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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这皮夹子一闪的时候,在那里面的钞票露了一露,只见十元一张的钞票叠着,有手指般厚,做了两叠,与名片混杂的搁着,心里这就联带的想起:“这小子真有钱,怪不得他老在戏馆子里听戏了。”当把名片送了过来的时候,自己也起身接着,看时,那名片正中“宋信生”三个大些的字,自己却还是认得,于是点点头“哦”了一声,宋信生在对面看到,这就喜笑颜开,连鼓了两个掌,笑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我们要彼此相处得像平常的朋友一样,那才有意思!大概杨老板也总听见后台人说过,有个宋信生是老听戏的。他们看到我花钱手松,全说我家是开银行的,那倒不对!其实在银行里作事的人,不一定有钱。我父亲是在河南开煤矿的,资本大得多!将来你我交情熟了,你就会明白的。”说到这里,伙计已是送上菜来,问要酒不要?信生却是招呼他盛饭。等伙计走了,信生向月容笑道:“本来我应当向杨老板敬两杯酒,不过杨老板是位小姐,又是初次出来应酬,我不能做这样冒昧的事。平常这个时候,杨老板也该吃饭了吧?”月容始终是心里惊慌着,不好向信生说什么话,这句问话,是比较的容易答复,便点头说了一个是字。信生笑道:“既然如此,杨老板也就饿了,那就请用饭罢!”他说着,手上举了筷子,连连向月容面前的饭碗点着,满脸全是笑容,客气极了!
月容本来也就有点饿,闻到了这股饭菜香味,肚子里更是饿得厉害,经主人翁这样劝着,只得低了头先扶起筷子来。信生笑道:“杨老板,你只管放大方一些,爱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是一个大饭量的人,每顿总要吃好几碗,假如你只管客气,我也不好意思吃,那要让我挨饿的。你作客的人,总也不好意思拖累主人翁挨饿吧?我真饿了,杨老板,你让我望着饭菜干着急吗?”说着,放下筷子来,向月容抱着拳头,连作了两个揖。月容这就想着:“这个人实在会让客。”随了这个念头,也就嘻嘻的一笑,再看主人翁,已是扶了筷子,等着不肯先吃,只得手扶了碗,将筷子头挑了几粒饭送到嘴里去。信生笑道:“你别吃白饭呀!我可不会学太太小姐的样,向客人布菜。你真是不吃菜,我也没法子,我只好勉强来学一学了。”于是在每碗菜里都夹了一夹子,起身送到月容碗里来,低声下气地道:“杨小姐,你吃这个,别吃白饭。”月容觉得他倒真有点太太的气味,不由得“噗嗤”一笑,赶快抱额头枕着手臂,将脸藏起来。信生笑道:“我说我不会布菜,你一定要我布,我就布起菜来,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倒让你见笑,看着难为情。”月容被他说着,更是忍不住笑,把脸藏在手弯子里,很有一会儿,约摸沉默了五分钟,这才开始吃饭。
月容是不必再向菜碗里夹菜,仅仅这饭碗上堆的菜,已经不容易找出下面的饭了。信生只要她肯吃了,却也不再说笑话,等她吃完了一碗,勉强的又送了一碗饭到她面前去。月容站了起来:“我吃饱了!”信生笑道:“总不成我请你吃一顿饭,还让你肚子受一场委屈吗?”他口里说着,又站了起来,将筷子大夹了夹了菜,向月容饭碗里送了去。月容刚是坐下去,又扶着碗筷站了起来。信生笑道:“杨老板,你一切都别和我客气,最好像是……”说到这里,摇摇头笑道:“这话太冒昧!反正我高攀一点儿,算是你一个好朋友罢!”月容自让他去说,并不理会,本来自己的肚子是饿了,而且菜馆子里的菜又很好吃,因之不知不觉之间,把那碗饭又吃完了。信生自始就是一碗饭,慢慢儿的吃着相陪,看到月容吃完了这碗饭,立刻叫茶房盛饭。月容红脸笑道:“再要吃,那我成了一个大饭桶了!”信生笑道:“那我就不勉强了。”回转头来对茶房道:“饭不用了,给我切两盘水果来,不怕贵,只要好!”茶房对他们看了一眼,没多说话,自预备水果去了。月容已是两手扶了桌沿,慢慢儿站起,偏转身有要走的样子。