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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敛气噤声。我又道:“关于妙瑾,我倒想告诉叔父,她被我保护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是瞒着北帝的……女儿是父亲的骨血,等平安了,我送她回来。妙瑾兄妹之事,与我夫妻失和,有一定的联系,但我无怨无悔。此次来南朝大营,我想请求叔父一件事,请您允准。”
皇帝先是面露喜色,听我有求,便不作声。云夫人冷冷道:“光华你该知道国法与私情有碍,你要是求什么武器,什么人,陛下就是怜惜你,怎可答应?”
我对皇帝垂首道:“光华只为了自己。我已失宠,路人皆知。在北朝,始终不习惯生活,此次我冒险到了这里,求叔父不要让我再回北朝去了。”
四座皆惊,一片嗟叹。云夫人柳叶眉双挑,似乎觉得意外,只要萧植低头,似乎微微一笑。
我本来倒是想用此将云夫人一军。你想扣住我?我就成全你。不过,真正的将军,不会轻易上当。我心内一震,但还是堆出恳切之色。叔父犹豫,谢弘光忽然进言:“皇上,公主和亲,乃当年不得已的办法。北帝刻薄寡恩,现将公主母子强行分离,将她抛在洛阳水火,意图以弱女子挡住我百万雄师……皇上留住公主,才能安定人心。”
云夫人瞪了一眼谢弘光。谢弘光说完,就如坐禅,闭目养神。
皇帝看了一眼大将军,又看了一眼云夫人,云夫人笑道:“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萧植开口道:“公主是去是留,合该陛下定夺,臣下外人,不敢出谋划策。臣之先期军队,此刻恐怕已经在洛阳城外了。”他大笑一声,自斟自饮一杯。
众人哗然,皇帝问:“大将军预备现在攻城?”
“将在外,不能万事请命。此刻乃是攻击的好时候,今晚十万人就将出发支援先锋。公主……万幸你逃出来了……”萧植对我举杯,我面对他,筷子一松,自然被他看到了。
我沉默着,似乎陷入沉思中。群臣也跟着静默。此时“哗啦啦”一声猛起,众人望去。原来有一个士兵不知为何,在帐子内被绊倒了,他托盘中的酒菜全部向元夫人和皇帝飞去,顿时狼藉。那侍从如同屠刀下的鸡崽,吓得傻了,连饶命都忘记了。
皇帝和周围宫女宦官,忙着擦拭,萧植怒道:“蠢才,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云夫人一哂,妩媚的眉眼,更显柔丽:“这是大将军的人犯上。可陛下在,就该陛下按宫法定夺。”她抹去自己下巴上的汤汁,笑道:“今日月圆,大军出发在即,不如杀了此人祭旗,大将军总不会舍不得吗?”
我冷眼望去,萧植眸子一暗,他停顿一会儿,就笑道:“为了江山和陛下夫人的尊严,萧植何惜一卒?来人,就按云夫人的意思办吧。”
“……大……大将军……小的跟了你十来年了。”那士卒大声求饶:“云夫人饶命,夫人千秋长命……”云夫人浅笑着,眼光直向我,尖锐无比。这时,我身后的男孩八角,拉住了我的裙子,似也觉得不忍。众人掩面,弘光挺身,终究无言。
我咳嗽一声:“且慢。这人好像不该死。”大家没有想到我会说话,连弘光都面色转白,在案子下面对我细微摆手。
我走到那士卒面前,对皇帝跪下:“父皇在时,曾说我炎家近代杀戮较重。因此光华幼年就在佛前发愿:只要在南朝,就不能见枉杀一人。请问叔父,光华出嫁后,南朝律是否改动?”
“尚未。”
“那此士兵就该打二十军棍。法有成文,不成文。就引不成文的先例吧:光华六岁时,父皇身边也有一斟酒的士兵发生差不多的一幕。当时酒热,烫及父皇手背,也是如此处置。”
我话未完,云夫人哼了一声:“光华,这不是你父皇的朝代了?况且你才回来,就要代陛下做主吗?”
我肃然,大声呵斥道:“夫人越礼。讨论国法家规,这是我炎家的事!”
云夫人站起来,被皇帝拉住,她道:“你是要反对祭旗?出师不利,对你当皇后可是好事。”
我笑,稳稳贴住地面,盘腿道:“夫人聪慧,但毕竟从前是外国之人,有时候难免百密一疏。祭旗怎么能用自己人?而且是跟着大将军南征北战十数年的老兵?此人有所冒犯,但他是敌人么?是奸细么?是判臣么?他既然非奸非盗非淫,叔父,大将军,诸君,夫人:此人可活否?”
萧植一笑。弘光简直是温情的望了我一眼,群臣皆露暧昧之色。云夫人的脸蛋,青一阵,红一阵。皇帝好像被大棒打了一下,此时才回神。因为离得近了,他端详了我的脸好久,说:“光华没有错。朕看此人也不必打了,就拉下去禁闭数日罢了。不过……”他的目光落定在我的唇上,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光华你是绝代的美人,朕却从未听过你的歌声。你用一曲换人一命吧。”
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一位君王,竟然要自己的侄女如女伎般当众唱曲?此人从未堂堂,现在就更显畏缩。我心里把他看低了,就听弘光出言阻止:“公主不擅歌唱,臣乃谢氏最能歌者,臣献丑一曲,为陛下助兴吧。”
萧植敲了几下案头,有个副将站出来:“一国公主,不便唱曲。”
云夫人坐下,笑声如银铃:“怎么不能唱曲?历史上的皇帝都有起舞歌唱之时,何况公主?”
那副将将筷子投于席面,壮声道:“夫人当我国公主是你们高句丽岛国的公主?没事情抱着琴唱唱小曲给叔伯兄弟祝酒?”武将里有人偷笑,云夫人好像要咬碎银牙。
我沉吟片刻,起来道:“我有心曲,愿意唱,不过……”我环视众人,迅速的拉住云夫人的袖子:“云夫人应该起舞相伴,才不辜负此曲。”
云夫人脸色一变,皇帝捏了她的肩膀一下:“阿云你去舞吧。”
我如同讴者坐于正席之中,熄灭了身后的一灯。月色如环,将我环抱。我挺直上身,对云夫人一托手,意思是请。
我对八角吩咐说:“去取大将军面前的那个瓷碗来给我。”
我的口气不由分说,八角一吐舌头,遵命了。我取过一根牙筷,在月色下慢慢吟唱:“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云夫人没有料到我唱如此悲戚雄浑的歌曲,但她确实是个聪明人,长袖曼舞,影子轻旋,十分美观。我唱着胡笳十八拍,筷子打击着碗边,为自己打拍子。其实我夏初绝非汉代的文姬,元氏北朝也并非是胡虏饮血,但人要自己入戏,才能演得真了,因此我唱此曲至:“……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瓷碗尽碎,云夫人的舞蹈嘎然而止。
皇帝虽是昏君,但却顾曲,为此音调,闷闷不乐。群臣惨然。云夫人压抑不悦,回到皇帝的身旁。我趁机向众人道:“光华告退。”走到皇帝之前,我故意挑衅的望了云夫人一眼,对皇帝说:“妙瑾有东西让我转交给你,两日后若您有空,请召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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