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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落霞的病已大好,已经下床来,躺在沙发上。那个冯姥姥带着她的儿媳小二妈,又来看落霞了。她走进房来,见落霞已坐起来,她将上次曾经提来,又提回去的手巾包,放在桌上,先哎呀了一声,然后笑道:“大妹子,你可太好了。”小二妈道:“我娘儿俩前两三天就要来,你小侄儿小二又病了,昨天才好,今天我们就来了。”落霞站了起来了一会儿,复又坐下道:“我一点精神都没有,恕我不能讲礼了。”冯姥姥道:“你坐着吧,我们又不算外人,还讲什么虚套?”落霞叫了两声王妈倒茶,偏是病后力气小,叫着没有人听见。小二妈道:“你别客气,我们来看着了你,心里就舒服多了。你不是还有个干姊妹在你家里吗?哪里去了?”落霞道:“我家里就是两口子,哪还有什么人呢?”
小二妈原坐在落霞对面,就望着冯姥姥道:“你瞧怎么样?我猜得不错不是?”冯姥姥笑道:“你的嘴真快,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别瞎说。”这小二妈一句话,本来问得突兀,落霞其初未曾领悟到。现在她婆媳一打哑谜,忽然省悟,莫非她们说的是玉如,便笑道:“我倒是有个干姊妹,也常到我这里来,可是并不在我家里住。”小二妈道:“是她吗?瓜子脸儿,白白的皮肉,水眼睛,她真漂亮。”
落霞道:“是她,你们在什么地方看见的?”冯姥姥道:“那天来看你,你上医院里去了,我就见着了她。”小二妈道:“要不然,我们还看不见她呢。我们来的时候,你们江先生和她都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叽咕些什么?后来我们一进来,江先生陪着我们在外面屋子里坐,不让进来。后来是我要看看你的屋子,你屋子里就走出来了这样一个小美人儿。大妹子,干柴烈火好煮饭,干哥干妹好做亲,这可不是胡闹的。”冯姥姥瞪了她一眼道:“你怎么回事,不管说得说不得,一块儿都说上。”
落霞对于玉如,本是毫无用心的,听了冯姥姥婆媳的话,未免有点疑心,玉如既是在我屋子里碰到了冯姥姥,怎么秋鹜不曾对我说过。这时,正好王妈知道客到,送了开水进来沏茶。沏过了茶,落霞等她将一杯茶送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便问道:“我病的那几天,王家少奶奶天天来的吗?”王妈将鼻子哼着答应一声,马上就走了。
落霞看了这情形,越发是疑惑,当了冯姥姥的面,却也不便追究,只是说着闲话。冯姥姥将那毛巾包,解将开来,拿出十个硬面饽饽,放在桌子上,笑道:“这是东城一家有名的饽饽铺里买的,你沏上一壶好茶,慢慢地嚼着,又脆又甜,有个意思。上次我就带来了,你不在家,我留给你们江先生,恐怕他也不肯吃,所以我就带回去了。你留着吧,我们得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天菩萨保佑,你身体好了就好了。”
落霞道:“难得来的,来了怎不坐一会儿去?”小二妈道:“孩子他爸爸在家里看着呢。久了,他可要着急了。我们刚才说的话,你可别对江先生说,要不然,说咱们从来也不来,来了就搬是非。”落霞心里,正自疑惑着这个问题,她们越这样说,落霞心里越不好过,竟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了。
她们婆媳俩去了以后,落霞将王妈叫到屋子里来道:“王少奶奶天天帮着你,你也不说一声,我不知道,谢都没有谢人家一句,心里怎样过得去?”王妈见落霞并不以这事为怪,便道:“我本来想说的,我看见江先生都没有提一个字,我怕不好说。”落霞道:“他有他的用意,他怕我心疼人家,所以不说。其实,我们又不是胞姊妹,总应该告诉我,也好让我和人家客气几句。”王妈笑道:“我要知道你是这一番意思,我早就说了。王少奶奶待咱们先生真不错,她说在这里也和在她家里一样。”
落霞道:“怎么会说起这一句话?”王妈道:“就是你进医院的第二天,我听到王少奶奶在这屋子里和江先生说的,我没敢进来。”落霞道:“哦!第二天她就来了,人家热心帮忙,真不错。”王妈道:“真是热心呀!她来的时候,咱们江先生还睡着,她就坐在一边等着,足等了三个多钟头,江先生才醒过来。她真比你待江先生还贴心。”说时,斜视着落霞一笑。落霞道:“你不要说笑话,倒埋没了人家的好意。”王妈道:“真的,她马上就拿了脸盆给江先生打水洗脸。”
落霞道:“那个时候,你在哪里?”王妈道:“我在厨房里,王少奶奶在屋子里看书。她做饭,江先生怪心疼的,也跟到厨房去。”落霞道:“那就是了,我自会谢谢王少奶奶,你也不必在江先生面前提。”王妈哪知道她有什么用意,说是不必提,就不必提了。
这天傍晚,秋鹜回来了,见落霞一人坐在屋子里,笑道:“好了好了,你完全好了,这回病把我真急了一个够。今天玉如来了吗?”落霞微笑道:“你怎么叫她的名字?太不客气一点。”秋鹜笑道:“十天没有见你的笑容了,不料这一句话,倒引你一笑。但是现在男女是平等的,男朋友彼此可以互叫名字,那么,男子对女朋友叫名字,似乎也可以。而且我当她的面,总是叫冯大姐呢。”说着,和落霞坐在一处,牵着她的手臂,看了一看,因道:“瘦成这种样子,可不知道哪一天还原了。”
落霞笑道:“设若我这回死了,你怎么样?你要说实话,不许说什么自杀出家那些欺骗女子的话。”秋鹜道:“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只是伤心罢了。”落霞道:“我们的感情不算坏,伤心当然是伤心的,你这第二次结婚,在什么时候呢?”秋鹜道:“你这话,问得有点奇怪。你想,设若你有什么不好,我伤心极了,在周年半载之内,也许不会想到这上去。就是想到这上去,也要有个对手方。至于现在,幸而没有出事,根本上就不容我有这种思想,我怎能答复你这个问题?”
落霞笑着摇了一摇头道:“不见得吧?有个现成的候补人在这里呢!”秋鹜笑着问了一个字:“谁?”落霞道:“还有谁?就是以前你的爱人,你的未婚妻,现在,你的大姨子,好朋友。”秋鹜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别说我对不住你姐姐。”他嘴里这样说着,脸可就红了起来。落霞执着他的手问道:“你说对不对?她自然是二十四分爱你的,你呢?也未必不爱她。”秋鹜道:“你忘了她是一个大奶奶吗?”落霞道:“我没忘呀。大奶奶不要紧,她不会离婚吗?你别把我当小孩子,我早知道你们感情极好了,可就只碍着一个我。”
秋鹜道:“你这话,可有点委屈我。我虽有点爱她,说是把你抛下,我绝对没有这种意思。天地间,总是有些缺憾的,我和她交个朋友,你和她做个姊妹,那也不坏呀。”落霞道:“不错!我知道你是不能将我抛下的。但是你确有这个意思,想把她也弄到手。而且你怕她离婚不容易办,打算三个人一同逃走呢。你这种办法,你以为很对的,但是你想做了这种事,瞒得住人吗?瞒不住人,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对内而言,姊妹感情,无论怎样地好,到了那个时候,我就退让一步,做你的小。她那一份聪明,我这一份杂毛脾气,能说不闹别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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