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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怡如,谢谢你的称赞。」荇湖心平气和的接下去说,微弯的一双美丽大眼里,流露出可亲的温暖光芒。
「但是,我其实只想照亮一个人而已。」
她说得那么坦率,但注视着方怡如的眼神又是那么澄澈透明,没有一丝对她的责备之意,只有坦诚叙述自己想法的平静。
方怡如被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震动了一下,略略的一低头,避开了荇湖的视线。当她的脸再扬起来的时候,语气里染上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我今天不是来看……夙仁的。」她说出他名字的那一瞬,仿佛有些艰涩;但她很快恢复了若无其事的镇静。「我是来看你的。」
荇湖有点意外的扬起一边的眉,「看我?」
「是的。你现在有空吗?也许我们可以出去找间咖啡馆,坐下来慢慢的谈一谈。」方怡如很直截了当的说着。
哦。荇湖想,她也许可以猜出方怡如的来意了。答应吗?还是不答应?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治疗室紧闭的大门,视线再飘到如今已经变得美丽成熟的方怡如身上。然后,她下了决定。
「好的。」
她拿起那本原文书,先绕回病房,把那本书随手摆在自己睡的躺椅上。
方怡如站在病房门口,看到了那张对荇湖修长的身高来说,稍嫌短小的躺椅,不禁有点吃惊。
「你晚上就睡在这上面吗?」
荇湖招呼住一个从门口正好经过的熟识护士,请她代为转告高夙仁,她有事要与人出去一下;此时听到这个问题,淡淡一笑说:「是啊,医院里不可能再为我准备一张床的,如果我不想打地铺的话,这张躺椅实在是我最好的选择了。」
她拍了拍躺椅上放着的那个冰枕,笑说道:「幸而我的体重,配这张躺椅正好;如果再超重一些,恐怕会压坏它了。这样真好,睡觉时也可以不忘提醒自己维持身材的标准,不是吗?」
她走出病房,顺手带上了门。「好吧,我们可以走了。」
咖啡店临街一扇窗旁的座位上,荇湖和方怡如对面而坐。方怡如优雅的搅动着自己杯中的热咖啡,荇湖则是眺望着窗外那午后的红砖道。
「……他现在,还好吗?」方怡如终于低低的问道,打破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寂静。
荇湖将视线调回她的身上,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温暖的一笑。
「不好。」她诚实的回答,看着方怡如那张美丽的脸因她的话而刷白了。
她期盼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好,还是不好?荇湖想着,却得不到结论。
如果自己说好呢?是不是就可以给她一个足够回到他身旁的借口?还是可以给她一个原谅自己,或欺骗自己的借口?说他现在没有了她也能过得很好,因此她的内疚与歉意,都是不必要的?
如果自己说不好呢?她会怎么想?认为自己当初的抉择仍旧是正确的,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爱的人逐渐衰弱、逐渐走向死亡,比自己遭受病痛的折磨,还要痛苦一百倍、一千倍?
可是无论如何,她不能说谎。她这辈子,从不对别人或自己说谎的。只有一次,只有一个人,她说了谎,欺骗了他,假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假装他选择了甜杏仁露的举动,没有伤害到她;假装出若无其事的轻轻一笑,却提起皮箱,飞向了这片辽阔大陆的另一端,那个拿破仑因为苦杏仁露而陨身的地方。
「你很清楚他的状况的,不是吗?」荇湖继续语气平静的说着,「高烧三十九度,持续三个月不退;肝上的肿瘤不知是恶性或是良性,但因为位置恶劣,手术成功率也很低,需要家属的签字——」
「……够了!」方怡如突然提高了声音,仿佛无法忍受的喝止了荇湖安静叙述的语气。「这些,我当然知道!我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还能说得那么沉稳,那么冷淡,那么事不关己?……」
荇湖讶异的挑眉,「沉稳,冷淡……事不关己?」她轻轻的重复着方怡如指控的言词,随即垂下了视线,望着自己杯中的咖啡。
「那么你是希望,我在夙仁或者高爸高妈面前放声痛哭,悲不自胜吗?」她淡淡的笑了,说着这个问题的语气,仿佛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是好笑的。
「那样,我还回来做什么?」她抬起了视线,静静的直视着方怡如的脸,眼神中,有不容错辨的坚定。
「我回来,是因为我想看到他微笑,而不是看到他落泪。他不需要一个陪他悲伤绝望的人,他需要的是一个给他希望和信心的人。」
她轻轻的搅动杯中的咖啡,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斜射进落地窗内,投在她的侧影上。她宁静的微笑在光线的衬托下,是那样温柔而坚定,具有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回来,是因为我想亲眼看着他幸福的一直活下去。」
方怡如的眼中浮现了一层水雾,她无法自抑的掩住了自己的双眼,藏起了其中的歉疚和悲伤。她的声音里涌起了哀痛的颤抖,那是强抑在心中的,哭泣的冲动。
「我并不是爱上了其它的人,我只是没有勇气看着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男人,在我面前一天天的衰弱下去,一天天的走向死亡……我是这么的爱他,我没有勇气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生命在我眼前流逝,看着他变憔悴,变苍白,变消瘦,变病弱……他再也不是我当初心目中那个英俊挺拔、意气风发的人,我所寻觅的那个可以使我人生幸福的人已经消失了,我所爱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自私。」
这一声虽然说得很轻很轻,但却有如晴天霹雳般,震动了方怡如的神经,使她美丽长睫上凝结的水珠,纷纷扬扬的坠落下来。
荇湖怜悯而同情的看着她,轻轻说:「还有那百分之四十的几率呢?你为什么不看?你说,你很爱他……可是把他一个人丢在黑暗和恐惧里,孤独的面对死亡,就是你爱他的方式?你只期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多少幸福、多少感情,却不想想能为他做些什么,能为他付出多少?」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突然想起了那许多年前的时光,当他们依然年少时,他每次看见他的甜杏仁露,眼眸都会发亮,是那么、那么幸福的眼神呵!她只能仰望着他,隐身在他身后的暗影里,注视着他与甜杏仁露那幸福的相遇。
她只能徒劳的悲伤着,无能为力的看着自己在他生活中渐渐淡出;她存在过的痕迹,在他们两人的世界里愈变愈浅,直到她曾经所占据他心的那一部分,完全被她代替为止。那时的她,从没想过有一天,那幸福的相遇,会演变成这样绝然的别离。
可是,她知道,他心底,仍然珍藏着他的甜杏仁露。她所有的用心,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爱与关怀,对于他来说都是没有用的;都是一种负担,让他除了愧疚歉意之外,什么都不能给她。甚至连他的甜杏仁露所给予他的伤痛,她都无法为他抚平。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那样的无能为力:她的喜欢,不是他所需要的;他的心情,不是她可以牵动的;他的珍爱,不是她能拥有的;甚至他的感觉,也不是她可以刺伤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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