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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如有一个世纪那样长。李俶心悬若坠,忽的她抬眸开颜一笑,说道:“我信你。”
这三个字仿若天籁之音,李俶惊喜交加,不可置信的攥住她手,“你信我?你不再气我,恼我?”深深笑意已在嘴角,仿佛再不控制,就会裂放而出。
沈珍珠目光如水般柔软,轻轻抽手抚上李俶眉头,笑道:“人人都说广平王睿智深沉,机警识人,原来竟是误谈。……我的夫君,原来也是这样傻。”
是啊,他是这样傻,只为他是那样害怕失去她,从回纥将她寻到,再一路回家,这样小心翼翼,这样如履薄冰,生恐一转眼的功夫,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生恐她生气恼怒,对他淡若止水,忽远忽近。
此时,仿佛所有疑窦都消失了。她离自己这样近,不仅是她抚在额角的纤纤细指,不仅是她袖袍幽幽淡香,不仅是她耳鬓厮磨呼吸细碎,更是她的心。
李俶的心室,此时如同阴雨后的光风霁月,只剩下舒畅的宁静,温馨的快乐和更炽的爱恋。
他与她紧紧依偎。微风吹拂窗帷,霞光即将退尽,室内仿佛涌进了深蓝色的云霭,一切都犹如罩在浮动的交叠的薄纱之中,似清非清,似见非见,如梦幻般朦胧,如微醉般酣畅……
李俶第二日早上方允素瓷、崔彩屏和独孤镜来见沈珍珠。
沈珍珠与素瓷主仆重见,又念及死去的红蕊,不免涕泪交加,难过一番。
崔彩屏依然神采飞扬,举止张狂,看来虽吃过些苦头,并没有让她增长心眼和见识,此时难掩自得之色,入门不拜话语已至,“姐姐总算回来了,真是谢天谢地,彩屏总在家中担忧,生恐姐姐也学建宁王妃再不能回。”
李俶面色一肃,正待发作。沈珍珠以牙还牙,已抢先笑着答道:“多承妹妹关心。我不过暂回吴兴小住几月,倒让妹妹无妄操心。说起建宁王妃,妹妹这话真是奇怪,殿下非建宁王,我也不是建宁王妃,何以拿出比较?只是——”顿一顿,接着说道:“若妹妹也回蜀中老家暂住,不知会否学了建宁王妃?”跟在后面的独孤镜倒是从从容容上前施过礼,低眉垂头并不多话。
崔彩屏默了半晌,才将沈珍珠话中隐意弄通,气恼得白玉般的脸庞涨得通红,瞪着沈珍珠,“你,你—”她口齿笨拙,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话来回应,以她泼辣之性,只想姿意胡闹一通,最不济也得砸了这房中几件玉器,然她深自畏惧李俶,见李俶明显甚为回护沈珍珠,对自己毫无帮衬之意,她也不是傻子,只得恨恨跺脚,“哇”的哭出声来,对身后侍婢嚷道:“回房收拾,我们回——”忽听李俶重重咳嗽一声,她身子悚然一缩,生生的将“韩国夫人府”这五个咽回肚中,掩泪飞奔而出。独孤镜似是有些焦急,唤着“姐姐”便要去追崔彩屏。李俶凛声道“站住”,她惯以李俶之命是从,闻言立即停步,转过脸来。
沈珍珠也知自己方才说话太过狠毒,但她深恨崔彩屏母女当初起心下药谋害她的孩儿,方故作此语。崔彩屏虽有家世庇佑,但论其手段,实在不配与她沈珍珠为敌。反而是这肃立一旁的独孤镜,心计深沉难窥,兼对李俶暗蕴深情,实须着意防范。
当初崔彩屏小产之事,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种种迹象莫不表明是独孤镜使出的手段。刘润死后,能自由进出尚药房的人,除了尚药房两名婢女,便只有每日在府内巡查的独孤镜。沈珍珠忖度,独孤镜当日亦是无意发现银娥在药中下商陆,起了疑心后特意将两副药调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崔彩屏与沈珍珠两败俱伤或许是她始料未及,但她着实是亲手导演了一出好戏,又置身事外,连李俶明明知晓根由,也不能责怪她——谁知道银娥放的乃是堕胎之药呢?况且,若她不换过,那一壶药下去,直接受害的不正是沈珍珠么?
沈珍珠正暗地思量诸种可能,听得“吱呀”门声,室内陡的一暗,门已由外合上。李俶目光幽深阴促,淡淡的看着独孤镜,独孤镜屏息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啪——”厚厚的帐簿掷于地上,扉页卷开。李俶不怒自威:“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沈珍珠拾起帐簿,翻开看去,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由始自终,全是记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领币若干钱”,时间由三个月前起,至昨日止,总记有足足上百页,领币人名姓繁多,也不乏有人月月都在领用,币数多则上千钱,少则二十、三十钱。
沈珍珠疑窦丛生,将那帐簿慢慢递与独孤镜。
独孤镜迅捷无伦的翻看几页,似乎有些莫名其妙,问道:“殿下,这是何意?恕奴婢愚昧不懂。”
李俶淡淡道:“哦,莫非你还要我说得一清二白?你自己做下的事,如今罪证确凿,还想抵赖不成?”
独孤镜“扑通”跪伏于地,仍无惊慌之态:“奴婢实在不知,请殿下明示。”
李俶冷笑一声,道:“看来你实是不知悔改。……这本帐簿上,难道不是你的笔迹?”
“这,确是奴婢亲笔所记。”
“所记何事?”
“乃是近三个月来,奴婢在西市新建长安城最大的绢行帛市,付与诸位匠人的工钱。”
“那真是机缘巧合,”李俶眉宇不动,直盯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本王近日捕住几个在市井之中散布王妃谣言的,他们的名讳,竟与这帐簿上其中几名,一模一样!”
独孤镜浑身一震,眸底精明敛去,却随即镇定,抬头沉着坚定的回道:“不!奴婢冤枉,奴婢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怎样的事?”李俶并不放松她,依然紧紧追问。
“殿下若疑我买通他人,故意散布不利于王妃的传言,就请殿下将那捕来之人,与我当面对质,立时可见究的!”独孤镜眼中回复冷静的流光。
李俶不动声色与她对视片刻,忽的拂袖将她扶起,道:“好,我信你!”
“殿下!”独孤镜似是不相眼前之事,朦朦水光飘浮眸中。
李俶已回头携沈珍珠的手,征询问道:“珍珠,你认为如何?”指尖轻触沈珍珠掌心,沈珍珠心领神会,也笑答道:“我自然也信。独孤妹妹聪慧可人,怎能做出这种事情。《张仪传》中也说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看来有人着意要栽赃给妹妹,只可惜这方法太过蠢笨直捷,怎能瞒过咱们刑部尚书的法眼。”她这一说,连李俶和独孤镜面上都有了笑意。
“只是有一点十分不公平,我却不得不说,”室内气氛渐佳,沈珍珠接着说话,见李俶和独孤镜都是一愣,乃笑语上前挽住独孤镜之手,对李俶道:“独孤妹妹现已是孺人身份,还是左一句‘奴婢’,右一声‘奴婢’的,叫人听了好不自在。”独孤镜不好意思的低头,她虽被李俶纳为孺人,其实并无夫妻之实,少女的差涩还是有的。听沈珍珠说道:“再说,殿下你还让妹妹抛头露面,为你四处奔波,实在不妥!”独孤镜眼波一凝,心中着实一沉,却听沈珍珠又将话扯开了去,问她西市的绢行帛市何时开业,有哪些花色的布帛,这才放下心来,一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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