人性,而这些并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可以说,她那套归类别人的论词只能用在皇家那些上流社会里,如今,她只不过是个不如普通人的普通人而已。弯身抓了一把黄土洒在老人的身前……在不知道自己前途的时候,她居然又收留了一个人。仰脸望向初升的一轮红日,看来她的前途似乎也越来越渺茫了……隐帆仍然缩着身子,对眼前的场面视而不见,只是挨在土堆底下呆呆地望着天际的某一点,她的眼睛里仅仅只是倒映着金云溪的背影。小男孩也缩在一边。放眼望去,昨日的那数百个等在城门外的难民也都缩在地上,有的刚睁开眼,有的可能永远也睁不开了,与死人睡在一起似乎已经不再是什么令人恐惧的事了。北面的土山之间慢慢升起了一层浓郁的黄雾,在隐帆睁大的瞳孔里,金云溪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信息,小男孩似乎也有所感觉,趴在地上,耳朵贴着枯草皮,与隐帆一样,他的瞳孔也在慢慢放大,他们两人都不自觉地瞅向金云溪……看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真是有来头的,如今饥寒交迫,如果再加上土匪横行……看来老天爷真是想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无望! 女帝伐谋三十一、胜者为王二 尘沙过后,一队土匪打扮的人横马立在高坡上眺望过来,人数并不多,估摸三十多个人。窝在草堆里的难民们没人敢出声,脸上尽是说不出的表情,或许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是在寒风中冻死,就是被土匪杀死,总之,死的恐惧始终盘旋在这片真空地带,在这里,也许没人会相信还有善良这种东西的存在。金云溪为自己的失策再一次叹息,如果她没出祁羊城,或许……没等她思考完,土匪的铁骑已经到了跟前,等她回过神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难民们已经聚集到了她的背后。此刻她才知道,在这里,站着的人比坐着的人有胆量,也就是说,此刻她无意中已经成了背后这帮人精神上的靠山,因为她站在那儿,因为她始终没往后退,即使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红日的映衬下,黄色的沙尘在晨曦里显得有些湿漉漉的,或许是霜降的原因,金云溪从湿漉漉的沙尘慢慢抬头往上看,眼睛定在身前的这些马蹄子上,这帮土匪在这一带应该吃不开,端看他们马蹄踩出的印子就知道,马掌上的蹄铁或有或无,踩出的印子深浅不一,如果是悍匪,不可能这么对待他们赖以生存的必需之骑。“我的马蹄子有什么值得你笑得?”鞭子随着一声清朗的女音一起落下,若不是身后小男孩拽了她一把,怕是此刻已经毁容了,如此一踉跄,鞭子只抽到了她的左臂,即使穿着厚厚的棉衣,她依然感觉到了一股火辣的痒痛感。“还挺能忍的!”女音再次响起。金云溪抬头,在敌人面前扮柔弱是绝对没用的,何况这个“敌人”还是个女人,对一个女性敌人扮柔弱,那等同于自寻死路。这是个看上去有些瘦小的女人,肤色微黑,鹅蛋脸形,说不上多好看,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英气,即使此刻她正扮演着土匪身份,但金云溪内心里对她的评价却出奇的有些高,这一点甚至连她自己都有些费解,或许这就叫缘分?“喂!不要再笑了,姑奶奶我不是男人,不吃你这套!”鞭子又举到了半空,想想又放了下来,或许她觉得此刻并不是打人的时候,“小四,去找找,看有没有身上带钱的。”叫小四的男孩看起来并不大,个头也不高,撇下马时还差点绊到马缰绳摔下来,没人笑话他,他自己却羞愤异常,连打了马背两三下后才去搜人。能在这群难民身上搜到钱,怕是连老天爷都觉得这是个笑话,没半刻的工夫,小四就跑了回来,两手空空,一脸的无奈,“黎大姐,这群人都他奶奶的是穷光蛋,一个大子都没有!”被叫做黎姐——即刚刚鞭打金云溪的女子伸手挠了两下眉毛,两片干裂出血的唇片张合了半天后,深深呼出一口气,“这他妈的是什么鬼地方,人比鬼还穷!”环视了一圈地上的人后,目光定在了金云溪的脸上,两人四目相对了半天后,她翻身下马,站到金云溪的跟前,比金云溪稍微高了一点点。“看你这样子……”脸向四周打量一圈后又回到金云溪的脸上,“跟他们有点不一样,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吧?落魄了?还是……你不会是窑子里的吧?”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又伸手碰触了一下金云溪的脸颊,“喝!没擦粉也这么白!”张嘴大笑,像是见到了什么稀罕物,“原来说书的没说错,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女人!叫什么来着……那个、那个——吹弹可破!”她这话引来她身后那帮土匪们的大笑,有几个土匪瞅着金云溪的眼光变得有些异样。“干吗?你们这几个色胚,肚子还饿着呢,就想女人了?没出息!”她也发现了手下人的眼光有些异样,“喂!