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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怔怔看着他,忽然觉得那样一个中年书生,吹箫的时候,满眼悲悼,似乎忆起了伤心往事。笛声中的凉意,渗透到了心里去,无可自抑,竟然生出同情来。
白榆火亲自领了路前去窑址。他与吹箫客走在最前,紫苏拉了拉林怀尘衣角,低声道:“你觉得奇怪么?”她拢了拢大氅——这件比不得白裘保暖,在寒风中便是一瑟缩。
林怀尘低头看她,道:“怎么?”
“他和你非亲非故,又请我们吃饭,又带我们去看瓷窑,未免也仰慕过头了吧?倒像是着急解释一般?”
林怀尘抿唇不语,只是微微一笑,这个女孩子往往有异于常人的直觉,敏锐得叫人心惊。一旁有人牵了骆驼过来,他将看了看几乎在发抖的少女,莫名的心中一软,低声道:“你我共乘一骑吧?”
紫苏还没见过如此漂亮骆驼——行路之时,商队驱赶的驼队往往是土黄色,瘦弱丑陋,哪像身前这一匹,通体皮毛光亮,雪白如绒。她看得仔细,又伸手去抚骆驼的脖子,不防被人揽住了腰,已坐在了两支驼峰之间。林怀尘一手揽住她,一手持了缰绳,清斥一声,骆驼便直追前面而去。
骆驼的脖子上栓了一个银质的铃铛,跑起来叮咚作响。骆驼大步跑起来,迥异于平常,反让人觉得稳当,如在沙漠上履着平地一般。寒风吹的紫苏脸色发白,发丝缠绕上林怀尘的脸颊,如同水草柔软飘绕,他一抬手,将她的风帽兜起。紫苏饮了酒,微醺的靠着他胸口,竟渗出粉红来。
向西奔出数里,戈壁之地上,只间或长着团簇如椭圆的骆驼刺,而沙地之上,还有车队与人行的痕迹,远处已可闻人声。走近看去,方见数个高宽皆丈余的窑体,一旁竖有二丈左右的烟突,上面罩着窑棚。工人往来,井然有序。而一旁胡杨木搭成的棚子中,架起了木架,层叠整齐的放置着尚未烧制、还需阴干的坯件。
紫苏立在一侧,见到吹箫客正在和把桩师傅聊天,时不时查看正在烧炉的窑件,大有不愿离去之势。而林怀尘立在远处,看着大片沙丘,背影挺直如同劲松。她转过视线,却见白榆火立在窑旁,目光幽邈,带了探究,如同沙漠上掠过的秃鹫,锐利决绝,是惯走江湖的才会有的隐忍复杂。而那种神色一掠即过,转瞬又变成了和气生财的富豪大商,她微微惕然,伸手拉紧风帽,在原地立了一会,才远眺群山。
余辉夕照,沙地上尚残余白色积雪,远处的千佛山在金色光线下隐约可见岩壁上色彩绚烂——皆是各式壁画上彩之故。形若蜂窝,开凿着各色窟龛,而一座大佛矗立正中,妙相庄严,给人圣洁肃穆之感。紫苏屏息良久,终于长叹一口气,耳边听得宕泉水流湍急声,隔了数里可以想见其势若奔马,飞旋而下——这样的地方,自然也是沾染了天地间的灵气,选窑址在此,可见白榆火眼光之精准。
林怀尘慢慢走来,负手立在她身侧,笑道:“千佛洞实是人间奇景。”他的目光亦投向远处,难得柔和似水,一手不自觉的垂下,轻轻握住授衣剑。紫苏应了一声,笑道:“走之前可得去那里好好看看。”他默然良久,似是在重复那句话,而语气柔和的似对情人耳语,又似疏离开了周围的一切,对着空气喃喃而叹:“是啊,去看看那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暗色终于笼罩起这里,只有窑工还在细心观察窑内火候。四人起身离开,白榆火一直将四人送至客栈门口,礼数周全。
直到踏入客房,吹箫客才微笑道:“林兄弟,你觉得如何?”