信生抢上两步,挡了这单间的房门,笑道:“你是听到的,我已经吩咐茶房去切水果了。你走了,水果让我自己一个人吃吗?”月容想到这个人真会留客,说出话来,总让你走不了。于是低头“噗嗤”一笑。这时,茶房进来,送过手巾,斟过茶,接着送了水果来。这让月容不好说走,因为怕他挽留的时候会露出什么话尾子来。等到茶房走开,这回是坚决的要走了,便先行一步,走到房门口,免得信生过去先拦住了。信生隔了桌面,也不能伸手将她拉住,先站起点点头道:“杨老板,你不用忙,我知你工夫分不开来,除了回家而外,你还得到戏馆子里去赶晚场。不过这水果碟子,已经送到桌上来了,你吃两片水果,给我一点面子,你怕坐下来耽误工夫,就站着吃两片水果也可以。”他说着,手里托住一碟切了的雪梨,只是颠动着,作一个相请的姿势。月容看过情形,又是非吃不可,只好走回过来,将两个手指,夹了两片梨。
第十二回无术谢殷勤背灯纳佩多方夸富有列宝迎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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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生趁她在吃梨的时候放下水果碟子,猛可的伸手到衣袋里去摸索着,就摸出一样黄澄澄的东西来。月容看时,乃是一串金链子,下面拴了小鸡心匣子。这玩意儿原先还不知道用处,自从在这班子里唱戏,那台柱子吴艳琴,她就有这么一个。据人说,这小小的扁匣子里,可以嵌着那所爱的人的相,把这东西挂在脖子上,是一件又时髦又珍贵的首饰。这倒不知道宋信生突然把这东西拿出来干什么?心里这样想着,将梨片送到嘴里,用四个门牙咬着,眼睛可就偷偷的对信生手上看了去。信生笑道:“杨老板,我有一样东西送你,请你别让我碰钉子。”月容听到这话,心里就卜卜地跳了几下,仅仅对他望了一下,可答不出话来。信生手心上托住那串金链子,走到桌子这边来,向她笑道:“这串链子是我自己挂在西服口袋上的,我觉得我们交朋友一场,也是难得的事。我想把这链子送给你,作个纪念品,你不嫌少吗?”月容轻轻地“呀”了一声,接着道:“不敢当!”信生道:“你若是嫌少呢,你就说不要得了!若是觉得我还有这送礼的资格,就请杨老板收下。”他说到这里,人已经更走近了一步,月容想不到他客气两句,真会送了过来,立刻把身子一扭,将背对了灯光低着头,口里只说“那不能,那不能”。看她那情形,又有要走的样子。信生道:“你太客气!我不能征求你的同意了。你如果不要,你就扔在地上罢!”他说着,已是把那串链子向她的胸襟纽扣上一插。
月容虽是更走远了半步,但是没有躲开信生的手去,信生把这链子插好,已是远远地跑开了。月容扯下来捏在手心里,向信生皱了眉道:“我怎么好收你这样重的礼呢?”信生已是到桌子那边去,笑道:“你又怎么不能收我这重的礼呢?”他说着,偏了头,向她微笑着。月容将那金链子,轻轻地放在桌沿上,低声道:“多谢,多谢。”说时依然扭转身去。信生隔了桌面,就伸手把她的衣服抓住,然后抢步过来道:“杨老板,你不要疑心这鸡心里面有我的相片,其实这里面是空的,假使你愿意摆我一张相片在里面,那是我的荣幸!杨老板若不愿放别人的相片,把自己的相片放在里面,也可以的。”他一串的说着,已是把桌子的金链子抓了起来,向月容垂下来的右手送了去。月容虽是脸背了灯光,但她脸上,微微的透出红晕,却还是看得清楚,眼皮垂着,嘴角上翘,更是显着带了微微的笑容。信生觉得金链子送到她手心里,她垂直了的五个指头,微弯着要捏起来了,因之另一只手索性把她的手托住,将金链子按住在她手上,笑着乱点了头道:“杨老板,收下罢!你若不肯给我的面子,我就……罗,罗,罗,这儿给你鞠躬!”他随了这话,果然向她深深的三鞠躬。月容看到,觉得人家太客气了,只得把金链子拿住,不过垂了手不拿起来,又觉得这事很难为情,只是背了灯站着,不肯把身子掉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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