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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顾里笔挺地站在我面前,留给我一个钢板般坚硬冷漠,而又极其安全的背影。
“你们两个放过我好吗?”顾里冷冰冰地看着顾源,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你也放过我好吗?”
顾源一句话没说,转身朝门外走。然后坐上他的黑车绝尘而去。
我跟在顾里身后,擦干净我的眼泪——因为我知道眼泪只能对付男人,对付顾里没用。对付顾里得抱紧她的大腿然后死命扛住她满嘴喷射的硫酸,扛过那一阵就好了,之后她又会抚摸着你的头发,心疼地望着你,为你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如同刘胡兰一般忠诚英勇。
还没走出医院的大门,老远,就看见蓝诀像一匹马一样挺拔地站在医院门口毕恭毕敬地等着她,而且还是匹高头大白马。
我从小就喜欢穿白衬衣的男孩子,每一年的夏天,路上都飘着这样穿着白衬衣目光暧昧的美少年,我和顾里总是心旷神怡,跟过节似的。我们都喜欢这种象征着纯洁、安全、干净、梦幻的穿着。而南湘和我们不一样,她的男朋友和这些形容词刚好相反,席城总是穿着破洞的牛仔裤、镶嵌着铆钉的黑色T恤,长头发,看起来有点儿颓废甚至脏兮兮的胡楂脸,瞳孔里翻涌着仿佛嘶嘶作响的黑红色岩浆,又冷又沸腾。
不过还好,谢天谢地,这个人已经从我们的生命里消失了。现在南湘的男朋友,完全符合我们的审美,卫海,这尊移动的大理石大卫,干净、英俊,最重要的是单纯,并且是个肌肉男。
我和顾里坐上她那辆黑色的奔驰,蓝诀在前面拉开门,他利落地戴上白手套,充当了司机。他回过头,告诉顾里她需要看的那几个财务部返回过来的下季度广告预算和分项开支,都放在后座的座位椅背袋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他的脸那么秀气,反倒带着一种生锈的沙哑感,真迷人。
我看着蓝诀英俊的侧脸和他下巴上一圈浅草样的青色,心里想,Neil这小骚蹄子这次赚了。
回到公司,车子一停,顾里就飞快地下车钻进写字楼里去了,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说话她就一溜烟地消失在玻璃的反光里。
我回到我的格子间,收拾了一下桌面被我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看了看Kitty给我的短信,下午的会议时间是一点三十分,于是我掉头往公司旁边的一家小餐厅走,一上午的折腾,我得补充点儿能量——鬼知道下午还有什么腥风血雨,反正,从宫洺对所有人发出的夺命连环call来推断,事情不会小。
我坐在窗口,一边翻着工作备忘录,一边等着我点的菜送上来。随着一声叮当推门发出的声响,我抬起头,南湘那出水莲花般清秀的侧脸映入我的眼帘,我挥手:“南湘!这里!”
南湘回过头看到我,显然很惊讶,随即朝我走过来,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南湘。
“你给我介绍的《M.E》举行的画展的那个助理工作啊,今天应聘,你忘记啦?”南湘一边用略带抱怨的眼神看我,一边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
“啊?是今天啊?我都忘记这事儿了,我还以为得过几天。”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几天忙着照顾顾里,医院公司两头跑,累得够戗,“不过,这之前你不是还去面试了一个工作么,好像也是和我们公司有关的是吧?那个怎么样,有消息么?”
“那个就别提了。不靠谱。”南湘点了个清汤鸡丝面,又要了杯蜂蜜水,想了想,又推掉了,“给我一杯白水就行了。”她放下菜谱,把包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对了,顾里怎么样了?”
“上午刚把她从医院接出来,已经回公司了,这会儿估计已经飞檐走壁地发电报、扒火车、搞机枪了吧。”想起每次顾里走进她们部门那惊天动地的阵仗,我就头疼。
“今天的面试有结果么?”我问。
“还行,因为是美术专业毕业的,而且只是个临时助理的工作,不需要太高的要求,条件太好的人,看不上这个工作,条件差的嘛,《M.E》肯定不喜欢。所以我觉得自己还凑合。等电话通知。”
“嗯。”我点点头。
我的菜刚端上来,电话响了。唐宛如。
“林萧,我在你们公司楼下。”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拍电影——别误会,这年头电影的门槛已经越来越低了,自从那天我在梅龙镇的环艺影城看见电影海报上的芙蓉姐姐之后,我的心理已经调试得非常好了,就算安妮宝贝有一天和郭德纲一起搭档演电影版《一个女孩名叫婉君》,我也不会吃惊的——但我也不会买票的,我做人还是有良知的。
我听到唐宛如的声音,头皮一麻,不祥的预感直往胃里顶。
因为每一次她打电话给我,都会导致我的生活里出现种种灾难。她就像是一个报喜鸟的反义词,报衰鸡。
这个星期她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星期一,她用特别邀功且显摆的语气告诉我,她从家里弄了一台新式的洗衣机过来,为了试验那个号称“离子等距喷雾柔顺衣料”和“高频紫外线杀菌”的功能,“我把你换下来丢在沙发上的两条皱皱巴巴的连衣裙给洗了”——那两条皱皱巴巴的连衣裙是我从公司带回来准备第二天清晨带去外景地拍照用的、借来的Givenchy黑色雪纺纱裙,对方服装助理在借给我的时候反复告诉我不能弄脏不能熨烫必须保持特殊处理过的褶皱,因为这个衣服不可洗……
星期四,她打给我,语气兴奋而又充满了上海妇女特有的热络:“哎哟,林萧,你说这是有多巧,你说说,你说说,这真的是,你说说”……她这样“你说说”了大概十几次之后,我手机上显示我妈打进来的电话,我接起这个插播,就听见我妈电话里传来的哭声:“林萧啊,我今天碰见唐宛如,她要去剪头发,死活拉着我要一起去哇,哎哟要死哦,那劲头儿大得吓人,打劫也就这个力道了。萧萧啊,妈妈现在的发型可见不得人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切播回唐宛如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张口质问她对我妈干了什么,那边就传来她喋喋不休的嗓音,她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中途我把电话切去了另一个插播,“林萧呀,我和你说,沙宣今年最时尚的发型就是这个了,刘海儿一刀平!而且还有三个梯度!最有特点的,就是后脑勺还缺进去一块!远看上去就像是半开放的水闸一样!……你说我啊?哦,我没有,这个发型适合年纪比较成熟的人,我只是洗了个头就走了。”我愤怒地挂断了她的电话,然后切回去听我妈哭。
几分钟之后,唐宛如淡定地坐在了我和南湘的对面,她跷着兰花指,用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捏着菜单一页一页地翻阅着,像在欣赏莫奈的大画集,她娇羞地点了一盆红烧肉和一份葱爆牛舌,也要了杯蜂蜜水(应该是看之前南湘老点这个),而且皱着眉头弱弱地对服务员说:“蜂蜜水请不要放糖,我不爱喝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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