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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如此,”沈秋暝皮笑肉不笑,“仅凭这个竹筏,怕是用上三年我们都到不了汉中,怕还是要赶紧找个渡口。”
张知妄摇头:“咱们走旱路。”
沈秋暝知他必有后招,便也不再多问,只闭上眼回想自己两月余来遭际。莫名其妙被人追杀,路上又“巧遇”了乔装的张知妄,鹤鸣派的伏兵,忽如其来在长安召开的武林大会……他自量于武林之中的名望地位,都不足让人忌惮如此,那么症结必然出在自家与朝廷的纠葛上了;那么鹤鸣派呢?从下山之前唐照临严禁他重返鹤鸣,再到张知妄此番出人意表的布置,若说他们一无所知怕是连垂髫小儿都骗不得,可张知妄一路以来又是缩骨、又是易容,想要瞒过的想来也不止他沈秋暝一人,若是贸然问他,估计也得不到三两句真话。
两人默默无语,随着竹筏在江上飘荡,忽而张知妄轻声道,“听。”
沈秋暝凝神细听,终闻见有筝声嘈嘈切切从远处而来,铿锵肃杀,正是十面埋伏。
“沿这青衣江每十里便有我留下的一名弟子,以筝声为号,若是派中平安无事,便奏山居吟;若是被乱军所占……”张知妄淡淡道,随后又抽出腰间竹箫,三短两长地吹了个不知名的调子,远处那不绝筝鸣才渐渐止息。
沈秋暝干涩道,“那些乱军莫不是西蜀王……”
见他踌躇神态,张知妄苦笑道,“你我系出同门,何必如此提防?不错,师尊在时西蜀王便曾差人示好,师尊均以江湖门派不得涉足朝堂为由婉言相拒。结果对方并不死心,剑南道的情形你也知道,除去嘉州、雅州、眉州几郡,多半都有西蜀王的势力,而我剑州距西蜀王府不过数百里之遥,更是不能妄加开罪。”
“追杀我的人,并不都是蜀中人氏。”沈秋暝喃喃道,“更何况我离派日久,沈家一族盘踞江南,山高路远与剑南道诸事并无瓜葛……”
张知妄蹙眉,“我派之事由来已久,近十年都在与西蜀王府以及剑南道各级官吏虚与委蛇,而你被人追杀也不过几十日,乍一看两事确实是毫无干系。”
“草蛇伏线,灰延千里,这其中必有私密,不过你我不知罢了。”沈秋暝按按眉心,只觉头痛欲裂,“再说说你,撇下整个鹤鸣派来找我,闲的无事么?”
张知妄漫不经心道,“你知我秉性,派务于我而言,简直穷极无聊,便干脆托付给几位师叔师兄,顺便来看看你死透了没。”
沈秋暝嗤笑一声,“那真是让师兄失望了,不过师兄命定孤寡、子嗣断绝,师兄且放下心来,我一定走在你后头,把你的后事操持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
张知妄也不恼,竟舒心地笑了,“偏劳师弟。”
之后两人便不再多话,各自打坐调息,运了几个小周天,直到沈秋暝觉得真气已复才睁开眼睛。只见张知妄已换上了原先那袭青衫,腰间仍悬着那柄竹箫,正默不作声地凝视自己,澄澈眼里带着莫辨的情绪。
不知为何被他看得有些发憷,沈秋暝移开视线,急促道,“既说是旱路前去汉中,师兄可有门路?”
张知妄起身眺望四周地形,对沈秋暝微微一笑,“差不多了,方才那云笈步,若是想学,此番便看个清楚罢。”说罢他几个起跃,足尖与水面若即若离,甚至未荡起波纹,竟如同踏波而去一般,步态说不出的飘逸。
沈秋暝在一旁看的眼热,心下却下定了主意,无论是伏低做小还是软磨硬泡也要将那心法学了来。
“还不上来么?”张知妄站在岸上负手而立,语气里带着十足的不耐,一如当年。
沈秋暝忍不住大笑出声,脚下如同泄愤般重重踩下,溅起无数水花,将岸边躲闪不及的的张知妄又弄了个淋淋漓漓。
张知妄要怒不怒地扫他一眼,终究没与他计较,径直向前走去。如今张知妄不再藏头露尾,沈秋暝也不用再顾及他的真气,两人发足奔走,脚程倒是极快,不过一个时辰,竟也走了十几里有余。
“前面便是利州,”张知妄解释道,“鹤鸣有弟子在马帮谋生,此番无法前去长安,听闻你我路过此地,便硬是要孝敬几匹好马。”
沈秋暝心下清楚什么孝敬不过是托辞,张知妄这厮多半是算到他们会途径利州,还不知道谋划了多久,嘴上却道,“掌门师兄德高望重,派中诸人无不影从,能为师兄你略尽薄力,我想这弟子也是不胜荣幸。”
张知妄瞥他一眼,“还是勿叫我掌门师兄了,总是让我想起空明子。”他在派中就与正明子亲善,对那笑里藏刀的空明子极不感冒,竟是连一声师叔都不屑唤了。此番将空明子留在山上镇派,若不是为了铲除异己,便是那空明子早与西蜀王府有了勾结。
鹤鸣派好端端一个道教圣地,武林门派,竟也与朝廷党争一般有这许多的弯弯绕绕,看来张知妄这掌门做的也很是不易。
一路各怀心事,天色将晚之时便到了利州。
“前面有个昌来客栈亦是派中产业,你先安顿着,我去去就来。”张知妄说罢身形便隐没在巷陌之中,徒留沈秋暝一个人如痴儿般站在原地。
他既安排妥当,沈秋暝也乐得清闲,进了那昌来客栈,掌柜极是礼遇,备好热水锦被不谈,还给他赠了上好的明前龙井,想也知道是张知妄事前吩咐的。
奔波数月,沈秋暝终可躺在高床软枕之上,本以为会睡得人事不省,却是辗转难眠。他嗅着室内淡淡熏香,不禁想起不知去向的张知妄来。
不知何时,门扉微动,紧接着便有淡淡香气袭来,似是檀香,又似沉香。
沈秋暝嘴角微勾,终是沉沉睡去。
第23章灯火钱塘三五夜
约莫子时,沈秋暝为梦魇惊醒,那逼真梦里有人正扼住他的咽喉使他喘息不得。神智清明后,那窒息之感却仍在,沈秋暝挣扎着转头,却见张知妄好梦正酣,一只臂膀横在自己胸口,想来正是那梦魇的罪魁祸首了。
忿忿将那鬼手挪开后亦再难睡去,沈秋暝干脆睁眼看着顶上帐幔,将除夕以来所遇之人、所见之事一一细思,自己虽不拘小节、任性豪侠,可也不是初涉江湖,做事总留几分退路,此番深陷险境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其中必有什么疏漏的缘由。
除夕那日与族中众兄弟喝的酩酊大醉。
元月初一祭祖。
元月初二,寡居多年的长姐由姑苏回门……
沈秋暝眉头微蹙,长姐嫁的是吴国公周端嫡长子,那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姐夫是个谦谦君子,对长姐亦是温存体贴,无奈天不假年,方过三十便撒手人寰,留下不到三岁的稚子和悲恸欲绝的遗孀。长姐并未改嫁,立志为先夫守节,而周端更是前后暗示,长姐所生周韶必会袭爵无疑,如此沈家与周家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刚上任的尚书左仆射、周家次子周玦与皇帝关系匪浅,这些年前前后后为了东宫,从沈家这般江南豪强手中不知搜刮去多少银子,而周家宗族之女更是诞下皇长子,倘若那日长姐无意说出什么秘辛让自己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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