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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伯清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了,这就能把我们的话结束了吗?”玉如向屋子外面努努嘴道:“这里人多,有话何必在这里说呢?”陆伯清点点头道:“你说你不是个傻瓜,这样看来,我简直是个傻瓜,不是你说,明白了,我简直不知道。你说吧,我该打多少?”玉如笑道:“你是该打,你说给我的钱,到现在还没有拿出来呢。”
陆伯清果然在头上打了一个爆栗,然后在他的西服袋里,拿出两叠钞票,恭恭敬敬地送到放在玉如面前。玉如像一个不在乎的样子,看也不看,将钞票拿在手上,向袋里一插。这个时候,茶房也就把咖啡水果送来了。玉如看这情形,大概菜是吃完了,就急于要走,因对伯清道:“我们走吧,不要让老太太久等着我了。”陆伯清也觉得所有的话,今天已经说了个大半清楚,也不留恋在片刻的工夫,催着茶房打了手巾把,就会账要走。然而这又有了一件让他新奇的事,便是玉如擦过手巾把之后,并不避他,在身上掏出一个小粉盒子来,打开来取了粉扑,照着小镜子,就慢慢地扑着粉。扑完了粉,向陆伯清一笑道:“大爷,我们这就去了吧?”这一句大爷,一句我们,说得异常响亮,听了真是过瘾。
伯清点头笑着道:“我早等着你呢,让我搀着吗?”玉如站着停了一停,心里想了一想,便笑道:“用不着,我也不是那样风吹得倒的人啦。”她这样说着,虽然拒绝大爷的要求,但是她的理由,别有所在,并不是避嫌,陆伯清也就不怎么失望。大家出菜馆门,伯清已是抢着在车门口等候。到了这时,玉如可没有什么计策可用,只得和他同坐了车到陆宅来。
这陆宅的听差,听见自己家里汽车喇叭响,早有三四个人,到门口来恭迎。李升在一旁看到大爷和玉如一路坐车回来的,心里大喜。玉如下了车,伯清叫一个听差引她到上房去,自己单独回书房来。李升沏了一壶茶来,斟了一杯。递到伯清手里,笑道:“大爷,你瞧怎么样?我想的这法子不算坏。”陆伯清道:“你别胡说了。你若说得让上房里知道了,我就把你轰出去。”
李升伸了一伸舌头,退出来,一人借故走到上房,倒是看玉如怎么样,见她出了太太的屋子,却跟着少奶奶后面,到少奶奶屋子里去了。李升一看这情形,大非所愿,便退走了。原来一到上房,恰是碰到他们一家人在饭厅里吃饭。老太太家居无事,就爱个新鲜人儿来往,凑个热闹,所以玉如一进门,她就伸着筷子头,连招了几招道:“赶上了我们的饭了,来吃吧。”玉如走到老太太身边,看见饭碗空了,就拿过碗来,在旁边小桌上饭盂子里,给老太太装了一碗饭,送将过去。老太太笑道:“哟!这是怎样敢当的事,怎好请起客来给主人盛饭呢?”玉如笑道:“我这算什么客,就怕是粗手粗脚,不配给老太太盛饭,要不然的话,我们晚两辈子的人,还不应该盛饭的吗?”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是笑,便问玉如吃了饭没有,玉如说是怕误了老太太的约会,早就吃过饭赶着来了。老太太见少奶奶已吃完了饭,便道:“你随着少奶奶到屋子里去等着吧,我们吃,让你老在一边瞧着,我们也就不好意思。”玉如本想谦逊两句,忽然转了一个念头,就借着机会和少奶奶谈谈也好,于是跟着陆少奶奶一路走。少奶奶的心事,恰和老太太相反,见玉如那样一个清秀人物,心眼儿又极是聪明伶俐,这一拜了太太,可以用干小姐的资格,不断地到宅里来,自己丈夫的为人,还有什么不知道,有了这样一位干妹,恐怕是不妥,因之老太太尽管高兴,她始终是不赞一词。
这时老太太吩咐玉如跟着她,她本是不愿意,玉如却一味地谦逊着道:“少奶奶,我是什么也不懂的人,遇事得请你多多指教。”首先这两句话,就让少奶奶不能不敷衍两句,及至到了少奶奶屋子里,她先赞道:“这屋收拾得真干净,不用说别的,只看这一件事,就知道少奶奶是个贤德人。”稍微思想旧一点的女子,最爱人家夸她一声贤德,少奶奶不觉笑了起来道:“贤德两个字,我怎敢当?不过是守着现成一点规矩罢了。”于是就让玉如坐下,随便谈了几句话。
玉如现出很踌躇的样子来,就笑问道:“大爷这时候不进屋子里来吗?我没出息,可怕见生人。”少奶奶笑道:“那要什么紧?你既是拜了我母亲做干娘,就是兄妹一样的了,还躲什么?”玉如听说,就站起来,强笑道:“那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我怎么敢高攀呢?我还是到小姐屋子里去坐一会儿吧。”少奶奶大喜,就扯住她道:“你真守旧,倒和我对劲儿。这时候他不进来的。今天早上,就没在家吃饭,又不知道和他不相干的朋友,闹到哪里去了。”玉如道:“那我就坐一会儿,少奶奶这种人,我最赞成,以后我得常来,和少奶奶学些三从四德。”少奶奶道:“你别客气,以后你要来,先知舍我一个信儿,我就先告诉他,不让他进来。”
这样一说,二人就说得很投机了,坐着竟忘记谈了多少时候。还是老太太打发女仆来说,一切都预备好了,可以到戏园子去了。少奶奶本没有打算到戏园子里去的,现在和玉如交情好起来,竟也要陪着去,于是只有太太不走,老太太和小姐坐一辆汽车,玉如和少奶奶坐一辆汽车,一同到戏园子里去。
他们是个大包厢,只带了一个女仆伺候着,还空了三个位子呢。看不到半出戏,陆伯清就来了,笑道:“你们听戏,也不告诉我一声儿,我可也找来了。”玉如这一排人,都坐在前面,是后面空了三个椅子的,她连忙站起身来,正色向伯清点了一个头。少奶奶和她隔了两个座位,将手招一招道:“你只管听戏,坐下吧。”
玉如靠了包厢一边坐下,她面前扶板上,正摆了一盒火柴,伯清伸过手来取火柴,仿佛很不在意似的,在点火抽烟卷的时间,顺便就在玉如身后一张椅子上坐下。这时他并不看戏,他看看自己的妻,虽然一身艳装,人又胖又矮,头发拖到脖子上,在后脑用一个金压发箍着,只觉得笨而且俗。再看看玉如,苗条的身腰,发梢微卷云钩,露出雪白的脖子,只这后影,就爱煞人。
他们本来得很晚,好戏业已上台多时,前面一排的人,正把戏看得入神,并不注意后面。陆伯清趁着这个机会,就饱看玉如的后影,低头见她右胁下,掖着一条白花手绢,于是缓缓地伸着手过去,用两个指头,夹着手绢的一端,轻,轻地向这边拉。偏是她又十分的机灵,伯清只一抽,她就感觉到了,马上半侧着头,却将眼珠转着向后面看来,接着微微一笑。她并不用手去拉着手绢,也不送过来,只是听其自然地让伯清去牵扯。伯清当着夫人在这里,得着干妹这样的表示,他是非常地满意。只是自己不能向她有什么表示,颇以为憾。而且就是有什么表示,她坐在前面,也是看不见。自己拿了这条手绢过来,向袋里一揣,便把自己用的一条手绢,轻轻送过去,塞在玉如怀里,玉如绝对不做什么表示,只是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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