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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再往下说了。”我说,他的话语像把刀扎进我的身体。
“你怎么了。”
“我绝望透顶。”
“为什么?”
“别再试探我了,我烦透了你的试探。你的占有欲。你只是担心我不够爱你,你只是觉得我依然表现得不够爱你。”我大声说着,几乎要哭起来。不知道是想要揭穿他还是想要揭穿自己,更不知道是想要原谅他还是想要原谅自己。
“别吼,好好说话。你能不能表现得像个成年人。”
“成年人?成年人!”我几乎从床上弹起来,“我操!”
“我操!”他也弹起来,瞪大眼睛望着我。他看起来穷凶极恶,没有爱意,只有恨和无尽的黑暗。他像面镜子一样摆在我的面前,于是我看到自己。哦,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此刻的我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是个随时都会崩溃的疯子,丑陋、丧心病狂。
我浑身发抖,对自己失望透顶。于是我闭起眼睛,简直不能再看到他,不能多看他哪怕一秒钟。然后我不再说话,绕开他,就像是绕开我自己,我无比厌恶想要放弃的我自己。我去厕所里关上门,打开水龙头。水流很细小,等了很久很久才有一点点温度。我没有哭,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冲掉正从两腿间淌出来的精液。我用手指去摸,仿佛是要再确认一次似的。性所唤起的是我身体里最糟糕的一部分,黑暗、残酷、无情。
等我擦干身体出来,阿乔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我没有去找他,只是走到窗台边,把窗户打开。小弟的那间屋子里电视连续剧像是已经播完了,这会儿放起台湾老歌来,唱的是,“眼中看见你,睡梦中分离,转身春已去。”真是应景,我心想。而外面的月亮也变得有些远,光秃秃地挂在那儿,泛着绿莹莹的光,偶尔有薄薄的云层飘过,带出些阴影。如此这番宁静的场景却叫我坐立不安,不过也没什么,我早就把魂儿丢失在了什么其他地方。我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些根本的问题,那么多年里都无法得到解决,其他的难过也好、悲伤也好,与之相比,根本不足挂齿。
拾贰◇
隔了几天,微微给我发来消息问说,能不能去陪她过个周末。我说好。她又说可以在她那儿住上两天。“就像过去一样”,她这么说,我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外面的天气正一路往阴冷里跌去,虽然树枝绿意仍浓,却也失去了葱翠。抽屉里蟋蟀几乎不叫了,这会儿我把它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它依然一动不动,很多时候我以为它死了。我小时候养过的所有虫子,无一能够活过几场秋雨,但它还是奄奄一息地活着。
我简单地收拾出几件洗漱用品,心里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只有伤感在无限扩大。
她本来说好来接我,但是迟迟没有出现,直到晚上才发短消息给我一个地址,说她喝了酒,没有办法开车。老虎搬走以后,他俩一起租的房子在半年后到期,她自然没有再在那儿住下去,先是回父母家住了段时间,现在又搬了出来。我之后与她断了联系,并没有再去过她家。从地址上看起来,并不远,挨着苏州河旁边。
我从楼下的超市里买了些水、巧克力和她爱吃的那种三鲜馅儿速冻馄饨。她住在五楼,楼道长而昏暗,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从电梯里走出很多脂粉气十足的女人,想来都是这个点儿去附近夜总会上班的小姐。我来来回回走了两遍才摸索到了门牌号码。按了门铃,站了会儿等待,里面听不到一点声音。我又按了一次,从旁边的铁门里探出来一个身影张望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我只好继续站着,窗户外面还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公交车沿着马路疾驶溅起来的水花声、河边一个垃圾码头旁工人们喝酒的吆喝声。而门里面依然没有声响,我不由进退两难起来。就这样踯躅着要不要离开时,里面传来磕绊的脚步声。
空气里有一股发了酸的啤酒和香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显然她并没有什么要招待客人的打算,像是刚刚醒来,光着脚,套着件从头遮到腿的睡衣,露出肩膀那儿一大片刚刚做了个轮廓的文身。显然是新做的,整片皮肤都红肿着。
“你没事吧?”我问她。
“没事。本来想趁着天气变冷之前把冰箱里的啤酒都喝了,结果喝多了。可以一口气喝完一罐冰啤酒的季节就这样过去了。”她说着,侧身让我进屋。
“可不是么?”我说着,把手里拎着的食物放在桌子上。她并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招呼我,只是点了根烟,开始翻找烟灰缸。这样反倒又让我觉得安心起来,我们之间有些熟稔入微的惯性,竟然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逝,算是难得。
然后她去厨房里烧水煮茶,我趁着这间隙环顾四周。屋子里空空荡荡的,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并不像是一个寻常女孩的家。仅有的一只小书柜上并没有搁置什么书,只有一些旧照。大多是当时在咖啡馆里时,几位相熟的摄影师客人照下的,有一张她怀抱着木耳的照片,那时木耳还是只精瘦的小猫,除了微微从不信任其他任何人,提防着盯着镜头,倒是我记忆里它向来的表情。
“我很久没有见过木耳了,它一定已经把我忘了。”她一会儿端着两杯暖烘烘的茶走出来。我才想起来她并不知道木耳的事情,她故意离得咖啡馆远远的,于是我也把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你又去文身了?”我扯开话题问她。
“嗯。”她也没有接着话茬儿往下说,只是自顾自从沙发边拿出一小罐消炎药膏来涂抹。我挨着她坐下,接过她的药膏来,帮她涂锁骨旁边她自己看不到的位置。她做了一个肩膀的半甲,图案里有许多蘑菇,这会儿还只是用细黑线勾勒的轮廓,之后还得下大功夫才能完成。
“又遇见难过的事情么?”我问。
“只是觉得好看,不是么。所有的蘑菇都是致幻剂。”她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这会儿她还不想倾诉,便也不再说下去。
隔了一会儿,她说饿了,也想不起来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问我要不要一块儿出去吃点东西。我看看窗外,外面的雨水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样子,我们都懒得走出去沾染一身潮意,我说不如就在家里做些简单的吧。
厨房的桌子上放着些没有来得及洗掉的碗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剩下的菜,锅子里的汤看起来也是反复加热过的样子,几个泡过咖啡的杯子堆在水池里。她过去见不得这些,咖啡馆里大大小小的琐事全靠她盯着,水池里放着杯子她一定会立刻洗掉以后用软布擦干,连水渍都无法忍受,现在倒仿佛终于对一切都不再在意。我耐心地站在灶台边等水烧开,把馄饨放进去,等水再次烧开,在滚水泛着白色泡沫要漫出来之前,再加一杯冷水进去。这些动作做起来,几乎不用脑子,心里也是平平静静的。这期间还用酱油和麻油做了汤底,撕了些虾皮和紫菜,又从冰箱里找出几根快蔫了的小葱来,切碎了撒进去,算是做得地道。这样等到馄饨热气腾腾地出锅时,我唤着微微的名字,她没有反应。我走出厨房看看,她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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