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躯是半透明的。
“我变成……游魂了?”江世安愣了一下,琢磨着想。
薛简虽然不能看到他,但能感觉到手中的蜡烛并没有被食用。他重新握了握白蜡,迟滞地将蜡烛放在桌面上,看起来甚至有一丝局促。
“薛道长。”江世安回过神来,看向他道,“方寸观行善修行、参悟大道,这样的奇技,一定是你做的了。你把我的魂魄召了过来?道长?”
薛简听不到。他的命火还没有暗淡到能和一缕微弱的神魂交谈。
他承载着江世安的目光,却不知对方在何方,所以只是这么静默地盘坐着。
江世安见他不理会自己,在心中无奈想到,死都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的恩怨还是不能一笔勾销么?
两人交手过很多次,是世人所谓的“宿敌”、“对手”。
薛简奉命下山,擒伏“魔剑”。他常年追逐奔波在江世安的身后,像是影子跟随身躯一样。他阻拦江世安报仇、在“魔剑”的剑下救出过很多性命……
江世安有时会怨恨他。他满门被灭,追查凶手,风雪剑却常被一柄桃木钝剑所阻,不能干脆利落地手刃仇敌。他背负的血债、罪孽,午夜梦回的每一次痛不欲生,都无法以杀相报。
但有时,江世安也觉得他挺有意思的,居然拿着一把不能杀人的剑,终日追逐在擒伏魔头的路上,有一种不属于江湖杀伐、不属于这混乱世道的天真。
“我说,薛知一,”变成鬼魂的魔头很是洒脱,决定单方面消除恩怨,抬手揽住薛简的肩,“你这是干什么啊,不会是有什么话要拷问我才把我拘来的吧?我以前在域外魔道行走时,听说过一种拘神役魂的邪术,没想到方寸观还有类似的法子,诶,你说句话——”
他的手轻若无物,穿过了薛简身上素净的道服,沁凉的肌理透过织物,猛地贴附到人的两肩上。
薛简身上的两团阳火跟着被拍灭了,浑身掠过一股阴风。他沉默片刻,说:“地上的香灰可以写字。我看不到你。”
江世安怔了怔,这才发现他的眼睛虽然一直看向自己,却没有追随自己移动。……不是拘神役魂吗?哪有邪术的主人看不到自己拘来的魂魄的。
他试探地铺了一下香灰,在薄薄的灰烬上伸出手指,想了半天,只写了三个字:
吃了没?
灰烬被微风吹动,随着他写字的动作,在地上呈现出这三个字。
薛简的眼睛里露出很淡的笑意,他回复说:“还没有。”
香灰动了动,说得是:“吃点什么?”
薛简摇了摇头,转而重新拿起蜡烛:“现在还不饿。江世安,半年不见,你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真枉费我每年告诫你的话。”
他说着重新拿起那根鲜美的蜡烛。
江世安趁着他听不见,习惯性玩笑斗嘴:“狼狈之态年年都有,道长不也参与围剿追杀我的盟会吗?仇敌的告诫焉能听得?只是今年的狼狈没在道长桃木之下,却让别人一劳永逸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啊,你那把破木剑,我早就看不惯了。”
他说着说着,视线落在蜡烛上,身体慢吞吞地飘近过去,埋头吸了一口气。
好香啊……
他就一定要这么拿着吗?这是确定我有没有吃的一种方法?
好在江世安没那么别扭,把面子随手抛下,埋头张口咬住白蜡的顶端。
神魂无重量。薛简却还是感觉到一股轻微的力道压在手上,他端正地、一动不动地喂食着,空无一物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黑发寒眸的俊秀青年人,他的眼角落着一道伤疤,唇角自然地翘起,低垂着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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