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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两次要走,都找不着人陪伴,未免大扫兴,这也就不愿再提这件事了,因道:“那么,你多陪我坐一会儿。”玉如道:“多坐一会儿也可以,我们找个什么消遣的。”落霞道:“下象棋吧。从前在院里,我们几乎是天天下,现在好久不来了。”秋鹜由外面笑了进来道:“好极,你们下棋,我来观战。”说着,他就找出棋盘,放到桌上,索性连棋子也给她们摆好。自己先端了一个方凳子,在正面坐着,正是让她二人好坐在两对面。落霞无所容心,早坐下来了。
玉如先望了秋鹜一眼,然后将椅子随手向里拉了一拉,便坐下了。落霞先笑道:“还是照老规矩,你让我一个车,再不然,让一匹马和两个卒。”
玉如笑道:“我的棋也许退步,暂不要让吧。”落霞道:“你从前让我一只车,我还大败而特败呢,你连车都不让我,我怎能是你的对手?”玉如道:“输了就输了吧,这又不输洋钱钞票的。”秋鹜也赞成玉如的主张,便道:“先何妨试一试对子呢?”落霞见他两人都是如此主张,也就只好依从他们。
落霞是个性子急躁的人,总觉得那左右两个卒,挡住了马头,家里的棋子,不好杀出去,因此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支左右两边的两个卒。玉如见她支了卒,也跟着支卒,两个卒都让落霞攻去了。落霞两个卒过了河,自己家里的子,一齐活动,好不快活。玉如两个马头,都让人家的卒压了,好容易,牺牲了个中卒,才出来一匹马,但是无论如何,已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了。还是落霞笑道:“你这种棋,还要下吗?”玉如伸手将棋子一阵乱扰,也笑道:“再来再来。”
二人重整局面再来,落霞下的是个当头炮,玉如记起先一盘棋,全副精神,都在卒上,起相之后,即抢着上卒,人家一炮翻过来,去当心卒,马上一个将军。以后无论如何,也只能守不能攻。落霞笑道:“你怎么回事?今天的棋,这样不行。”玉如道:“我也不明白呢,大概是你的棋,长进了吧?”
玉如说着话,眼睛可向秋鹜看了一看,原来她的腿,被秋鹜的腿压着有好久的时候了。同时,一缩脚,自己的鞋子,好像是被秋鹜的鞋子,踏了一下,嘴角一动,微微有点笑意。她一低头看桌子下面,手趁空一伸,由桌子角边塞到秋鹜怀里来。秋鹜眼睛向怀里一看,见她手上,捏有一张纸条,心里一动,连忙接住。停了一停,慢慢地走到屋子外面,连忙将那纸条一看,上面写的是:“今天下午六时,公园水池边,山下小亭中相见。”
秋鹜心里这一种愉快,简直不可言喻,几乎要跳起来,才可把这种愉快,压上一压,当时且镇静着自己的精神,缓缓地走回屋子来,一个人自言自语地道:“怎么约的几个人,一个也不来?今天不见面,我们这事,我怕要耽误了。我得出去一趟才好。”落霞,道:“你不是不大舒服吗?就在家里休息休息吧。”秋鹜道:“不行,我得走,误了事,不是玩的。”一面说,一面就穿长衫,戴了帽子,对玉如笑道:“改天见吧。”玉如望着他,在那眼神里,自然有一种默默相知之意,于是秋鹜很高兴走了。
秋鹜一走,玉如更没有心思下棋,只说要回家去,忙着回家。落霞道:“秋鹜走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很寂寞的,你陪我一陪,不好吗?”玉如皱了眉道:“你要知道我的困难。我若不回家去,误了那人吃饭,他不依的。那么,我稍微得着的一点自由,又要剥夺了。”落霞听她的话,说得如此可怜,就不便勉强她,握着她的手,一路送到大门口来,还怕她不肯坐车回去,给她雇好了车,给了车钱,等她坐车去远了,才替她微叹一口气。然而玉如坐车出了胡同口,却对车夫说,改到公园去了。正是:
世间多少怜人者,却为人欺正可怜。
第二十九回 小会名园幽林藏密影穷居客馆深夜落啼痕
却说玉如中途易辙,一车到了公园,一直便向水池边山亭子上来。隔了水池,远远便望到秋鹜一人在山下石路上徘徊,似乎等得有点烦闷了。不过自己到了这时间,好像心里也有些不安,要一直就走上前去,又有点不好意思,因之放缓了脚步,慢慢地走着。但是秋鹜一人在那里徘徊,似乎已经出了神了,对面有人走来,他并不曾去注意,玉如走几步,又向对面看看,看了看人家,又走几步,一直走到通对岸的小桥头上,秋鹜还不曾向这边看过来,这就不好意思再上前了,就轻轻咳嗽了两声,低着头看水里的荷花。
秋鹜偶然一抬头,见是她来了,便笑着迎上前道:“现在还不到六点钟呢,我猜不到你来得这样子快。”玉如红了脸,站在桥上不动,强笑道:“是吗?好在都来了,迟早没关系。”她说毕,扶了石桥上的一方太湖石,更是向水里注视着。秋鹜道:“何必在这里站着,我们到来今雨轩找个茶座……”玉如连忙摇头道:“不必吧,我就要回去的。”秋鹜道:“那里后面,也有几个很僻静的座位,我们到那里坐坐如何?”玉如不做声,只是对水池里望着。秋鹜道:“去吧,我也有不少的话要和你说呢。”玉如虽然不做声,已是掉转身来,站在石桥的一边。刚好是有一阵晚风吹来,将玉如的衣裙吹动,天上的晚霞,一片鲜红的颜色,照着水里通亮,桥上的人影子,映到水里,水纹一动,更是掩映生姿,飘飘欲仙。
秋鹜看她那意思,虽不曾明说跟了去,可是也移动了身子,有要走的势子。因道:“我在前面引路吧。”其实,这公园里的路,也不会迷误到哪里去,用不着引导,秋鹜这一句话,是不便催人家走,借题发挥罢了。玉如见他走了,果然也就跟在后面走,前后离有两三尺路,若是在第三者看去,说他们是一道的,固然很像,说他们不是一道的,也未尝不可以。
他二人在路上并不说话,到了来今雨轩,秋鹜引着她到了后面柏树下茶座上来,这里靠了社稷坛的红墙,去人行路很远。柏树头上的一线斜阳,已经没有了,有那一阵阵的晚风,由前面的花架吹过来,还带着一点清香,空地里正好坐着乘凉。玉如先将一把椅子一拖,拖到桌子的外面,将背向了人行路,对里坐着。秋鹜坐在上手,先吩咐茶房泡上茶来,斟了一杯,放到玉如面前,只见她手里捧着茶杯,却是抖颤个不了,只看那杯子里的茶,不住地晃动,可知道她手颤动得很厉害了。她喝了一口茶,连忙将杯子放下。她手上原拿了一柄小小的白骨扇子,始终也不曾见她展开扇过一下,这时却把两手拿了,展开又收拢,收拢又展开,就是如此不停地闹着。眼睛也注视在扇子上,不曾顾到别的。秋鹜是她约来的,她没有什么表示,自己又怎可以胡说?于是先喝两杯茶,看她如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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