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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忻柏白他一眼。
“你……跟你哥说过?”
“……没,我看我哥跟她一起时还……挺开心的。”
沾满油烟,没有顶灯的漆黑狭窄过道里,站著一位公主,确实不太搭调,所以,忻柏原谅了她的无礼,他摇摇头,叹口气,可是怕只怕,那位公主反而觉得她肯屈尊光临这有年头破旧不堪的老屋是给忻楠面子,哥有些时候眼睛是瞎的。
他张口叫,“安宁!”
下面的两个人抬起头来,忻楠笑骂,“臭小子,叫宁宁姐!”
忻柏嘿嘿笑。
小年看到忻楠低头跟女朋友说些什麽,她摇了摇头,浅笑一下,忻楠於是丢下她返身进来,一会儿听到他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忻柏仍旧趴在窗上,同安宁说话,“你要跟我哥出去吗?”
安宁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
“去拜年吗?”
安宁仍旧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真真沈默是金。
奇是奇在,忻柏居然锲而不舍又追问下去,“那你们要去哪儿?”
安宁终於开了口,“大会堂有一场音乐会。”
忻柏“哦”一声,扭过头来,朝小年挤挤眼。
这个时候,忻楠已经进来,拎起外套,说要出去。想来他刚才是要安宁同他一起进来,她拒绝了。
忻柏仍然笑嘻嘻,并没有表示出情绪,小年却呆著一张脸,一声不吭,可是此刻的忻楠也没时间注意他。
第一时间,小年不喜欢安宁,觉得她美则美矣,冷若冰霜,连声音都缺乏热情。她简直同忻楠哥完全不配!忻楠那样的人,应该配温柔可亲、开朗活泼的绝世大美女!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他也只得回过头来,坐在沙发上,伥然若失,并不明白心里一丝失落究竟是为了什麽。
那个年是小年有过的最开心的一个,不过那个寒假却很寂寞。过完年忻柏又开始忙训练,忻楠也天天不见人影儿,小年自己在家里,做做功课,乱写乱画,常常朝著窗外发呆。忻楠带小年去过一次教堂,他们不是教徒,去那里,只是因为安宁偶而会在唱诗的时候负责弹钢琴。
小年後来想,不虔诚也就罢了,在教堂里想三想四,恐怕会是一种亵渎,还是不要去了吧,──所以仍旧只能寂寞地在家里看著窗外的枯树发呆,覆了雪的树枝自窗格看出去,像一副炭笔素描。
寒假就这麽懵懵懂懂过去了,开学的时候,小年享受忻柏的同等待遇,得到了一件开学礼物,一条滑板裤。由发型和裤子做为开端,忻楠推著小年的後脑勺,催他进入了自己的青春期,开始灿烂起来了,证据是班里的女生跑过小年桌子的时候,也会嘻嘻笑著多瞄他几眼。
春季联赛,H大附中如愿以偿拿了冠军,比赛结束後忻柏不但没轻松下来,训练反而加了码,几个月下来,他变得更黑、更壮,突然长高了三公分,完全象个大男生了,只除了正好开始变声的嗓音,粗嘎的像只鸭子,以及仍然充满快活稚气的眼神,暴露了他的青春少年身份。
小年印象中,那段时间的忻柏似乎永远浑身水淋淋,从球场上下来是汗水淋漓,回到家又到水房冲淋冷水,头发梢上的水如同下雨一样滴得到处都是,又常常报怨身体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少年正在长成,雄性荷尔蒙味道浓重弥漫,精力过人的好动少年们自己却还摸不著头脑。小年则完全没有这种困扰,他的声音依然是带著童音细软的清澈,身体依然纤细瘦弱,象个很小的孩子。忻楠开始想小年是否发育迟缓,他想的第二件事是小年糟糕的功课。
忻楠一直在为这事儿伤脑筋,虽然不算什麽非常紧急的事情,但总有一天要逼到眉毛下面的。最初的手段是给他补习,很快忻楠就发现,成效甚微,小年的基础确实差,缺乏学习天份,而且走神儿的本事天下无敌,高中三年如果不发生奇迹,他考上大学的希望相当渺茫。忻家两兄弟都是不用操心功课的主儿,所以乍遇这种事,忻楠一时有些无措,直到有一天被他逮到小年走私,却突然来了灵感。
那天给小年讲完代数卷子,忻楠出去煮宵夜,让他自己再重新做一遍。等他端著馄饨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推开门时,毫无意外地看到台灯下小年托著腮帮,一动不动的背影,不用问,元灵又不知跑哪儿去了,忻楠叹了口气,叫他,“小年?”
那孩子好似吓一跳,手忙脚乱在桌子上动作一番,才回过头来。
忻楠把碗放下,挑著眉看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抽小年掖在作业纸下面的东西,小年面红耳赤地还想压住,被忻楠扬起声调“嗯”一声,吓得缩了手,垂下头。抽出来的一张白纸上,是用铅笔粗略描绘出轮廓的人物形象,一男一女。忻楠看著,瞪大了眼睛,惊讶万分,问,“这是画的我和安宁?”
小年随手勾出的线条有点像漫画,但仍然能很明显地看出忻楠的形象特征,尤其是漆黑的头发和眼睛轮廓,眼珠好似还在发亮,──还有毛衣,分明就是他那件胸前有菱形图案的蓝灰色毛衣。旁边的安宁线条就简单得多,穿著长大衣,下巴抬得老高,鼻孔朝天,忻楠哭笑不得。
小年局促不安,嗫嚅著,“忻楠哥,对不起,我只是随便画画……”。
忻楠瞪著他,好似在想什麽,半天,才突然醒过神来,说,“快去吃馄钝,吃好了把卷子做完!”说著随手将那张画了图的纸收了起来。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有一天晚上忻楠让小年跟他出门,小年一向是不问的,即使有疑问,也乖乖放下功课跟著走。两个人乘车下山,往老码头去。很近,两三站地而已,尚在远处鼻子已经接收到一股咸腥的味道,拂过皮肤末梢的风温暖而潮湿。殖民时期德国人建造的古老石头栈桥长长地伸入海中,现在已经成了游艇码头周围防波堤的一部分,黄昏时深紫色的海浪温驯舒缓地拍打在石堤上,一起一落的潮水从石缝里汩汩退去,留下一种奇怪的,低沈的,懒洋洋的哗哗声,时轻时重,似在低语,又似在打呵欠。
码头周围都是殖民时期的老房子,斑驳的三角山墙,深窄的小窗,墙基布满绿苔。忻楠带小年进去,穿过小小的天井,爬上又高又陡的楼梯,推开门,然後小年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有两根柱子的大房间里。
房间里显得有些暗,也许是因为窗户被拖到地上的厚厚黑色窗帘遮的太严密的原因,光线好似完全聚集在屋子中央的一堆东西上。他们进去时,有人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眼,但大部分人都聚精会神专注著自己面前的事,没有理他们。小年发现屋中央被灯照射著,光影分明的东西是一尊摆在粗布中间的白色人物半身像,身体面孔扭曲,表情狰狞可怖,头发乱蓬蓬似杂草。每个人身前都有一个架子,笔刷在纸上的声音沙沙作响。
有个站在墙角的年青男人走过来,忻楠同他打了招呼,对小年说,“我朋友,季雅泽。”小年老老实实叫人,“雅泽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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