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上下早已经张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来往添妆的女眷络绎不绝,不住口地向温夫人和温逸兰道贺。温逸兰身着浅红色撒百合花的对襟褙子,银红色裙裾,纵然她个性再爽朗,这时候也是双颊晕红,站在温夫人旁边,娇羞无限,平添几分温婉动人的楚楚姿态,比往日的豪爽直率更惹人怜爱。
“想不到二姐姐也有这样害羞,说不出话的时候,当真罕见。”
就在这时,温逸静那娇嗲得有些夸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本寻常的姐妹打趣话语,从她嘴里说出,却透着几分挑衅的意味,格外的刺耳。
温夫人皱了皱眉,看着温逸静一身的海棠红,赤金嵌宝的首饰,妩媚亮眼,竟比温逸兰还要鲜亮,心中越发恼怒。今天是兰儿添妆的日子,自然她是主角,结果这温逸静却这般穿着,存心要在众人跟前压兰儿一头,其心可诛。
若在平日,温夫人定然会开口为温逸兰解围,但这次却并未做声,而是看温逸兰如何处置。
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她平日里娇宠呵护,处处周到,但从明日起,女儿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秦灏君是独子,兰儿嫁过去就是秦府的当家主母,到时候上有公婆,下有仆婢,都得她自己学着应付,她这个母亲再心疼女儿,也不可能跑去插手婆家的事情。因此,兰儿也该学着应对各种事端,她不能再处处为她包揽了。
“多谢三妹妹来为我添妆,如今时辰未到,三妹妹且先坐着。”
因为是自己添妆的好日子,又有许多女眷宾客,温逸兰不欲在这时候闹出事端,遂笑着道,又扬声喊道,“抱琴,入画,快请三妹妹入座,送上碧螺春和芙蓉糕,这是三妹妹最喜欢的。”
见女儿虽然没有能够绵里藏针地反击温逸静,但能够忍住脾气,又招呼茶点,做出疼爱妹妹的姐姐姿态,顾全温府的颜面,已经有了长进,温夫人微笑着点头。她喜欢兰儿跟元歌那孩子多接触,就是希望兰儿能学到她几分沉稳,现在看起来,倒是颇有成效,心中大为欣慰。
温逸静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那次裴元歌出手,让温睦敛对她产生了方案,的确冷落了她许久,弄得家里的下人也跟着有些慢待她。但在容姨娘的柔情蜜意下,再加上她自个儿讨巧卖乖,慢慢回转了温睦敛的心思,如今在温府长房依然风生水起。她素知温逸兰的脾气,个性直,眼睛里揉不得半粒沙子,原本想趁着添妆的时机跟她捣乱,在众人不动声色地惹她发脾气,让众人觉得温逸兰蛮横骄纵,到婆家也多吃些苦头,然后再到父亲跟前哭诉,说她好心为二姐姐添妆恭贺,二姐姐却大发脾气,让父亲更加不喜欢温逸兰,一箭双雕,总之就不让温逸兰好过。
但她没想到,温逸兰这次居然没发作?
但很快的,温逸静就又反应过来,却并没有顺势随着抱琴,入画离开,而是掩袖笑道:“常听人说,女子出嫁后就得学着做人家的媳妇,没想到二姐姐这还没出嫁,就已经学着温柔娴淑,知道招呼我这个妹妹。也是,二姐夫毕竟只是翰林,二姐姐出嫁后是翰林夫人,自然不能再像首辅嫡孙女这般意气风发,总要学会收敛脾气,忍气吞声。唉,说起来这门婚事着实委屈了二姐姐!”
前面的话还算低沉,唯独最后一句扬高了声音,看似在为温逸兰抱不平,实则用心恶毒。
果然,这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骤然提高,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许多人都将目光投将过来,却看到温逸静脸涨得微红,双眸微瞪,很为温逸兰抱不平的样子。本来,温逸兰身为温阁老的嫡孙女,就算嫁个皇子公卿也是够格的,偏偏最后却是选了秦翰林,很有低嫁的感觉,本来就让人有些不解,现在看温逸静的模样,再想到她说的那句委屈,顿时生出无数的臆想,一时间目光纷乱,透漏出无数的意味。
察觉到四周那些猜测的目光,温逸兰再也忍耐不住,就要呵斥她,却觉肩上多了只手,紧紧地按住她,示意她不要发作。
但即便是拦阻温逸兰的那只手,也在微微颤抖,显然温夫人也被温逸静气得不轻。
这个温逸静果然是来生事的!
