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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吵之下,他们王氏一家骨肉,你一句来,我一句去,竞没有一个停止的时候,玉如在一边看到,却是好笑。吵了两三点钟,依然没有结论,王福才只好纳闷不做声,倒在炕上,王裁缝夫妇,也就睡觉去了。
玉如站在屋当中,微点了一点头道:“你这人还算良心没有丧尽。我决计和你争面子,不去陪人家了。但是就是这样算了,以前那样俯就人家那些个,都算白费心。依我说,好歹明天还去一趟,官也好,钱也好,总弄些结果回来。有了结果,算没有白费心,就是对你父母,我也可以交卷。亏已吃了,你就是这样不要我去,更是不合算。”王福才躺在炕上,想来想去,果然是她说得有理,便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只好由你去办。”
玉如见他已经答应了,便道:“既是这样,请你明天,索性出去玩一天,不要回家,也落一个耳不听心不烦。”王福才到了此时,自己简直没有了主意,玉如劝他出去躲一天,也觉这话不错,自己就不做声,算是默认了。
到了次日,果然趁着店里伙友不注意的时候,就溜出大门去了。玉如只等他一走,便来和高氏商量说:“和陆家老太太约了,今天还要去一趟,不知可还能去?”高氏道:“自然是要去,和老太太说的话,还能失信啦。你这孩子也太老实,陆太太既是认你做干女,你就不要客气,老实叫她干妈。陆老太太呢,就叫她奶奶。一来把自己的身份抬高,二来叫得亲亲热热地,将来有什么事求他们,他们也当作自己人一样,更容易答应了。”
玉如道:“当了面,我原是这样叫的。”高氏道:“就是背地里,也不应当这样叫呀?因为不是当面背后一样的称呼,就不能称呼顺口的。你什么时候去呢?你只管收拾,我来做饭。”
玉如道:“不,我就要去,也好早些回来。”高氏将她眼圈下的鱼尾纹,皱起来笑着道:“人家那种饭,自然比咱们的饭好得多,你就去也好。回来迟早都不要紧,家里又没有什么事。”
玉如见高氏已满口答应,自己的计划,便完成了三分之一。当时匆匆地换好了衣服,缓缓地走出了大门,一直走到了大街,便雇了,一辆人力车,一直上东车站去。到了车站,先向问事处去一问,到天津的车,每日有几班,车钱是多少。问得清楚了,在身上掏出一个小日记本子,用简单的字,都记上了。缓缓地踱出站,看看由这里上车人的情形。正看得出神,只觉自己的衣襟,有人牵了一牵,这一下子,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回头一看,却又喜出望外,原来是江秋鹜夫妻二人,牵衣襟的是落霞,不知道何时,她已走到身后来了。因道:“你们也是来送客的吗?我也是来送客的呀。”说话时,一看江秋鹜含了微笑,站着退后二三尺,似乎有点避嫌的样子。落霞执着她的手道:“我非常惦记你,那天在街上遇到你,一句要紧的话也没有说。你有工夫没有?若有工夫,今天一路请到我舍下去坐坐。”玉如的手,虽然被落霞执着,然而她正望到秋鹜,落霞所说的话,她竟没听见。回转头来,竟不知所答。还是秋鹜走上前说道:“冯大姐,她请你到我们家去坐坐呢。”玉如这才笑道:“趁着这个机会,我很愿意和你们谈谈,从此以后,这机会也不容易得呀。”秋鹜听了大喜,马上就走出站去,雇了三辆人力车,带着她们,一路回家来。
到了家里,玉如一看,他们竟是一个很完美的小家庭,怪不得见着他们的面,总看到他们笑嘻嘻的了。当时落霞执着她的手,引她到新房里来坐,秋鹜避嫌,却走开了。自吩咐着老妈子沏茶,装干果碟子。落霞和玉如同在一张沙发上坐下,挽着她的手臂道:“我看你在车站上,神色很不安定,你又是送了一个什么有关系的人走了。”玉如道:“妹妹,你不是外人,我把你当亲骨肉一样看待,没有什么话不可以对你说。我老实告诉你,我要逃走了。我到车站上,是先看好路线。”
落霞听她这话,倒吃一惊,握着她的手道:“真的吗?为什么呢?唉!我也知道你的婚姻不美满,但是也不至于就走这一着棋,这件事,你可得考量考量,不要想了就做。”玉如摇了一摇头道:“你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还可以坐一两个钟头,让我把最近的事告诉你。”于是就把王家如何要她到陆宅去,陆伯清如何调戏她,她自己又如何玩弄陆伯清,最后便说:“像王家这种人,我还和他争什么穷气?陆伯清这种人,他有钱有势,要玩弄女子,我在王家,他随时可以势迫利诱,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抵抗他?我一想,索性不要脸一阵,拼他一万块钱到手,马上就逃到天津去。天津有租界,我躲上一两个月,再搭火车到上海去,改名换姓,找一个学堂进着。有了这一万块钱,我不愁混不到大学毕业,毕业之后,我自能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只要钱到手,我今天随时就走。我们居然会在火车站上碰着,总算有缘了。”
她说话的时候,落霞静静地听着,并不答话,及至她说完了,就摇了一摇头道:“这件事,我不大赞成。一个女子,又没一个人帮助你,你哪里就能办这样重大的事情?你若是逃走了,王家也好,陆家也好,他们岂能放过你?就算你躲得很周到,请问,你一个人拿着一万块钱,打算在天津上海这种奇怪莫测的社会上去混,能保险不出事吗?况且你一个人,几时又出过这样远的门?以我而论,在车站上就看见你的神色不对,设若你拿钱在手,再让人看出情形,那又怎样办?”玉如一腔热烈的计划,听她如此说来,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迟疑了半晌,因道:“据你这样说,我这个计划,完全等于画饼了。”
落霞笑道:“你不要和我文绉绉地,我不懂。”玉如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果然不应当文绉绉地,风流儒雅,是你们的事了。”落霞道:“好姐姐,你千万别多心。我是看你闷得很,逗着你笑一笑,一点没有别的意思。你到了这种为难的境地,我还要取笑你,这还成个人吗?老实说,你想的那一个主意,真使不得。你万一受不了委屈,自然也有法子出头,你又没有写了卖身字纸,卖给王家的。我们江先生,我和他谈起你来,他也很赞成的……”玉如听了这话,立刻脸上一红。
落霞也觉得失言了,便又接着道:“他也很佩服你为人的,让我把他叫来,大家商量一个妥当的法子,你看怎么样?”玉如微微摇着头,她右脚可又将皮鞋尖,不住地在地板上画圈圈。
落霞看她并无十分拒绝之意,就在外屋把秋鹜叫了进来,因笑道:“我姐姐刚才那样高谈阔论,大概你也听见,你也贡献一点意见。”玉如见秋鹜进来,很难为情,低了头道:“我这人不中用,让江先生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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