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浮碧没什么围猎的经验,没有提前喝马,声音惊动了雄鹿。那鹿转身便跑,原之琼的箭擦过它身体,只射中它后腿。雄鹿哀叫一声,拔腿就跑。原之琼脸色黑下来,面露不快,但没回头说张浮碧什么,只是驾马就追。张浮碧更是脑袋昏昏涨涨,一时没反应过来,也驾着马追了上去。周鸣玉心里暗骂该死,紧随其后。那雄鹿慌不择路,为了甩脱原之琼到处乱窜,期间钻进一片灌木密林,不知是勾动到何处,惹得那一片灌木荆棘都晃动起来。原之琼的马追的紧,被荆棘扑到脸上,吓了一跳,瞬间就扬起了马蹄,不受控制起来。原之琼死死勒住缰绳,拼命想要控制,马儿却已经受惊,原地扑腾几下,带着原之琼狂奔而出。张浮碧在后头跟着吓了一跳,周鸣玉赶忙一抽马鞭追上张浮碧,一把拽过她缰绳,硬是将她喝停。“快回去找人!”周鸣玉匆忙留下一句,一甩马鞭,匆匆顺着原之琼远去的方向跟过去。张浮碧吓得心脏砰砰,看着两人都走了,原地反应了一下,便掉马回头,飞快跑去。祝含之所用皆非凡品,如今周鸣玉所骑这匹宝马,更是足下生风。原本帮张浮碧勒马的功夫,原之琼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如今顺着马蹄痕迹,竟硬生生叫周鸣玉追到了原之琼。原之琼止不住马,只得牢牢勒住缰绳,伏低身形,尽可能将自己的身体稳住。她听见有另一道马蹄声,伏在马上,回头看向来路。周鸣玉见她还敢如此,忙喊道:“郡主看路!我跟着郡主!”原之琼回过头,专心御马。周鸣玉一边追,一边思考办法,她们这一路是往山上跑去,这边山势陡峭,前面还有一处悬崖,若是真跑到了那里,便回天乏术。周鸣玉思索着手边能用的东西,但手边别无一物。周鸣玉费力追着原之琼:“郡主,用箭!刺马!”伤了马不要紧,伤了人,那就是大事。原之琼听见了,空出手去够箭筒,险些被甩下去,连忙又回过来拽住缰绳。周鸣玉一看如此,也顾不得旁的,使尽催动马匹追去。眼见着追上了原之琼,周鸣玉飞快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直接插进原之琼坐骑的后臀处。那马吃痛,哀叫一声,步伐未停,却更乱了。周鸣玉失手,没将簪子拔出来,反被甩脱距离。她眼看着前头密林渐疏,眼见着绝壁就在眼前,也顾不得其他,赶忙追上,摸到原之琼身后的箭筒,拔出一支箭,狠狠扎进马腹,又借力翻到原之琼马上。骏马吃痛扬身,周鸣玉借力揽住原之琼的腰,带着她从马上滚了下来。动作太急,吃不住力。周鸣玉带着原之琼在地上连滚几圈,顺着斜坡向下滚落。斜坡不长,再向下就是悬空峭壁。周鸣玉眼见不好,也顾不得其他,伸脚想要勾住旁边树木缓冲。她脚踝重重磕在树上,一阵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二人仍旧向下滚去,却因周鸣玉这一下缓冲,到底是停了下来。周鸣玉疼得呲牙咧嘴,整个后背和四肢都疼痛不已,但此地危险,一时也顾不上呼痛。她一时间动弹不了,只得保持着躺平的姿势,伸手扶住原之琼手臂,问:“郡主如何?”原之琼借力坐起身,一身的脏污,脸上也都是灰,还带着周鸣玉手上擦过她脸颊时沾上的马血。她用一种很复杂的神色看着周鸣玉。周鸣玉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伤了,拧着眉又问了一遍:“郡主伤着了吗?”原之琼道:“没有。”周鸣玉松了一口气。原之琼顿了顿,伸手扶上周鸣玉肩膀。周鸣玉以为她是要扶自己起来,想着自己不知伤到了何处,正要说不必,下一刻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震惊地看着原之琼。那一瞬间其实很快,原之琼的身影一下子就在她眼前消失不见。周鸣玉的耳边唯余下呼啸的风声,冰冷地掠过她的身体。但她仍然看清楚了,原之琼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只留下了冰冷到极点的温度。所有的犹豫和复杂情绪乌云滚墨一般翻涌,最后全都消失不见。她将周鸣玉推下了这座山崖。原之琼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身体上的痛意这时候才迟钝地刺激到她的大脑。她坐在原地停滞了很久,直到突然听到一声鸟鸣,才骤然回过神来。她扶着旁边的树木和杂草,仔细地观察完脚下的地势,紧紧地缠住一旁的粗壮藤蔓,这才十分缓慢而谨慎地向下滑动了一些。她摸出腰间的鹰哨,重重地吹了一声。
