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省亲的事情才议个大概。
打梆声从远处隐隐传来,褪去了白天的燥热,都中的夜晚自有一股凉意,月色很清,云很淡很薄,宛若轻烟,星子很亮,树叶的影子在庭院中央摇晃,桂花已经开始含苞待放,不知不觉间就要入秋了。
贾政挥退来信等人,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往房间走去,眼角余光带到墙角树下仿似坐了个人,瞬间清醒大半。说实话,这可不是一般的吓人,古代的围墙不过两米多高,绿林好汉只要轻轻一跃一攀,就可翻身进来,杀人越货后再翻出去,又没个痕迹学、天眼之类的,真可以逃之夭夭。
只是应该没有哪个绿林好汉坐树下吧
那身影仔细瞧瞧,也比成年男子小多了,贾政轻轻绕过去一,果然,是宝玉。只见他正托着下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因为长个略清减些的圆脸上满是愁情別绪。
“宝玉,宝玉,”大晚上的,贾政怕惊着孩子,轻轻唤道。
嗯宝玉回过神来,见是贾政连忙起身。
“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安歇啊可是心情不好”贾政揽着他坐下问道,青春期的孩子一阵一阵的,最近他忙着宴客省亲,也确实疏忽了孩子,这会趁着月色正好谈谈心,是发生了什么。
“没没事,”贾宝玉是个被宠大的孩子,脸上藏不住心事,连否认都带着点心虚。
贾政没直接追问他,先说起今晚商量省亲的事来,“各位老爷已经议定了,从东府花园起到咱们府上梨香院上边,用来建省亲别院,家里不富裕了,就建得小些。等建好,你大姐姐就回来了,宝玉还记得大姐姐吗她最疼你了,小时候你也跟着她,你开蒙还是她教的呢。”
元春进宫时,宝玉不过三四岁的年纪,还不大记事。虽不时有人在他耳边提起这个姐姐,但脑海中关于她的印象模模糊糊的,只隐约记得是个温柔耐心的姐姐,长得很美,靥若春桃,顾盼生姿,还写得一手好的簪花小楷,至今他的一些里还有她留下的字迹。
“女孩子一出嫁就好像不属于这个家了,再回来就难了,”贾政感叹道,见宝玉心有同感,摸着他的头欣慰道,“要你大姐姐到你长这么大了,应是很欢喜。”
“爹给你个任务,届时省亲的园子建好,你便带姐妹们去走走,给那些亭台楼阁取个名提个联,再找清客相公们把字写出来,画也应着景做几幅,哪位字好、哪位画好,你自个斟酌着选,只一点,不要越矩了,毕竟应制之作,宁愿寻常些。弄好了钉成册,拿给几位老爷,要是行,你再找人把它刻上去,也算是你对大姐姐的一片孝心了。你大姐姐瞧了,必是受用,册子也给她带回去,闲了想起来也可以翻翻,慰藉思亲之情。”
听到这,贾宝玉有些意动,他和姐妹们都好诗画,有这么一大片待发挥的地方,那不得乐陶陶,还能借此孝敬大姐姐,一举多得。不过也有隐忧,故而踌躇道,“我从未办过这个,怕有不当的地方。”
“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爹第一次办事时也怕。”贾政给他出主意,“届时拿捏不了的,你就多问问清客相公们,他们虽然平日里着阿谀奉承、没个正经,但也是有些真本事在身的,哪里忌讳门清。不过他们说的,你也不能一味听从,得多想想,凡事在心里多掂量几分,想想他们为什么这么说立场如何再想想他们尽力了吗,还是凑合着过去有没有更好的还是定不下主意,再来问我。”
听起来好像并不太难,清客相公们宝玉俱见过,回回碰着都热情似火,拦腰抱腿的,所以稍微犹豫了下,题诗作画的诱惑压过了对俗务的烦忧,宝玉还是点点头把这任务接了下来。
贾政笑眯眯的着孩子跳进坑里,总算把这事扔出去了。他和什么“淇水遗风”、“睢园雅迹”之类文绉绉的诗词打不了交道,听都没听过,一不小心就暴露了他的不学无术,而且这事瞧着简单,烦着呢,自古笔杆子哪有好当的,不得一稿二稿三稿,再找人刻字就更麻烦了。孩子大了不能在家干吃白饭了,得多历练历练,贾政心安理得。
“宝玉刚在忧心什么说出来,爹帮你想想”有了小观园一事打岔,再提刚刚的事就自然些了。
贾宝玉低头,刚好着树下长出的野菊花,略想了想道,“有孩童某日去往山庙,于墙角处见一雏菊,其质冰清,其色洁白,其态烂漫,不忍,狎弄一番。某日大雨,庙宇倾倒,断壁残垣,雏菊脱身而出,寻至孩童家中,然家中长辈不允,谓勿以花草乱性移情,大揍一顿,孩童本就怯弱,因此添了病症,有些不好,长辈年迈体衰,大怒伤身,亦见不详。”
这都什么跟什么贾政有些晕乎,不过还是认真想了想,“雏菊现在何处”
“不知,趁乱掩涕而去,不知所终。”贾宝玉摇头。
“记得早前踏青,你秦家兄长说过一句,爹觉得甚有道理,话糙理不糙,与其可怜,不如阿堵物来得实在孩童既慕雏菊,必记挂其去处,宝玉何不让人寻一寻,再者长辈、孩童均有病痛,还不速速延请名医,虽说生死有命,尽力而为罢了。若雏菊终不得入其室,便为其另寻山庙,安置妥当,留些财资,也算全了朋友情谊。”
贾宝玉思索片刻,镇重点头,“爹说得对,是我魔障了,明早起来我就去办。”说罢,又小心的抬眼了贾政道,问道,“爹,你不责怪孩童对待雏菊过于轻浮吗”
“责怪,”贾政点头,“就如少年人痴迷风月,自以为情种,其实不过贪鲜恋新罢了,当下沉溺其中,只是尚未餍足,多半者过不了多久就抛之脑后,孩童如少年人天性,但这不代表就是对的,孩童尚可抽身,雏菊又该如何自处”
贾宝玉自来惜女儿家,便是觉得女儿家不易,这会更觉如此,暗暗想着自己以后定不能如孩童一般,随性为之。
第二日一大早,趁着学塾未开,贾宝玉就喊了李贵、茗烟等一大帮人出了门,贾政不阻拦,也不问他去做什么,孩子大了就让他去做吧。
省亲的事定下来了,任务也进行了分摊,小一辈的都没闲着,直接进了施工团队。贾珍负责监工,赖大家的负责最重要的部分,统筹调度等建造大观园,贾蔷带队去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并乐器等,贾蓉打造金银器皿,贾琏最近忙只负责采买陈设古玩,还有一个大头是采买帐幔帘布,贾政想到了一个人,贾芸,这可是贾家这摊烂泥里为数不多干实事的,必得好好呵护,另王熙凤和姑娘们负责后勤,清点库房出入之类的,李纨单管人员伙食,其他管家亦各有协助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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