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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你得留个心眼,他老在外面,你不能不动个心思,毕竟他是男人!”舒拉也说子律的不好,只是和卓娅说的方式不一样,卓娅总是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劝舒,其实她自己身边也没有人,原来那个让她留守了三四年,最终却没有回来。
舒没说话,又想到那天在家里他说“我只有你,知道吗?”的表情。他这么说了,也贯彻了四五年,这方面她一直都很信任他,除了孟晓荷的出现惹了一时的不自在,其他时间,他和女性友人保持着极适当的距离,从来没让她担心过。
“他……不会的。”心里想百分之百确定,可说出来又少了份自信,舒不觉又看向子律他们喝茶的一桌。
“不是我说你,四五年不是短时间,阿紫说的有道理,是该想想以后的事了,再过几年也要三十了,家里不催吗?你爸妈不着急啊!”
舒好久没有听到家这个词,都陌生了,最多也是每晚子律过来接她时提到回家。时间久了,已经把家当成了和他一起的公寓,至于远方那个,早就深深地埋藏起来。提到父母,更是出来后就一直没有见过,母亲的电话一年打一次报个平安,初次以外,几乎和那个家庭再没有什么联系。
服务员过来填茶,舒心思被一句话引到不快的回忆里,拨弄着银质的咖啡勺,久久一句话也没有,卓娅后来又扯到扎染上,谈到绣品,配色,绣线,舒却不似刚开始时投入,总是说着说着就发起怔来。她领口上有粒很小的蛋白石佩饰,衬在黑毛衣里,脸色也像那块小石子,脆弱而润白,精神又渐渐倦怠起来。
卓娅想不出新话题,两个人只是喝茶吃东西,偶尔看看窗外。卓娅记得她来到这里就没再回过南方的家里,也很少听她提及家人,跟子律的几年,更是日日夜夜都窝在公社和公寓里,不免有些奇怪。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有,但他们……不太管我。”舒声音很轻,眼睛依然在窗外,一片飘渺,杯里的咖啡都转凉了,才又回头望着卓娅无奈的笑了笑,“没事,我的事自己作主,现在这样挺好的。”
“过些天去城外淘东西一起来吧,我和子律说,你也出去多转转,找些灵感。”
“看看吧。”舒勉强的点头答应,尝了冷掉的咖啡,觉得味道不好,推远到松饼碟子旁边,再没有碰过。
心里有事情,本该忘了的事却因为卓娅无心的话慢慢清晰起来,伤神的感觉一近,身上就不舒服,好像又回到十五岁,发着烧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外面争吵。
舒和卓娅提过一次哥哥,也只是两三句很快就带过了,至此好再也不谈家里的事,如今想起将来,她不知道自己过得好坏对他们会有什么影响。
飘在外很苦,但比留在那里好,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一辈子也不再回去。可又想到一张白皙干净棱角分明的脸庞,扯得脆弱的神经又抽痛起来。
“舒……想什么呢!”卓娅叫了几声,才看她直愣愣的眼神恢复过来,脸色有点疲倦。
“没什么,走吧,还要回去弄雕版,想早点刻完。”
“不等子律了?”
舒摇摇头,已经站起来,拉了拉披肩,盖住了领口的小蛋白石。“让他们谈吧。”
舒和门神媳妇打了招呼,出门时子律过来嘱咐她在工作室等他一起回家。跟卓娅分手后,她一个人做电梯上楼,回到屠岸谷就遣开学徒关了门,一个人坐在内间里雕东西。举着刻刀好一会儿,想集中精神下刀,可耳边刚刚和卓娅谈起的话题挥之不去,下手总是不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又浮现出来。
窗外的天比午时阴了,不知会不会有雨,徒弟在外面忙碌着,她一个分神,刀刻出了事前画好的线条,滑出木料的边缘,带过的锋利木屑刺到指尖掀出一条细长的口子。还没放下刀,伤口里洇出血来。盯着受伤的手指,眼看着血滴在木料上,舒心里乱糟糟的,一股隐痛从下腹一直搅到胃里。
窗外打雷了,秋雨悄然而至,窗上雨点噼啪的落下,不一会就看不清窗外的街道。
子律回到工作室,只看见舒独自一个人背坐在黑暗里,走近才见她含着流血的指尖,神色落寞可怜,紧紧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和卓娅聊得不好吗?干吗不开灯!割到手了!给我看看,刚刚说过别太用力,看看!”
把她的手捧过来,血已经止了,还能看见很长的伤口,边缘沁得发白。子律找来创可贴给她贴上,抚摸着她指尖那枚戒指,推开木料,把她举到工作台上面对面着说话。
“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舒一声不响的低头摸着裹了创可贴得手指,说不上来为什么就觉得索然,也不敢他看到,只是身下的热疼越来越明显,脑海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空不时出现,和面前的交叠在一起,又明明知道分明是不同的人。
子律还想问,舒却在这时抱着肚子往他身上歪,凑到耳边悄悄说了句话。子律听过才放心些,托高她的下巴,确认那苍白的脸色背后没有其他隐瞒。
“回去躺躺吧,明天在家歇着别弄了。”她体质不好,月事来了总像生场小病。这时已经闭了眼睛,圈着他,一言不发。他说了回家,舒低头闷闷的从他胸前恩了一声,之后就再没动静。
子律带她去地库拿车,到了车上想起手机落在门神咖啡,给她系上安全带,推门下车时还嘱咐她。“等一下,我拿了手机马上回来,哪也别去!”
来不及阻止,子律已经跑远,黑暗的地下车库,舒孤零零一个人靠在座位上,系着安全带,哪也去不了,那也不想去,四周的黑暗很快就团团包围过来。
——————卡布其诺(下)——————
张望着他跑走的方向,舒趴在车门上,忍着腹中越来越明显的疼痛,希望他早点回来。她实在对黑暗有种无法排斥的恐惧,所以才会不喜欢去屠岸谷和他的公寓。此时一个人在车库里,那个夜晚的很多记忆,随着下午卓娅一番无心的话从她心底翻覆而出,伴着疼痛,一点点侵袭着她四五年积攒起来的勇气。
要忘记过去,忽视自己出生的家庭,需要极大的勇气。当时当日,舒忍着极大的悲伤接受了新的父亲,新的兄长,再到父亲身边看望时,她总是把花篮里的花瓣撒完了,就坐在墓碑旁的小树下跟父亲说说话。后来出来好多年,只是在本旧书里夹了父亲墓边小柏树上的一片针叶,偶尔拿出来看看。如今想到家,想到将来,心里就像是经纬线上细小的破洞,一碰,就不可挽回的破裂开来。
楼外在下雨,开进车库的车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雨点,舒抓着安全带,本以为他该出现了,入口却出现了完全陌生的面孔。墙灯上有一盏时明时灭,找到那人的脸上,突然和多年前另一张脸完全重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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