这只鹰是她在封地骑马时,端王命人从北地得来的,特地驯化好送给她。她这次出来围猎特地带着,还想着要好好打一匹猎物,在上京出出风头。却不料,用在了这个时候。她的鹰很快飞了过来,在她头顶盘旋惊唳。很快,原之琼便听到有马蹄声传来,停在她头顶斜坡之上。“我在这里!来者是谁?”她偏首向上看去,却并不能完全看见。直到那人拉着绳子滑下,她才看清楚是谁。原之琼的嘴角撇了撇:“怎么是你?”杨简不意外看到她这副神色,平淡问:“郡主伤了吗?”原之琼没好气道:“擦伤,死不了。”杨简嗯了一声,将绳子给原之琼绑好。原之琼以为他要让人拉她上去,他却并没有动作。他一手拉着绳子,一手攥住她腰间的绳扣,明明是孤立无援地立在悬崖绝壁上,动作仍旧赏风望月般的潇洒,只是勾在绳扣间的手指,让原之琼心里生出几分危意。他开口,嗓音微沉,一字一顿。“敢问郡主,周鸣玉人呢?”周鸣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渐昏。她的意识尚不算特别清晰,只隐隐感到周身疼痛,但她心里知道自己必然伤得很重,只是如今反应迟钝感受不到罢了。那处悬崖,若是直直坠落下去,必然没什么生还的可能。但好在她与原之琼滚落的是一旁的斜坡,又有些藤蔓之类做缓冲,所以给了她一线生机。周鸣玉刚被推下去的时候,内心震惊,没有防备,但很快就做出了反应。她伸手抓住藤蔓,一边试图稳住身形,一边扯下自己的腰带。她的腰带和寻常姑娘家的不一样,特地用了极有韧性的坚硬布料,也因此在此时发挥了作用。那处悬崖旁有不少横溢伸出的低矮树木,周鸣玉被撞了几下,疼痛不已,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她下落的速度。她眼疾手快掷出腰带,套住了一棵相对粗壮的树干。她幼时学了那么多年九节鞭,未料到长大后难得一用,竟是在这种地方。周鸣玉知道这树坚持不了多久,飞快稳住自己身形,伸手探进自己裙摆,从腿根处摸出一把匕首。是的,她还有一把匕首。自那年她被卖走,挣了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买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从未派上用场,但她始终将它绑在自己的腿上。随着她日子渐好,她换过更锋利更轻薄的匕首,但不变的是,每一天她都要确认这把匕首仍旧好好地带在自己身上。周鸣玉撕下一节裙边,把匕首绑在自己手上,扎进崖壁间的缝隙,而后小心翼翼地查看下面的巨石分布。确认了一条可行线路之后,她解开腰带,以手中匕首做缓冲,向下一棵斜木落下。周鸣玉的做法是可行的,但有些树木的坚固度还是轻于她的猜想,在距离崖底不远的地方,她脚下树木折断,带着她一起坠落下去。周鸣玉当场晕厥,但好在高度尚好,不曾要了她的性命。再醒来,便是昏时。她知道自己若是不想办法移动,等夜晚到来,气温骤降,说不定还会有野兽出没,到那时,她就没有一点活路。但她也清楚,自己身上必然有许多地方受伤,贸然移动,恐怕反会要命。周鸣玉的意识不大清晰,她收了收手指,感觉到手心坚硬的刀柄。她的匕首还在。她安心了些,试图调动自己的身体,以细微的移动确认伤情。就在这时候,她眼前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身形高大挺拔,蜂腰猿背,穿一身暗枣红色的武官官袍,袖口和腰间都扎的利落俏拔。他步伐很急,脚下却轻快,地上那么多的木石横斜,都被他一一越过。他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向周鸣玉的方向靠近,伸手打起头顶一片垂下的草蔓,而后眼光落定在周鸣玉身上,突然浑身安静地停滞了下来。周鸣玉费力地抬眼去看,看清了他的面目。他面色沉静,目光暗昧,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唇是紧紧抿着,压抑着略显急促的呼吸,显露出他一路行来的焦急。她心里想:他怎么来了?她缓缓开口:“杨大人。”晦涩的夕阳阴影之下,她头一次直视了他的目光,让他头一次看清了她的眼睛。杨简望着她,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周鸣玉听见他回应,也不知为何,心底居然放心了些。这一松懈,眼皮子就更加沉重。她缓缓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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