她和温阁老几番商议,最后选定了秦灏君,原意是觉得他人温顺诚恳,门风清正,家世清白,兰儿嫁过去定然不会受委屈。再者,如今朝堂形势纷杂,温府不欲搅和进去,所以选了安静不起眼的秦家,但现在被温逸静当众这么嚷嚷,倒好似这其中有什么内情似的,尤其这京城贵妇之中也爱流短蜚长,谁知道日后这话会变成什么样肮脏龌龊的谣言。
再者,在场这么多人,若是讲这话传到秦府那边去,让他们以为兰儿看不起秦府门第,心里对兰儿存了偏见,兰儿又是这样直爽的性子,只怕日后少不得许多摩擦。
定是容姨娘撺掇的,她就是看不得兰儿好!
但更可恨的是,温逸静敢这样说,就是笃定了温睦敛不会为这个责怪她,因为温睦敛本身就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觉得以温府的门第,温逸兰又是嫡女,怎么说也得配个公卿之家,即使将温逸静的话传到他耳朵里,温睦敛也只会觉得温逸静这是在为姐姐抱不平,最多算个口无遮掩,呵斥几句也就算了。
当然,在这时候更不能发作,否则,当着众人的面,倒更似温府心虚,这其中真有什么原委似的。
正要开口,却听身边温逸兰深吸一口气,竟然抢在她前面开口,甚至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笑意:“三妹妹这是什么话?自古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再者,爷爷和父亲母亲又这么疼我,又怎么会委屈我呢?三妹妹这话倒是稀奇了!”
既然温阁老和温睦敛夫妇这么疼她,为她选婿自然不会委屈她,也就是说秦灏君定然是好的。
温夫人闻言倒是松了口气,看向温逸兰的眼光也多了几分赞许。
没想到兰儿这话倒是说得十分得体,既说明这桩亲事是公公和他们夫妇所定,跟兰儿本身并无干系,又通过公公和他们夫妻,不动声色地夸了秦灏君。这样一来,众人不会因为她的话语,有什么龌龊的猜测,这话要传到秦府那边,秦府也觉得温府看重秦府,不会起别的心思。
没想到兰儿竟然这么长进了,一时间心中大为宽慰。
温夫人哪里知道,温逸兰压根就没能想得那么深远透彻,只是乞愿节上与秦灏君相遇恳谈,心中十分中意,听到温逸静这样贬低心上人,难免心急,急于驳斥她的话。只是,她和秦灏君毕竟是未婚夫妻,女孩家又面薄,也不好当众夸秦灏君有多好,只能曲折的透过温和老和温睦敛夫妇来反驳温逸静的话。
温逸静咬了咬唇,没想到温逸兰也有这么难缠的一天,忽然间就红了眼睛,搬出最擅长的楚楚可怜的姿态,委屈地道:“二姐姐别生气,我只是为二姐姐抱不平,觉得这桩婚事跟二姐姐不般配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说起来是我多嘴了,二姐姐千万别恼了我,我给二姐姐赔不是。”
这番作态欲盖弥彰,倒更像是说话语中有什么机锋,温逸兰这桩婚事有什么蹊跷似的。
温逸兰很是厌倦她这中故作可怜的伎俩,只是想着今天毕竟是她添妆的日子,不欲多生事端,正要遮掩过去,却听得门边忽然想起一道轻柔细润如洞箫般的声音:“哟,这是怎么了?就算要哭嫁,也是明儿的事,这要哭嫁的新娘子也是温姐姐,怎么温三小姐这会儿先眼泪汪汪起来了?”
却见来人容貌清丽若出水芙蓉,眉眼生辉,正是裴元歌。
这番打趣的话倒是引起众人都笑了起来,将方才那股诡谲的气氛冲淡了许多,温夫人顿时松了口气。要是挤兑人,她口齿也算伶俐,但今天毕竟是兰儿添妆的日子,不能吵闹责罚,给兰儿添了晦气,因此这种微妙的氛围,素来不是她擅长的,因此眼见元歌和舒雪玉到来,心中十分宽慰,忙笑着道:“雪玉,元歌,你们来了!”
最近裴元歌虽然声名远扬,但长时间在宫中,极少在京城贵妇名媛的宴会上露脸,因此倒有一大半的人都不认得她,见她清丽绝俗却又面生,正猜测着是谁家的女儿,听了温夫人的话,才知道竟是极得太后和皇上青眼的那位裴四小姐,一时间赞叹声不绝。
看到裴元歌,温逸静顿时露出几分怯意。
她在裴元歌手上吃过大亏,惹得温睦敛几乎厌弃了她,因此对裴元歌颇存着几分畏惧之心,但想着这会儿机会难得,除非裴元歌不顾温逸兰,硬要撕破脸,否则也不能拿她怎样,便抽噎着道:“元歌妹妹,原是我觉得,秦府的亲事委屈了二姐姐,所以抱不平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因此惹恼了二姐姐,正在跟二姐姐赔不是。都是我的错,不该乱说话!”
裴元歌眉眼微转,朝着她这边看来,目光看似温和,实则锋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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