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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鹜被落霞这一顿批评,说得哑口无言,坐着只低了头。落霞见他不做声,更觉猜中了他的心病,因道:“我不是不容她,实在是我太爱你,我不愿意有人把你分了去。”说着,一个翻身,伏在秋鹜身上,大哭起来。秋鹜将手抚着她的头道:“你原谅我,我自己制伏不住我自己,落在她的情网里。现在我觉悟了,从今日起,和她断绝来往,这情感也就自然淡了。你若是不相信,我当着你的面,写一封信给她,等她来了,请你交给她。”
落霞拭着眼泪道:“我并不拒绝她和你接近,只是青年男女,彼此有了感情,总不容易不动心的。况且她的意思,屡次表示,犯不着和一个不识字的人守贞操,将来一出了事,怎么办?”秋鹜道:“你说得是,我就来写信。你病刚好,千万不要伤心。”说着,马上就把桌上备好的纸笔,文不加点地,写了一封信。将信一口气写完,就交到落霞手上,请她看。落霞见他如此决绝,心里倒很欢喜。看那信上写道:
玉如姐惠鉴:
我们的结合,玄之又玄,本是很奇怪的。当落霞到了我家后,我本来认为我们的事,告了一个段落。不料一月以来,重新相会,感情也一天比一天浓厚,这真是想不到的事,也可见造化弄人,真说不定啦。但是,晚了,而且是我们自己愿意把机会失掉,自己办到这样不可收拾的,也不必去悔,也不必去恨,老实说一句,我们真把感情浓厚起来,未免多此一举呢?你想,彼此结婚以前,都极力疏远,另找各人的百年伴侣,结婚以后,倒反相亲爱起来,然则何必从前不演那一幕戏哩?你说过,我们应当感谢落霞的,既感谢人家,就不应再欺骗她。你想,我们近来的行动,不是极端地欺骗她吗?就退一步想,不算欺骗她,然而我们三人,真演一出私奔的臭剧,一齐犯着刑法,受着良心的裁判,大家不能在社会上出头,不能见亲戚,不能见朋友,那又有什么趣味?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做一个心死的结合,也太没有趣吧?既是这一着不能办,我们彼此纠缠着,有一天理智完全让感情蹂躏个干净,那就不定会出什么事情。我自知绝不是圣人,做不到鲁男子柳下惠的地步,而且你的姿色,你的心灵,又无处无时不在引动我,我们万一糊涂了一下子,我更是负不起始乱终弃的罪名。与其对不住你在后,不如对不住你在前了。就是落霞,她十分爱你,到了那个时候,她也难免有点妒忌心。唯其是妒忌,她才是真爱我。你呢?又当如何呢?那时候,你们可共生死的姊妹感情,说不定也会破裂。本来,爱情是不许第三者来分去的,站在哪一方面看,妒忌竞争,这都是卫护爱情的正道呀。然而我们本来可以无事的了,何必兴风作浪,来自讨烦恼呢?所以我想了又想,只有我们彼此离开,不再见面,一切的幻想,自无由而生。一切罪恶,也就加不到我们头上来。早就预备做朋友了,我们就预备做一个精神上的朋友吧。从接到这封信起,你就不必再到舍下来,这一封信,也请你把它烧了,免得再种下什么祸根。你是个,聪明绝顸,有作为的女子,决不能不谅解我的。再见吧。
恭祝前途幸福!
秋上
落霞将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点头道:“你措词很好,就是这样吧。”秋鹜笑道:“这信上曾牵涉到你,你看有什么不妥的句子吗?”落霞道:“就是你说我将来会妒忌的,我有些不赞同,但是也不必改了。我果然是不妒忌,我又何必追你写这一封信。”秋鹜道:“这不是你迫我写的,是我自己,愿意写的。但是我倒赞成女子妒忌呢。”落霞道:“这个无讨论之必要,我问你,这封信,你怎样地交给她?”秋鹜道:“自然是由你交给她。”落霞道:“我不能交给她,若是由我手上交给她,显见得是为我而发,你是被动的了。”秋鹜道:“邮政局里寄去,是不妥的。除非叫王妈把这信送到她家里去。”落霞道:“那也不妥,若是王妈去的,她也知道我是参与这个计划的了。”
秋鹜见她设想如此,虽然避嫌有点过分,但是自己设身处地,也觉好友变成情敌,也是一件不容易解决的事情,便道:“既是如此,她会馆里有电话的,到学校里我打一个电话给她,约她在一个地方会面,我亲自把信交给她吧。”落霞沉吟了一会子道:“也除非如此。可是谈话的时间,不要长才好。”说着,她又笑了。
秋鹜觉得她口里虽不承认妒忌,心里妒忌得十分厉害。若不敷衍她,也许把她的病加重起来,笑道:“那自然。我交着信到她手上,她若看了,我在她当面,是很不好相处的。明天上午,到学校里去,上午我就将信交给她。”落霞笑道:“你一点不踌躇吗?”秋鹜道:“干干脆脆,我就是这样办,还有什么踌躇?要不然,这信还是让你交给她。”落霞笑道:“你不要以为我是过分担忧,实在为的是爱你呀!”秋鹜实在也不容再说别的了,对他夫人的话,完全接受。
到了次日,他就带着信上学校去。落霞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好像心里又去了一种病,中午多喝了一碗粥。正是:
岂有灵方医妒忌,除非情爱属专人。
第三十三回 一纸露真情惊心坠地双珠志别恨割席还家
却说秋鹜拿了这封信到学校去以后,比昨天那决绝的勇气,就差多了。心想,我这封信交给玉如,自然是万分对得住落霞,落霞可以也就不必再为难了。但是玉如接到这封信,要做什么感想哩?她不会痛哭流涕吗?她不会自杀吗?我且打个电话,约她当面先谈一谈,看她的意思如何,若是她的意思还活动,我就把这信交给她。若是她的态度像以前一样,我这封信,就不能交给她了。
于是和玉如通了一个电话,约着一点钟在公园里相会。电话打过以后,秋鹜又想着,纵然是她的意思很活动,这信也不可交给她,我不过对她说,以后不到我家里去,也就完了。她那样聪明的人,叫她不要去,岂有不明白之理?如此想着,按时到公园里来。
他和玉如,已经在公园里坐熟了,白天总在来今雨轩后面,是一方葡萄架右。晚上便是御河栏杆边。秋鹜在茶座上约莫等了二十分钟,玉如就笑嘻嘻地来了。她笑道:“你夫人病好了,你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可以开开心了。我天天到你家去的事,她已经知道了吗?她怎样表示呢?”秋鹜笑道:“自然是很感谢你。”玉如微笑道:“不见得吧?她希望你对她用情专一的,不许人家分润一点的呢。”秋鹜道:“她这心事你又何从知道?”玉如道:“我探过她的口气了,我就是在你家做老妈子,她都不肯的。”玉如说完了这句,就顿了一顿,眉尖微微皱起来,斟了一杯茶,端起来要喝。但是刚刚碰了嘴唇,她又放下来,似乎她已有什么心事,不专属眼前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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