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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德已脱下大衣和亚英同坐在一张长椅上,手拍了亚英的大腿,轻轻笑道:“赶快准备吧,也许下个星期一我们可以走得了。”西门太太听到这话,突然回转身来面向着博士说道:“你这话是真的吗?怎么没有和我提过呢?”亚英笑道:“老师和我开玩笑的,他以为我急着要走呢。”西门太太不住的悬了一只脚颠动着皮鞋尖,却向了博士作个沉吟的样子,问道:“你是真话,还是开玩笑?”博士怕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生了气,立刻站起来笑道:“当然是真的。不过现在坐飞机,不把票子拿到手是不敢决定的。甚至就是把票子拿到了手,到了飞机场很可能还是给挤了下来。我怕人家给我约定的有点儿靠不住,回头到了限期又不能兑现,那却不是我自找……”他当了许多人,不便把自己怕太太的实情说了出来,只好哈哈一笑。西门太太道:“就是这样,你也该对我说明,我才好事先预备预备。”博士说:“至迟明天,我得了实信会告诉你的。现在你知道了,在准备上决不会晚的。向林太太请教请教吧,看我们出去,应当带些什么东西送人?明天我们开始要去买了。”
这句话她的确听着感到了兴趣,又回转身来握了二小姐的手到一边椅子上去坐谈。二小姐在西门太太的言行上,很知道她手头宽裕,便笑着问道:“买东西送人,那是小事,因为飞机上自己应用的东西带着也有限制,礼物的多少就没有问题了。不过你打算在香港久住的话,在香港用的港币必须在重庆买足,等着你到了香港,托人在重庆把法币慢慢换了港币送出去,那可是个麻烦。而且这一类的事,还总是自己亲自办理的好。”
西门太太听说,把胸脯一挺,很兴奋地向她笑道:“这事我完全明白,大概手续也办完了。你对这件事怎么样?”二小姐笑道:“我们也没有多少钱可以买外汇呀!不过多少总是要办一点的。”西门太太道:“这事你可托二奶奶去找温五爷,他们金融界的人,那总是可以想到法子的。难道你没有和他说过吗?”二小姐笑道:“当然我不会忘了眼前这尊观世音,可是为了她是观世音,求的人就太多了。她就是这样一尊佛,岂能八方普照?加之她自己也要预备大批的外汇,分给别人的,事实上不能太多。我是对她有这样一个要求,至于给我多少,那就听她的便。你想,在听便情形之下,能得多少外汇?所以我又昼夜的四处想办法,就是我们这位老弟,我也想到了。”说着,笑嘻嘻地向亚英一指。西门太太道:“他是有办法的人,什么张经理、李经理、胡经理都在替他帮忙,难道人家和他说的也是空话不成?”亚英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笑道:“师母,别和我开玩笑了。将来到香港去仰仗你的地方还很多呢。今天晚餐给你预备了很可口的菜,还有葡萄酒,就请入座吧。”
说时,茶房先送进来两只大碟子,一碟子是腊味拼盘,一碟子是卤鸡鸭翅膀。亚英把两个碟子向上座的方面移了一移笑道:“你看如何?请坐!”于是他立刻在旁边桌上取过一瓶葡萄酒,向上座的高脚杯子里把酒斟下去。二小姐觉得亚英的态度是有一点打趣人家,不住把眼向他看着,可是西门太太倒没有什么感觉,向前把那酒杯移到圆桌侧面,然后接着坐下去举起酒杯来,向大家点着头道:“请坐吧,饭后我们还是要过江的。”西门德笑道:“宏业兄,我们是太不客气了。”说着,举起酒杯来道:“恭祝我们合作胜利!”二小姐也举了杯子,在杯子下面,将眼望了他笑问道:“这‘合作’两个字是由重庆算起的吗?”西门德道:“没有问题,从吃这顿饭就算起!”
于是大家笑嘻嘻地同喝了一口酒,吃了几样菜。茶房却引着一个穿短衣的人进来,向林宏业问道:“有一位西门先生在这里吗?陆公馆有人送信来。”西门太太听了这话,立刻抢着答应道:“陆公馆来的信?对的,我们就是。”那人在身上掏出一封信来双手呈上,西门德接过来才将信封拆开,他太太眼明手快,已是在他身侧,伸出一只手来将信抽了过去。博士当了送信人的面,看看眼前的人,就点着头笑道:“好的,请秘书长替我代拆代行吧。”
西门太太也不理他,只顾看信,只见上面写着:
德兄左右:
飞机票已购得三张,除贤伉俪外,兄所称必须同往之友人亦有座位矣,机定于星期一晚十二时前后夜航。望明早九时过我一谈,即候刻安。
陆神洲
西门太太看完,两眉一扬,双手把信举了起来笑道:“好了好了,飞机票子有了,还多一张票子呢,在座哪位和我们同行呢?这真费着我们考量呀。你看这信,这不是说得很明白吗?”说着,把信送到二小姐面前。
西门太太高兴得将高跟皮鞋跳了两跳。西门德看她这样子,虽觉着是有点失态,可是当了许多人的面,又不便拦阻她,只好旁顾左右而言他的向送信人道:“信我已经收到了,我明早准到。”说着,由身上掏出一张名片交给那人,连连说道:“多承你劳步了!”口里说着,人也向前走了两步,大有催着走的样子。那人倒也明白博士的意思,鞠着一个躬走了。博士回转身来见太太和二小姐挤在一处,放下筷子不吃饭,商量着怎样的分配飞机座位。便笑道:“我的夫人,你觉得这事还有可商量的必要吗?当然是你我两个位置,其余一个是久已约定了的区二先生的。就算亚英让出来:是林先生坐了先走呢,还是林太太坐了先走呢?”二小姐笑道:“那倒不然,难道我们俩人还是什么拆不开的一对吗?譬如这回到重庆来,我们就是一个坐飞机来,一个坐汽车来,根本就不是一时一路。”博士坐下来端了酒杯喝酒,向亚英笑道:“听见没有?你这个位子可以让给林太太吗?”亚英笑道:“有什么不可让的?只是他们也不能空了手到香港去,总要带了些外汇走呀。今天是星期五,只有明天一个星期六可以买外汇,就是让她走,她也是不能走呀。”二小姐道:“你若是走了,我所希望的外汇,不又是落了空吗!”亚英笑道:“难道说我答应了你找外汇,我也不是财政部或中央银行里管外汇的人,我能这样随便一句话就算是外汇吗?”
西门太太正夹了一块腊味送到嘴里咀嚼,听了这话却把筷子乱摇,一面咀嚼一面答道:“不要左一句外汇,右一句港币,谈得这样讨厌,什么大不了的事,看得这样重!”林宏业不觉呀然一声,把筷子放了下来,望了她笑道:“西门太太,你说得这样容易,觉得不应该看得这样重吗?你没见在重庆那些忙外汇的人,今天托人,明天请客,都是有神经病自找麻烦吗?”不料西门太太对于这个问话,倒不觉得怎样了不起,一面吃着东西,一面笑道:“这话,我也不承认。请问重庆不断到香港去的人,他们没有买外汇,都是空着两只手去的吗?人家有办法弄外汇去,我们也就有办法去。林先生,你别忙。飞机座位我没法子让给你,外汇上面,我一定替你想一点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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