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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走到隔壁院子里一看,原来却是两点钟,四点钟的约会,这时候去,正是绰有余裕,回到屋子里,于是先梳了梳头,接着打一盆水洗把脸,然后对着镜子,稍微敷上了一层雪花膏,接着又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然后再扑上一道香粉。修饰好了脸子,又换了衣服,对着镜子一照,自己觉得如此去会秋鹜,女为悦己者容,很对得住他了。若以落霞的姿色而论,未必有我如此好看吧?有了这样久的工夫,大概三点钟了。他说了三点钟就下课,下课之后,一直就上公园,也许这个时候,他已经到了公园里了。
一人坐着看看镜子,又低了头想想,看到自己指甲长得很长,坐着也是怪无聊地,就找了一把剪刀,剪着指甲,来消磨这半个钟头。当她剪着指甲的时候,心想,昨天同坐在树林子的时候,我曾告诉他,那种热烈的表示,只可一而不可再的,以后见面,希望他不要那样。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分明是不能容纳我的话。但是我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他抚着我的手,理着我的头发,我都觉得不妥,但是我总没有那种勇气,说是你不必如此,由此看来,可见今天再见面,他或者照昨天的样待我,我也是照昨天的样待他的,设若再进一步,这就涉及我的贞操问题了。对于姓王的为人,可爱不可爱,是一个问题,我自己能不能保守自己的贞操,又是一个问题。若是我并不能嫁他,我只管和他纠缠下去,无论如何,是瞒不了人的,等到秘密公开了,我怎么办?想到了这里,不觉心中跳将起来,自己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极力抑止着自己,心里叫着,不去了吧?去了对不住姓王的不要紧,对不住自己不要紧,对不住情同手足的救命恩人落霞,那是良心做裁判官,极端不许可的一件事。
踌躇了许久,觉得自己是觉悟了,便将两只手来解新衣的纽扣。当她回转身来,首先看见的,便是王福才的生活工具,一把尺,一把大剪刀,放在小桌上,同时,自己在秋鹜那里借来的几本言情小说,也放在小桌上。自己的东西,和丈夫的东西,互相对映一下,实在不相衬得很。王福才不但不知道书上怎样言情,连他王福才三个大字,也不能完全认清,这样的人和自己理想中体贴温存的目标,相距太远了,自己为什么还死守着他呢?谈到落霞,我曾撮合了她和秋鹜成婚,这牺牲是如何地伟大?她正式得着丈夫,我和她丈夫恋爱,这也不怎样对不住,我已经约了秋鹜了,怎好不去?他有了妻,我嫁了人,他对我还是以前那样不改,这种人我不能陡然就将他撇下。况且到公园里去,首先是我约会的,我不能戏耍我心中所爱的人。去去去!公园去,不要让他久在那里等候了。
于是不解纽扣了,穿上了皮鞋,重新对镜子拢了拢头发,将香粉扑了一扑面,马上锁了房门,雇着人力车,一直到公园去了。她以为是来晚了,其实,刚到四点钟,秋鹜也是才到呢。
这一天二人会面之后,觉得比昨天还要无拘束些,二人又在公园里吃过饭,直到下午十点钟的光景,玉如才回了家。王福才并不像昨晚那样留着菜饭,已经安然地躺在院子里破藤椅上乘凉,他似乎已经知道玉如是会吃了晚饭回来的了。玉如也觉得天天如此之晚回来,未免有点说不过去。便一人自言自语道:“从明天起,这时间可以定准了,总是十二点钟以后去,五六点钟回来,我总可以赶回来做饭的。”王福才听到她说,便道:“那不要紧,我回来得早一点,我也可以做饭的,你只管去教书吧。今天下午,小张飞在路上碰到了我,说是爸和妈都望我们回去,我因为你有了事,我也上了工,我没有答应。”玉如也不能说什么,只微笑了一笑。
王福才见她在屋子里,也就跟着进来,看到桌上放的那两本言情小说,便问道:“这就是你教的功课吗?”玉如不觉噗嗤一笑,王福才道:“你笑我不配说功课两个字吗?”玉如道:“笑话了,功课两个字,又不是谕旨上的字眼,有什么配不配说,我是笑你老是这样地追着我。”王福才听了她这句话,笑着把脸直伸到玉如面前来,左手握住了玉如一只手,右手拍了她的肩膀,笑道:“老实一句话,我实在爱你长得好看,我若是有一碗饭吃的话,我就什么事也不干,专门坐在家里陪着你。”
玉如甩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皱着眉道:“你就是这样没出息,说出来的话,也没有志气。一个男子汉,只要有了饭吃,就应该看守着一个妇人的吗?我以为一个男子要自己,出一番事业来,让我认识的女子,都想着非嫁我不可,那才是有志气。”王福才摇摇头道:“那如何能够?我认不到三个大字的人,什么也不懂,做得出什么大事业来?”玉如鼻子里哼着,冷笑了一声。
王福才明知道她这一声冷笑是瞧不起自己,可是自己力量真不够,那又有什么法子?便笑道:“我虽然是个无用的男人,可是你是个有用的女人,让你认识的男人……”连忙抬起手来,在头上打了五个暴栗,笑骂道:“我这话说得太岂有此理,我怎么不分男女乱说呢?待一会儿,我和你赔礼,你觉得怎么样?”说时,耸着自己的肩膀,笑了一笑,眼睛也就斜望着玉如。
玉如只当不知道什么,坐在一边小凳子上,闷闷不乐的样子。过了一会子就问道:“我们家里,一点儿开水都没有吗?”王福才道:“我给你留下一壶凉茶了,你为什么还要喝开水?”玉如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头痛了一天了,今天下午,身上更是有些发烧,我买了一包丸药,要用开水吞下去。”王福才笑道:“我不提什么,你也就不害病。”玉如一瞪眼道:“我还用得着在你面前装病吗?我要做什么事,都是自由的,不能受人家的管束,你觉得我不对,不要我也就完了。”王福才道:“你要自由,别人不能管你,好!明天我再搬回家去,自然有人管你。我因为爱你,遇事都由着你,你倒以为我怕你,就在我面前调皮起来。”
玉如听到王福才说要搬回去,心想,这种人,他是没有骨干的,说得出来,也许就做得出来,一味和他强硬,大概是强硬不过去的,便默然坐着,好久不曾做声。王福才道:“你说实话,是骗我不是,你真病了吗?”玉如道:“我自然是真病了,你不信,摸摸我的手掌心,看我是发烧不是?”说着,站了起来,将手伸到王福才面前,问道:“你摸摸看,是发烧不是?”王福才见她伸着手过来,果然摸了一摸,但他哪里又知道发烧不发烧,只握着玉如的手时,便觉自己浑身也发烧了。点点头道:“果然有点发烧,你先睡吧,我给你烧一壶开水去。”玉如连连摇手道:“不用了,我好好地休息一会子,也就行了。你要乘凉,可以请到外面院子里去,我要先睡了。”王福才见她的脸色,已是很平和了,这就不愿再和她执拗,在外面乘了一小时以上的凉,才回房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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