你到底是不是窑子里的?”再次转脸询问金云溪。“不是!”作为皇家子孙,打小就会被迫培养定力,就算做不到临危不乱,起码面子上也要不动声色,这被称做是皇家风范,只有此刻,金云溪才觉得那些繁琐的宫廷规矩原来还是有些道理的,起码在遭受别人侮辱时,她并没有表现得像个受气包,堂堂正正地回答与委曲求全或者是愤怒的反击相比,有时前者来得更有尊严。“听着没?人家不是窑姐,少他妈的打良家妇女的主意。”挥动鞭子打在冻结的草地上,霜草乱飞,三十多个土匪立即噤声,这女子的威严可见一斑,“行了,打马头,咱们再找其他地方!这年头真他奶奶的没法混了,连土匪都快被饿死了。”嘀嘀咕咕地爬上马,打算打马头离开,一群土匪也跟着拍马,打算离开。金云溪快速在心里做了一番比较和权衡后,“等一下!”“干吗?是嫌我没杀你,还是你想慰劳我这群兄弟?姑奶奶我今天好不容易做了件好事,怎么着,你还嫌命长不成?”拉马回头,一脸的不耐烦,她都两天没吃东西了,正饿着呢,没多打她两鞭子出气已经是造了七级佛途了。“咱们合作,我帮你,保证你这群兄弟有饭吃,条件是——你必须保护我们!”既然如今进不了大金,也回不了大魏,而她又不想死,那么就只有自己想办法活下去了,眼前这个女土匪即便不算是什么好人,但看起来也绝对非大恶之人,死守在这里若是碰上真正的悍匪,也许就真得没有希望了,两相比较之下,她自然是选择这个女子!女子打量了她两三眼后,嘴角一撇,拉马回头,开玩笑,她在这里找了这么多天都没见过半粒粮食,这个落魄的疯女人能有什么办法?信她还不如找个铜板扔扔,看朝哪儿走呢?“我知道哪里有粮仓!”声音保持着一个调子,并未因她的离去有所提高。粮仓?这里要是有粮仓,还会饿死那么人吗?这女人准定是个疯婆子。金云溪站定在晨曦之中,朝霞的色彩渲染着她的周身,远处——马蹄翻滚,一群人飞速离去……地上的难民们也渐渐都站起身,危险一当消失,寂静自然是不复存在了。隐帆依旧窝在土堆旁,眼神涣散,危险一消失,她又恢复了“正常”,小男孩则靠在金云溪的腿边上,眼睛正望着隐帆身旁的包袱,他知道里面有食物。金云溪站在那里始终没动,对着满天的朝霞,嘴角慢慢翘了起来……远处,一匹马正急速奔回来!渐行渐近的马蹄声再次惊得人们不敢妄动,马蹄在离金云溪丈余远处定住,随着奔跑的惯性一路滑到了金云溪的眼前,一条马鞭直指着金云溪的脑门,“你要是敢骗我,我绝对不饶你!”“金云溪。”并没有接她的话,反倒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金?原来姓金的也有没出息的嘛,尉迟华黎!嗟!”啐口唾沫,似乎觉得自己这么傻呵呵地报上姓名很丢人。“姓尉迟的不也一样?”反将回去。“我这个尉迟跟魏国那个尉迟不是一个祖宗的,没什么关联!”翻身下马,鞭子抵在金云溪的肩上,“听着,要是你敢骗我,我绝对会把你送给我那些兄弟们,管你是不是窑姐都一样!”“不会让你失望的。”金云溪淡笑,她心里清楚这女子已经初步信任了她,即使这信任是建立在不信任之上的。“粮仓在哪?”啐一口唾沫,一提到粮仓两个字,她的肚子就饿得更加厉害。“我若是现在告诉你,你还能带我们走吗?”“行!你有几个人?都跟我走吧!”撇一撇头,示意她带人跟她走。“这里所有人。”左脚抬了半步,又慢慢退了回来,像是不确定一样,看了金云溪两三眼,“你说什么?”“我说我要带走这里所有人。”既然有这机会,她自然是要带走这里所有人。“你——这个疯婆子,这么多人都带上,我兄弟还吃什么!你以为我傻瓜啊!”指着周围一圈,大声骂出口,顺便也让周边的人听到了她们俩的谈话内容,“你以为长得好看点就是观音菩萨了?还普度众生呢!”“你带还是——不带?”脚在地上掂了两下后,转头看看四周,像是在数人数,嘴巴里似乎念念有词,“……四十一、四十二,奶奶的,这么多人!”深深吸进一口气后,“走吧!不过我先丑话说前头,要是粮食不多,我可不管他们啊。”回身打算上马。金云溪接过小男孩递过来的包袱,顺手从包袱里取了一只馒头给小男孩,“叫什么?”小男孩摇头,他没有名字,或者说有,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连父母的样子都不记得。尉迟华黎本已回到马旁,见金云溪包袱里有吃的,又转身回来,并不理她同不同意,一把捞过去就吃,这些天可饿坏她了。金云溪侧脸看她,正好看到她腰上系着的一把短匕首,“刃,龙刃,就叫龙刃吧。”龙姓则是继承了大金将军龙眼的姓氏,希望这孩子以后也能像大金乞丐王一样有出息。小男孩并没抬头看她,只是吃着手里干的掉渣的馒头,但“龙刃”这两个字他是听到了,并深深记在心里,因为这是自他有记忆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好听的称号!尉迟华黎有些鄙夷地倚在马肚子上吃独食,对于眼前这个自以为清高的女人,她才懒得理,等一找到粮仓,她就把她甩了,也少个人吃饭!嗟,长得漂亮也就算了,还这么清高,敢跟她叫板,要不是想靠她找粮仓,她可能会再给她一鞭子,看她怕不怕,会不会再摆那张嚣张的脸给她看!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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