林怀尘淡淡凝着表情,良久才道:“我略懂风水觅龙之法。”
吹箫客微微叹气,道:“我竟不知,敦煌还有如此龙脉胜极之地。”
紫苏茫然听着二人对话,见语气肃然,一时不明所以。
吹箫客忽然大笑,坐下安然道:“林兄弟果然好目力,想来白榆火必然以为这一番带我们前往,必然已经掩去了其真正想要隐藏之处。你是如何发现的?”
林怀尘似是在极力回忆,片刻后才道:“开窑需要烧火,而他带我们所去之处,风势这般盛,点火已是费力,烧制过程中更不利操控火候。想来只有千佛山另一侧,三处笼山,一处环流,还可借着水利,才是真正的烧窑之处。”
吹箫客击节赞道:“不错。”又以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简单勾勒地形出来。
左右砂山依托,而背靠来龙山,背阴负阳,正对冠带水。
“你亲眼见了,才会发觉,这一处……”他伸手在正中之处画了一个三角,叹道。“龙,穴,砂,水,向,这风水形势五诀,无一不丝丝入扣,龙脉之盛,以我这些年游历,竟是从未见过这般强势。”
“再有,华夏之大,以河为界,有三大干龙。南以长江为界,是为南龙;长江黄河之间是为中龙,黄河以上,是为北龙。而三龙汇聚之首,是在昆仑山。”他略略快速的画了几道,指了指龙眼之处,肃然道:“你看这里,是否恰好重合?”
果然便在他的指尖,两点密密重合,精准无比。三人皆是静默,水纹迅速的在桌面上蒸发,再也没有痕迹。
吹箫客道:“明日我就要离开敦煌,林兄弟要是有兴趣,不妨去看个究竟。”
紫苏问道:“你要去哪里?留在这里看看陇萃堂玩的什么神秘把戏不好么?”
“把戏是好看,只是我要赶去祭拜一位故人——若是再不动身,只怕真是赶不及了。”他的目光轻轻扫过授衣剑,略一停留,方才笑道,“至于这龙穴之处的龙神窑,却是诡异非常,两位若是想看,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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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肆回
第肆回
第二日,吹箫客果然飘然离去,再不见踪影。而紫苏则茶饭不思,只是想去龙穴看上一眼。林怀尘被她缠磨良久,终于松了口气道:“若是被陇萃堂发现了你我,只怕这事不好收场。”
紫苏有些得意,眉眼间全是小儿女的情态,略带狡黠道:“我哥夸我说,我唯一的本事就是逃跑和认穴——连他都说我轻功尚可,踏沙无痕是不能了,但若是是脚步够轻,风沙一吹,又怎会看得出痕迹?”这句话倒是老老实实,不带虚假。
紫苏虽然秉性灵巧聪慧,却行事散漫,是以出身武林世家,功夫却只是马马虎虎。家中兄长一味宠爱,也由得她胡闹,就只有在轻功上,依恃着体态轻盈如风,竟甚似一般好手。而在认穴一道上,也是无师自通,并不需要如同一般人那样死记硬背人体穴位图,指间拂点,往往依着感觉,分毫不差。
“那么也好,看完龙穴我便送你回凉州。”他思量半晌,道,“这样可好?”虽是问询,却带了三分坚毅的决然,并不给紫苏商量的余地。
正是敦煌城夜市的时刻,来往胡商、当地居民,聚在楼下的街道两侧,喧哗纷杂。紫苏忽然有些微恼,听林怀尘的语气,像是即将迫不及待的卸下重负,而答应带她去龙穴,更似以之作为交换的条件。她喜悦之情略微敛去,微扬了下巴,透着少女特有的矜持与自傲,目光凉似秋水,忽道:“你既然不愿去,我也不勉强,就此道别。我去我的千佛山,林大侠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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