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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乐意,那就不去呗,”素瓷见沈珍珠犹豫不决,不以为意的又蹲下玩水,嬉笑开解,“反正以小姐你的相貌品行,要找个好夫婿,那还不容易!咱们吴兴的诗礼望族,京城的达官贵人,多少的公子少爷,准得踏破府宅的门槛,老爷夫人一个个的挑拣过来,那也不比广平王、建宁王选妃派头差!”
“你呀,”沈珍珠见素瓷仍然一派天真灿漫,不觉哑然失笑,回想她自五岁买入沈家,一直与自己相伴,说是侍女,但吃穿住用处世做人从未吃过苦头,自然什么事都想得简单直捷,又把近来折磨自己的这件事再从头想了一遍,幽幽叹道:“世上的事,哪能都尽如所愿。”
“反正小姐去哪里,我都跟着侍侯,我是一辈子赖定你了。”素瓷想也不想,接着说。
“小姐,素瓷,咱们快去桥上,一窥曲江池全貌!”另一名侍女红蕊在这时兴冲冲的从曲江桥方向跑过来,她头裹青蓝幞头,足蹬乌皮靴,淡扫蛾眉,素来以男装相从以保护珍珠,唐风盛行女着男装,路人见了也不以为异。
“好,走!今天我们要尽兴一游!”曲池桥在百步开外,桥上人云如织,指点美景,观望亭台。沈珍珠被撩起兴致,携起红蕊之手朝曲池桥快步走去,素瓷忙的七手八脚收好“裙幄”,紧忙紧急的跟上。
曲江池畔春如织(二)
“闪开——,闪开——”尚未上得桥,听得身后喧杂非常,只见一骑马风驰电掣直奔而来,曲江池两岸道路固然宽阔,行人犹避之不及,马上人兀自一边狂呼闪开,一边长挥马鞭,所及之处,已有数人倒地,一时秩序大乱。
“不过跋扈而已!”红蕊性情直爽,不免高声斥责。
“红蕊——”沈珍珠话音未落,那骑马已正巧从三人面前冲过,马上人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头也不回,将马鞭一卷,直向红蕊抽去。红蕊倒也不逊,本朝习剑舞成风,皇上以前的侍女公孙大娘便是剑术名家,红蕊幼时得名师指点,颇有几分真功夫,当下腰间紫玉小剑出鞘,“噗”的一下,生生就将那马鞭斩为两截。
“噫?!”马上人显然甚为惊异,猛勒马缰,马长长的嘶鸣一声,回转过身来。沈珍珠三人这才看清了马上人的面貌。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紧袖箭衣,腰系一条宽板带,上别一把看来厚重却并无华饰的长剑,脚蹬厚底黑色软缎的长靴,煞是精神,二十上下年纪,额头宽阔,面部棱角分明,浓浓的眉毛,冷冷的毫无表情,黑亮的眼睛朝红蕊、沈珍珠、素瓷三人身上一扫而过,那目光凛冽如刀割,饶是红蕊,也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但同时也认出了马上人是谁,“安——”,红蕊的声音未落,马上人已探身伸手一起一落,动作利索之至,沈珍珠身上一轻,已经被抱上马背,马上人加劲催鞍,马仰天长啸,奋力发足向前驶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那马神骏非常,发足疾奔数十里,远离曲江池,到了长安城远郊之处。日光如银,白茫茫洒在初初冒出新枝的草地上,芳草鲜美,空气甜沁,说不出的让人舒坦。沈珍珠这才抢过马缰,拉马止步,轻轻巧巧跃下马,大声对马上人说道:“安二哥,你也疯够了!下来歇歇。”
马上人面上仍是冷冷的不动声色,眼睛瞅着远方,声音清冷而不失刚硬,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总是这样,败人兴头。”
“你这叫什么兴头?满大街横冲直撞,不管别人死活,也叫兴头?”沈珍珠先是斥责,再看他神色茫然,仿佛失了方向,配在这样一张冷酷而英俊的脸上,竟会让人心碎。她心一软,上前将他拉下马,并肩坐在田埂头,问道:“又有什么伤心事,说吧!”
依稀记得十年前,也是这样明媚的三月天,吴兴冠族沈氏的深宅大院,她是最金贵的千金小姐,贴身侍奉的婢女,教养生活的老妈妈,围着她一大圈子人,看她踢键子。
“一个毽儿,踢两半儿,打花鼓,绕花线儿,里踢外拐,八仙过海……”,盘、拐、磕、蹦、蹬、弹、跃,键子越踢越快,越踢越高,“好呀,好呀,小姐,这里、这里,快接住!”她没有接住那键子,键子堪堪落在了他的手上。她有些惊异的望着这个外来的穿着落魄的少年,那么瘦,桀傲的脸冷冷的瞅着她,没有一丝笑容。她见过许多和他同龄的少年,富家的公子哥儿,金玉之质的,或败絮其内;也见过贫穷佃户家的小子,瘦而快乐的劳作着,却从来没有见过象他这样,好象这个世界跟他有仇。
跟在后面的沈府仆从满脸堆笑上前禀报:“小姐,这是二夫人家的亲戚,投亲暂住来的。”
于是就这样相识了——安庆绪,安禄山的二儿子,她唤作安二哥,他仅比她大一岁。安禄山那时不过是范阳一名小小副将,成日里胡天酒地,妻子卢氏一怒之下,带了小儿子庆绪千里跋涉返回吴兴娘家,哪里想到离家多年,父母都已去世,竟然已无家可归,贫病交加之下,只得打听着找到了沈府,找到了沈府的二房夫人,她的远房表妹。
这样的寄人篱下,虽然主人家热情好客,不会为了一两个人的衣食住行而计较,但仆人们的白眼与冷落少不了。谁能料到,十年人事几番新,如今不仅二夫人扶正成了大夫人,那安禄山更是身兼范阳、河东、平卢三镇节度使,手握重兵,人人谈之色变。
只有沈珍珠,对这两母子有着特殊的关心。起先安庆绪不为所动,拒绝沈珍珠一切结交的好意,冷冷的为自己与外界封了一堵墙,直到不久之后,卢氏生病发热,不到七岁的沈珍珠亲自拧着毛巾守候一夜,才与安庆绪成了朋友。从此溜出府宅游玩,四处惹祸胡闹,有了忠实的同伴,直到一年后,卢氏在沈府病逝,安禄山差人接回安庆绪。
曲江池畔春如织(三)
“林致她,居然要去参加选妃,她想嫁给建宁王。”沉默许久,安庆绪徐徐吐出一句话。他口中的“林致”,全名慕容林致,是当朝大学士慕容春的女儿,也是安庆绪的师妹,二人都曾在号称杏林第一人的国手神医长孙鄂门下学过一段时间医术。
沈珍珠一愣,随口答道:“那就去罢,你当师哥的,管得了这么多?”
“不,我不想她去!”安庆绪面上肌肉一抖,仿佛撕裂了疼痛,马缰着力在身侧的一株大树上一抽,留下一道划痕,沈珍珠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意。
“安二哥,我要劝你放手,慕容小姐既然已经决定选妃,那现在已经不能有任何改变;就算没有决定选妃,以慕容大学士和你父亲的格格不入,你认为慕容大学士可能把女儿嫁给你吗?”
“只要林致愿意,我可以什么都不管,带她离开这里,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安庆绪紧抿着嘴,狠狠说道。
“她愿意吗?”沈珍珠问,随手拾起一把小石子,一个个的朝远处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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